张家和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随后更是低下了头,用蚊子一般地声音说道:“是……是,上官说得是。”
张家和的停顿却被在场的兵与吏理解成了他在左右为难。都是从京都来的大官,哪一个都不好得罪,可以理解。这个李四最终选择了带他进县城的邓上官,也是在意料之内的选择。
不过都有钱贿赂了,怎么还要人带进进县城呢?看守城门的兵为损失一份进城收入而懊恼着。真是的,贿赂我们不比贿赂京都来的官要省钱多了?
而实际上,张家和在帽檐下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他吓坏了,刚刚他没反应过来李四是在喊他,他是不是坏事了?
邓锦、岳锋、薛潜三人当然都知道张家和是真的没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这豫章的兵与吏在想谢什么,但是结果是好的。
三人的演戏还在继续。
“嗤——”岳锋嗤笑一声,这一声嗤笑包涵了无尽的嘲讽与鄙夷。
“岳侍书还是严于律己的好,严以待人我邓锦不吃这一套。”
“某向来是严于律己,从未严以待人,邓侍书倒惯会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城门口的兵与吏:吵,继续吵!不要停。这来自京都的上官的戏可不是谁都有机能看到的。
“邓君,岳君他是什么样子你还不清楚吗?”这里薛潜不细展开来说,一名和事佬就得有一名和事佬的样子。
和事佬的心理的核心就是两不得罪,天下太平。
所以薛潜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任人分析。
那微笑这个表情包来举例子,微笑什么么?微笑就是表示一种友好的态度。那么这个表情包什么怎么被玩坏,变成了带有轻微嘲讽意义的一张表情包呢?其中根据主导的就是人的主观感受。
你觉得对方对你有恶意,那么微笑就是“嘲讽地微笑”,对方就是在微笑着静静看着你,嘲讽着你。以及你本人对微笑的理解。就好像年长一些的人,她见微笑就是真的微笑。
模棱两可也是门学问。和事佬也不是谁都能当的,要不然怎么就李钰坐上了宰执的位置,而且稳稳当当,风雨不动。
吕琤:这点,我作者,为此我已经吃了无数个的柠檬了。
薛潜转过身来又对岳锋说道:“岳君莫言失了气度,白白给外人看了个热闹。”
“哼——”岳锋清哼一声,一名正义凛然的人士一般都是好面子的。他身为正义凛然人士怎么会让旁人白白捡了笑话去乐?
听见薛潜的话,竖起耳朵听得正起劲儿的兵与吏是连忙两两一伙聊着天。
“吃了吗?”
“没吃呢?”
“晚上吃什么?”
“清炒时蔬。你呢?”
“你家娃娃快满百天了吧?”
“可不?时间匆匆,快了。欢迎刘吏您的捧场。”
岳锋大步走在前头,也没人敢拦,而薛潜则是跟在后头,还好脾气地跟豫章的兵与吏拱了拱手。
邓锦也是在最后,她不耐烦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进城啊?还看不看病了?”
但是就算是再不耐烦邓锦都没有用手去扯张家和扮演的李四,而是隔了好一段距离。
张家和又发出了蚊子大小的声音答是,然后打算跟上。
但是临近城门口却被一名姓严的小吏拦住了。
邓锦见张家和没有跟过来,就回过了头,她见张家和被拦住了,但是她却没有太紧张。好像张家和就算被发现了也没有关系一样。
但是邓锦却是皱紧了眉头对拦下张家和的严吏说道:“怎么?我带的人也要拦?”
邓锦有些不满,但是这不满不是因为张家和被拦,而是因为她身为京官的尊严被挑衅。
严厉笑着解释道:“下吏哪里敢拦上官的人。”
“那还不赶紧放人?”
“只不过上官你是待过就走,下吏我还是要在豫章县生活的。所以……”
“所以什么?”
“明府有令,下吏不得不从啊。”说着,严吏就要掀开张家河头顶带的草帽。
“他得的是梅毒。严吏要掀就掀吧,我一定会向谭县令好好地夸奖你一番,严吏真是尽忠职守,实乃吏中楷模,可堪重用啊!”邓锦没有拦着。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你越拦着我做某件事,我就越要做某件事。这就是人的逆反心理。
一听这人得的是梅毒,严吏的手缩回去的速度贼快。
虽然是真是假还不知道,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也想尽忠职守,但是前提是他得活着。
现在一切的细节好像都能串联起来了,比如这个李四为什么进城难,还得贿赂个官员带他进去,比如这名邓上官一直都距离李四有着好一段距离。
得了梅毒这病,一般来说是不让进城的。因为梅毒这病传染,还死人。
梅毒听说的接触到了病人的血才会感染,所以在县城得病的倒不会被丢出县城,但是得了梅毒的人必须一个人在一个房间带着,不能乱走。
得了梅毒,穷人家就是硬挺,等到死的那天到来。富人家就是请医师,通过喝药来延缓纾解,达到延长寿命的作用。治愈的话,目前还没有医师研制出治愈的药方。
其实按照前晋的规矩来,那就是直接烧死,一了百了,偏偏太祖她多……仁善,说梅毒既然传染性不强,又可治疗延寿,那就不能烧死他们,烧死梅毒病人者以杀人罪论处。
不让烧死,各地方想的办法就是,在乡野的那就阻止他们进城,放任他们自生自灭。在县城里面的就限制梅毒病人的活动范围,渐渐的各地方也就习惯的这新的处置方法。
在乡野得的病,那就是你命不好。在县城得的病,你要是有人脉,请得来医师,还有钱,买得起药,那就是老天爷不收你的命。
这李四要是得了梅毒,不认命,想尽办法想要活着,因而贿赂了邓上官倒是又可能。
虽然巧了些,但是不是没有可能。
严吏可不想赌什么万中之一,所以他命令道:“你,自己把帽子掀开。”
张家和正打算掀帽子却又被制止了。
严吏看着张家和毫不犹豫的样子,感觉应该没问题。虽然都说这梅毒是沾血才能感染,但是他还是害怕啊。他可不想因这一件差事,染上了脏病。
“算了,你抬起头。”
张家和顺从地将头抬起。
“诶诶……别抬了,能看见,你那一脸梅疮好看啊?”严吏看了张家和一眼就不想再看了,太恶心了。
严吏回过头问了问身后的刘吏:“你看是真的不?”
刘吏一双眼睛闭得死死的,就好像一睁眼就能得了梅毒似的,他眼也不睁,敷衍地答道:“是是是,”
严吏有些生气,这刘吏怎么如此敷衍。而且关键问题是他都看了,刘吏不看他心里不平衡,还有点小害怕。
刘吏的妻弟曾经得过梅毒的,他见识过,懂得也多些。万一这梅毒更厉害了,不仅仅是通过血液传染了怎么办?他好慌啊。
严吏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这时忍不住在心里埋怨,太祖正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太祖您但是在大明宫里平平安安,安安全全的。您到底知不知道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给我们造成了多大的麻烦?多少的危险?
严吏用言语威胁道:“闭着眼睛能看到个什么?睁开,好好看。这人是不是得了梅毒,是不是明府要抓的‘盗贼’?这好处你可也是享受到了,到时候抓不住‘盗贼’,你可跑不了。”
刘吏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也没细看就答道:“是真的,是真的。跟我那妻弟一个样,这李四也是明府要找的人。”
刘吏可是不愿意再看张家和一眼了。他就见过他妻弟那么一次,他就喝了一个月的白粥,每天得洗上五六回澡。
喝白粥是因为他再也吃不下别的东西了。
妻弟得的梅毒已经到了后期,整张脸布满了梅疮,像是一张脸都烂掉了一样。实在是太吓人,也太恶心了。
他当初一出去就忍不住开始干呕,但是呕又呕不出什么,实在是太难受。
至于他为什么每天洗了五六回澡,勤快得像是得了洁癖一样,那当然是因为他害怕啊。
听说梅毒传染的,说是血液传染,但是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传染方法呢?他不想变得像妻弟一样不人不鬼的。
虽然他妻弟也是太祖这个“烧死梅毒病人等同犯杀人罪”政策的受益者,但是他还是怀念前晋对梅毒病人的处理方式。
张家和得到了刘吏的认证与肯定,严吏也算是放下了心来。
“你赶紧把头低下,还抬着头做什么?你长得很英俊吗?就算你原来很英俊,但是得了梅毒,你的脸也毁的差不多了,给我把头低下。”
严吏这话说的着实是难以入耳,难听得很。但是张家和依旧是顺从地低下了头,速度还很快,像是得到了什么特赦令一样。
严吏在心里想,这小子还算是有点自知之明,知道抬头丑到别人了。
“邓上官,你确定要带李四进县城吗?你不考虑考虑。”严吏问道。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不会以为我这点道德都没有吧?”邓锦脸上的不满很是明显。
“哪儿能呢?”你收受贿赂的时候怎么就不多想一想道德呢?严吏心里对邓锦很是嗤之以鼻,这当了贪官还得立块道德牌坊,真是……
“邓上官,这李四可是你带进去的,你可是要负责任。”严吏确认“李四”没有问题后,可是要多交代两句,出了事,他可不背锅。第一,这人也不是他带进来的,第二,他可是试图阻止过了。他该尽的职业可是都尽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我把他带到驿站附近安置,不让他乱走总行了吧。”邓锦摆了摆手,面上的耐心像极了要告罄的样子。
“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请——”这一次严吏不再拦了。
什么?为什么没有拦下李四?不让李四进城?
严吏表示他就一小吏,哪里能拦得了官,还是京都的官。来自京都的就是要高半级啊。
张家和就这样以一名梅毒病人李四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进县城了。
待邓锦和张家和扮演的梅毒病人李四走远了之后,兵与吏分成了两伙,兵和兵,吏和吏聚在一起开始闲聊。
“啧啧,能让邓上官不顾惹得一身骚带人进城,那李四到底是多有钱,贿赂了多少钱?”
“不知道,不过肯定不少就是了。”
有人有点贪:“看来是一笔巨款。哎呀,这李四要是来找我,那我不久能发一笔大财了?”
“想什么呢?人邓上官是官,还是京官,你算哪块糕点。”
有人有点酸:“官就是不一样呦。”
“可不是不一样?当初要不是屡试不第,我哪里会在这里当一名小吏。怀才不遇啊——”
吏的构成很是复杂,就像是,上面那一位应该是举人补吏,在吏里面地位算是比较高的,颇有些俯瞰众吏,高高在上之感。
有的吏也是普普通通的百姓拼能力上去的。
还有的吏是跟世家大族沾亲带故,就是血缘上或者说,距离主脉的血缘上远了些,这些吏经常抱作一团,吐槽主旁,同姓不同命,对家族多有些怨怼之情。他们一边吐槽,那些靠家族荫官的都是些无能之辈,一边又在心里无数次地幻想有一天他被荫官如何如何。
很矛盾,很世家。
另一边,张家和进了县城很是兴奋,他想直奔驿站,但是他又不知道驿站的方向。
邓锦在前面慢悠悠的走,张家和跟在后面有些着急。但是着急也无用他只能跟在邓锦的后面。
进了县城,这戏也就落幕了。
岳锋和薛潜早早就在前面等着了。
“你们可算是到了,我与岳君在这里等得很是忐忑,就怕出个什么万一。”
薛潜和岳锋是有些担心的,他们在前面倒是走得快也没人拦着,但是他们也不好回头去看邓锦与张家和如何。
“啊,有个难缠的小吏,问地多了些,不过不用担心,一切正常。”邓锦答道。
“那就好,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