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翠竹别明月,一声莺鸣叩禅门。
幽深静寂的曲径上,安乐郡主望了一眼祝国寺外纷乱嘈杂的白马关,捋了捋垂落在胸襟上的秀发,轻轻地叩击了几下面前的禅房门板,声如黄莺道,“难了大师,您在里面吗?”
禅房门板右侧的竹窗忽而洞开,难了右手扶着窗台,仰头望向天上的明月,淡淡道,“我思,故我在!朱施主,你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干什么……你一会就知道了,”朱慈曌娇媚一笑,轻轻推开房门,扭动腰肢,缓步走向难了,故作好奇地问道,“大师,您在看什么呢?”
“仰着头,自然是在看天上的月亮。”
“我还以为大师您在看火海中的白马关呢,那里遍地哀嚎,都在等着大师您去普渡……”
“贫僧会为他们超度的。”
“真是无情啊,白马关的众生哭天喊地,而他们信奉的佛祖却在这幽静的祝国寺里独赏明月……”朱慈曌从衣袖里摸出一张淡黄色的纸张,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难了大师,我有一惑,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难了回转身子,冷冷地盯着朱慈曌手中的那张黄纸,不紧不慢道,“夜深了,朱施主若是有什么难解的困惑可明日在大雄宝殿……”
“我等不及了,”朱慈曌打断难了的话,将手中黄纸拍在禅房中央的木桌上,拿起桌上白磁盘内的一块如意糕,大大方方坐在木凳上,轻咬一口,歪着脑袋道,“大师如果不现在就告诉我答案,我会一整晚都睡不着觉的。”
难了微微皱起眉头道,“罢了,你且说来听听,我也不是什么都懂,只能尽力为施主解答一二。”
“尽力就好……”朱慈曌轻笑道,“今日下午,我的一名仆役在去帮我购买白马关特产时,听说了一件趣事。”
“趣事往往不一定真的有趣,得分对谁说……”
“对我来说,对那名小钦差大人来说,应该都算是趣事。”
“噢?你和申小施主不是有恩怨吗?”
“不是在大师您的撮合下已经和解了吗?”
“那么,到底是什么趣事会让申小施主也觉得有趣呢?”
“其实也是小事……大师,您下次回来可一定要尽量低调点,尽量别划水,就算想要划水,也不要在船上栽一棵花树,就算想栽一棵花树,也不要栽唐国的百香木。”
难了深深地看了朱慈曌一眼,挪步走到桌边坐下,轻叹道,“没办法,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若是不将那棵树带走,它会枯死在春江边上的。”
朱慈曌指了指桌上的黄纸,故意往难了鼻尖前凑了过去,呵气如兰道,“可您的船上除了那棵树,还有很多东西,负责白马关漕运的青花帮堂主光是记录您携带的木箱就用了整整一页罗纹纸。”
难了瞟了一眼桌上那张密密麻麻写着小字的罗纹纸,摇头笑了笑,随即右手悄然捏住罗纹纸边角,面色温和道,“果真只有死人才最可信啊。”
“别担心,我已经帮你把他杀了……”朱慈曌身子一旋,屁股从木凳上移开,挪到难了的大腿上,捏着糕点的左手勾住难了的脖子,右手扯着罗纹纸另一角,媚笑道,“你想要啊?想要跟我说嘛,你想要我一定会给你的!”
“朱施主,请你自重……”
“不重,人家最近已经在刻意控制饮食减肥了,只是偶尔看见美味的点心偷吃一两口而已,身子轻巧得很,不信你抱抱我?”
“阿弥陀佛……”难了闭目念诵一句佛号,而后猛地推开朱慈曌,扯过那张罗纹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直至燃尽方才抛洒飞灰,不冷不热道,“因为这张纸,贫僧可以饶朱施主一命。”
“哈哈哈,你不会以为我只有这一张吧?”朱慈曌捂着嘴娇笑道,“其实正因为这张纸,才让我更加喜欢你……长得俊俏,心肠又狠,和我最是般配。你武功也很高,与女帝剑圣齐名,江湖上的名头非常响亮,我父王也定是欢喜得很,所以就算你把这城里的人都炸死,我也不会揭发你,反而我会帮你杀人。”
“朱施主,你恐怕是误会,我并非是在杀人,而是在救人。”
“救人?把他们炸成灰再超度,助他们早登极乐吗?这说法倒是新奇有趣!”
“他们或许现在理解不了,但以后总有一天会感谢我的,”难了双手合十,满脸悲悯道,“很多时候,看似邪恶的行为,其实是最大的善意。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我愿以身饲魔,扫清世上的魑魅魍魉,还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朱慈曌扯掉腰带,扯出藏在腰带里的软剑,翘起朱唇,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道,“随你怎么说,随你怎么做,这些我真的一点都不关心……”
难了盯着手提软剑的朱慈曌,双眼微眯道,“你要杀我?”
“不!”朱慈曌随手将软剑扔在地上,慢慢解开胸襟扣子,退掉丝滑的绸衣,蹬下金丝绣花鞋,光着脚踩在地上,一步步走向难了,右手轻抚在难了的胸膛上,用力一推,右手按在木桌上,压烂先前咬过一口的如意糕,双颊飞起两团红晕,柔声道,“我只是要得到你!”
难了紧闭双眼,别过脸去,额头渗出颗颗晶莹的汗珠,低声念诵佛经道,“阿弥陀佛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大师,我听说你是红尘行者,在俗世中炼心,酒肉不忌……”朱慈曌突地扒开难了的僧袍,咬了咬嘴唇,食指在难了胸口的那道灼伤疤痕上来回划着圈儿,媚眼如丝道,“那便把色戒也破了吧,你看我一眼,我不信你还能两眼空空!”
难了速即闪避到一旁,仍旧紧闭双眼,喉结蠕动几下,沉声道,“朱施主,你是郡主,何需这般自毁清誉……”
“清誉?”朱慈曌眼底闪过一丝疯狂,冷笑道,“皇家儿女怎会在意这些东西,实话告诉你,此次若是我大伯活着回到了京都,我就要嫁给一个浑身骚臭,满脸疮疤的将军……你口口声声说要普渡世人,那便先渡一渡我吧!”
“朱施主若是真不想嫁给那位将军,大可趁着白马关大乱,逃离所有人的视线,远走高飞,隐姓埋名……”
“那可不成,我已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怎么能吃得了粗茶淡饭的苦……所以,我只能找一个好看的,武功又高的,能够保护我的人,而大师您……正好就是这样的人,咱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命中注定!”
难了嗅到朱慈曌身上那一缕暗香渐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朱施主,请恕贫僧爱莫能助,时辰不早了,快些回去吧……若是你一意孤行,那就不要怪贫僧不客气了!”
“千万别客气!”朱慈曌解开亵衣,光着身子撞进难了的怀中,双眼迷离道,“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难了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运起内力震开朱慈曌,却发现竟是难以聚集半滴内力,越是强运功法,身子越是瘫软无力,扭头看向地上化为黑灰的罗纹纸,面色阴沉道,“你在纸上加了东西?”
朱慈曌一把将难了推倒在禅房的竹床上,俏脸绯红道,“想要迷倒您这样的高僧,自然不能单凭我身上的香味,还得加点香料。凑巧,我的仆人里正好有人带着乱花渐欲……大师,明月朗朗,曲径幽幽,莫要负了良辰美景啊!”
话音一落,青色的床帘纱帐骤然落下……
这一夜,白马关内炮火连天,连绵不休,祝国寺的禅房内亦是如此。
直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城内的炮火方才骤歇,蘑菇云尽皆散去。
快意巷中央,申小甲身上的红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几十名灰头土脸的百姓,又望了一眼南城门外已经乌泱泱列着军阵的唐国士兵,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思忖片刻,忽地想起难了,随即带着几十名百姓匆匆赶向祝国寺。
快速将百姓安顿好之后,申小甲在一名小沙弥的带领下来到禅房前,刚刚举起右手想要敲门,却忽地愣在了原地。
禅房木门嘎吱一声先一步打开,难了双手搭在门闩上,俨然一副刚刚起床开门的样子,身后站着衣衫不整的朱慈曌。
申小甲面色僵硬地笑了笑,表情怪异道,“你们这是?”
“我们是比夫妻还要恩爱的情侣……”朱慈曌突地抱住难了的脖子,扬起鼻尖,抢先答道,“你有意见吗?”
申小甲干笑两声,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难了一把推开朱慈曌,眉头紧皱地强辩道,“申小施主别误会,昨夜朱施主来找我研讨佛法……”
“我懂!在我的老家,也有很多人半夜三更跑到别人房间研讨这个研讨那个的……”申小甲对难了眨了一下眼睛,忽然瞥见朱慈曌那如刀般的眼神,轻咳一声,立刻转移话题道,“大师,我来这儿是有事情想要和你聊一聊,也有事情想请你帮一帮,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
“现在就很方便,湖边清雅,是聊天的好去处……申小施主,请吧!”难了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丝毫不搭理朱慈曌,引领着申小甲往莲湖走去。
申小甲点了点头,路过阴沉着脸的朱慈曌身边时,故作满脸歉意地拱拱手,而后快步跟在难了身后,时不时地左瞟右看,淡然道,“祝国寺还真是个静心的好地方,纵然外界再怎么纷乱,似乎都扰不了祝国寺内的清净。”
难了满脸和煦地笑道,“寺内有一百零八尊罗汉,寻常的纷扰自是翻不过祝国寺的院墙。”
“原来如此……”申小甲瘪了瘪嘴道,“都说我佛慈悲,可昨晚我佛只顾自家的院墙,不搭理院外的世人,这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一切苦厄皆有因果,”难了右掌竖立胸前,摇头叹息道,“昨夜的业火祝国寺不好插手,但今晨一大早,祝国寺的罗汉们已经出去普渡世人了。”
申小甲砸吧一下嘴巴道,“如何不好插手?”
“这便要从一个寒冷的冬夜讲起了……”难了不疾不徐地走向莲湖红塔,面无表情地讲述着十年前那个的故事。
申小甲一边听着难了的讲述,一边漫不经心地欣赏紫竹林内的风景,在目光扫到凉亭时忽地停顿了一下,凝视着凉亭前一棵紫竹林上的某道刻痕,眼神渐渐冰寒起来……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