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街道上的行人稀稀疏疏,府衙和驿馆前急急地收起了申牌,挂起了戌牌。

一更鼓响,秋虫儿闹声喧。

距离陋室书局五百步之外的走马街空无一人,只有一辆牛车嘎吱嘎吱前行。

便在牛车行至半途之时,三只白鸽自某间粮铺后院扑腾而起,跃上高空。

一条黑猫在粮铺对面的烤鸭店屋檐上露出了半个脑袋,眨着绿油油的眼睛看向牛车。

一个握着细长木棍的老瞎子慢悠悠地从牛车刚刚驶过的丁字路口走了出来。

老瞎子来到街道正中央之后,便停下脚步,微微侧头,面上毫无表情,轻轻抬起手臂,对着暗沉的天空做了一个拉弓的动作,双唇微启,吐出一字,「啪!」

然后,一只白鸽落了下来,正好落在老瞎子的右手掌心,紧闭双目,身子瘫软,宛若中箭一般。

老瞎子将左手上的木棍随意一插。

木棍底端虽然没有裂开地砖***土里,但却也是稳稳地立在一旁,就像长在街道上一般。

于是,地面上便有了两道笔直平行的暗影,一条是老瞎子,另一条是细长的棍子,遥遥指向牛车的左右木轮。

老瞎子摸索着绑在鸽子腿上的小竹管,扯出其中的纸条,缓缓捋开,拿到鼻前轻轻嗅了嗅,而后将纸条揉作一团,连带白鸽一起放进怀里,伸了一个懒腰,再次抬起双臂,正对着牛车,摆出一个搭弓射箭的姿势,轻叱一字,「中!」

话音落下的瞬间,坐在牛车内的申小甲忽地生出一种警兆,瞳孔一缩,立时侧身闪避,高声提醒盘坐在车厢中间的张大海道,「快躲开!」

张大海愣了一下,讷讷道,「躲什么?」

原本在驱赶牛车的季步当即钻进牛车内,一手抓起张大海,一手抽出腰间短戟,横挡胸前。

却也在此时,一道破空声陡然传来。

嘭!牛车后方厢板突地炸出一个圆洞!

一股无形劲气扎在季步的短戟上,留下一点浅浅白痕。

季步登时觉得手臂酸麻,胸中气血翻涌,后退半步,堪堪稳住身形。

张大海满脸骇然地看着厢板上的那个大洞,咽了咽口水道,「什么玩意儿!」

「箭!」申小甲透过那个破洞瞧见了站在街道中央的老瞎子,双眼微眯道,「世上真正最快的那支箭已经来了……」

老瞎子微微皱眉,似乎很疑惑牛车上的少年为什么能感觉到自己射出的箭,在来京都之前,他也曾打听过少年的根底,理论上来讲,这位前朝皇子应是还没有跨过那条线才对,比之老九还差着许多火候……莫非是离开白马关之后又有精进?

天空的墨黑浓稠起来,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犬吠,不知道是哪个赶路人敲错了房门。

老瞎子面色冷漠,侧着身子听了听申小甲的心跳,终于又有了动作。

笔直立在街上的木棍被老瞎子拔了起来。

微风一吹,地砖上一丝痕迹也没留下,彷佛从来没有一根木棍长在那上面。

老瞎子右手握着木棍底端,左手按着木棍顶部,将整根木棍压成了圆弧形状,圆弧中心正好与申小甲的心脏齐平。

申小甲此刻突觉心脏像是猛地停顿了一下,额头渗出颗颗冷汗,捏着青花瓷瓶子的手心里也满是冷汗,深吸一口气,运起龟息诀,一脚踹飞左侧厢板,猛地扑向路边,低吼道,「下车!」

季步虽然没有申小甲那般灵敏的感知,却也看出老瞎子将要射出更厉害的箭,立刻拽着张大海也飞身扑了出去。

就在季步和张大海的双脚离开牛车的刹那,老瞎子松开了双手,木棍极速弹飞,眨眼间便砸在

了牛车上。

牛车轰然破碎,木块四散而飞。

只剩下两个木轮还立在街道上,平行且端正。

两个木轮之间斜插着一根木棍。

木棍之下则是一块碎裂成不规则形状的木板。

申小甲瞥了一眼那块木板,不由地一阵胆寒,他记得那块木板的位置,正是方才背靠牛车厢板时与自己心脏齐平的地方。

一旁的张大海脸色苍白地看着碎成无数木块的牛车,声音发颤道,「我滴个乖乖,还是不是人?」

「看来隐退江湖的这些年里,他已经跨过了那条线,竟是达到了和老曲同样的高度……」申小甲舔了舔嘴唇,眼神里却是没有一丝害怕,隐隐还有些激动兴奋的神采,左手提着青花瓷瓶,右手紧握刀把,噌地一声拔出火刀,冷冷道,「绝世高手?小爷打的就是绝世高手!」

张大海闻言面色更加白了几分,哆哆嗦嗦道,「你不要命啦!对上这种人物,反抗越是激烈,下场越是惨烈,应该立马跪下来赔礼道歉才是,不管你有没有做错,先服个软,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怂包……」季步鄙夷地看了张大海一眼,抽出腰间另一把短戟,走到申小甲身旁,目光冰寒道,「不管是绝世高手,还是绝世低手,谁要是想伤害我家少爷,必须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老瞎子又偏了偏脑袋,安静地听完申小甲三人的对话,搓了搓手上的泥垢,似乎觉得刚才没有一击必中是这些泥沟的过错,轻叹一声,伸手一招,将木棍重新握在手中,半响后开口道,「申小子,你真的很让我惊讶!」

申小甲上下打量老瞎子一眼,瘪了瘪嘴道,「叫得这么亲切,我认识你吗?」

「你杀了吴青,应该必须要认识我才对……」老瞎子面色平静道,「难道他没有跟你说过他还有个师父吗?」

「不是死了吗?」

「天字杀手榜第一哪有那么容易死的……吴青这孩子看似无情,却是最有情义,明明知道只有杀了我才能出师,却始终下不去手,逼得我只好想办法帮他一把。」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既然他叫吴青,那你是不是叫日出?」

「你的确很会念诗,也很会说废话。但是非常不好意思,我比较赶时间……」老瞎子举起手中的木棍,漠然道,「你的人生就到为此吧!」

「白坚木,号称斧头的终结者,坚不可摧,用来做弓箭实在可惜了,」申小甲盯着老瞎子手中的木棍,淡然笑道,「不如交给我做成个漂亮的工艺品,定能卖出好价钱!」

「巧了不是,」张大海缩着脖子向后退去,忽然插话道,「我正好认识京都最好的拍卖行老板,这就帮两位去联络联络……」

申小甲闪身来到张大海面前,微微一笑。

张大海干笑一声,「别送了,你们安心在这里慢慢叙旧,我一会儿就回来……」见申小甲丝毫不为所动的意思,哭丧着脸道,「小甲殿下啊,不是我不讲义气,实在是小的上有六十岁老母需要照顾,下有美女如云嗷嗷待抚,不能把小命丢在这里……而且,你们的恩怨跟我毫无关系,小的留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

「聒噪!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问,你怎么能擅自离开呢?」申小甲翻了一个白眼,随即猛地举起左手上的花瓶,干脆利落地砸在张大海的头上,耸耸鼻子道,「先睡一会,待会咱们再聊!」

张大海顿时眼冒金星,张着嘴巴,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嘭地一声,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这下才算安心了嘛!」申小甲瞥了晕死过去的张大海一眼,紧握火刀走到季步身前,刻意压低声音道,「你带着他先离开,我应付

一下这老瞎子就会过来找你们……」

季步摇了摇头,一脸坚定道,「少爷,你别骗俺了……要死就一起死,俺是不会当逃兵的!」

「什么死不死的,你留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这老瞎子相当于是满级的射手,像我这样灵活的刺客还能切一切,但你这种还没发育完全的坦克对上就是送菜……放心吧,我有分寸,这次不同于白马关,我是想要利用他突破瓶颈罢了!」

「少爷,俺脑子笨,听不懂你说的什么射手刺客……你想要突破瓶颈没问题,俺就守在一旁,生死相随!」

正当申小甲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老瞎子右手一甩,猛然将手中的木棍掷了出去,冷面霜眉道,「你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我保证只杀你一人!」

木棍在脱离老瞎子右手的那一刻,表面的木皮层层蜕去,逐渐化成一枝长长的木箭,带着恐怖的呼啸声,迅如闪电地射向申小甲,宛若一头凶猛的野兽,张牙舞爪,狠厉无匹!

申小甲眼皮一跳,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在见到这一箭射来时,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强压下心头的恐惧,不退反进,双手握刀,斜上一挑,沉声道,「秋雁高飞人未还,一斜风月残……第六式,斜月!」

一道明亮如月的刀光斜斩而出,极尽犀利地劈落在那枝长箭上!

啵!出乎意料的是,在二者相接的一刹之间,刀光遽然破灭,长箭却是依旧,甚至都不曾迟钝半分。

「我擦,这逼装大了……」申小甲顿时悚然,怪叫一声,眼见长箭距离自己只剩下数寸,慌忙扭转右脚侧闪,竖刀于身前,却仍旧是慢了半拍。

长箭紧紧贴着申小甲的手臂擦过,抹出一指鲜红,而后箭头诡异地调转了方向,在空中绕了一圈,斜斜地扎向申小甲的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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