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眉毛。
沈琦无法浇熄申小甲手上那把火刀上的火,只能想办法浇熄申小甲心里的火。
所以他便冷言冷语地在申小甲心头泼了一盆冷水。
然后那把火刀便在他眉毛尖上停了下来。
“是吧?好好想想,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做事只管一个劲儿往前冲,顾首不顾尾……”沈琦感受到那股火浪从自己面前挪开后,长舒一口气,挤出一张难看的笑容道,“杀了我就能让老曲活过来吗?不能吧,冷静一下,咱们坐下来和以前一样边吃涮羊肉边聊,没什么是一顿涮羊肉不能解决的。”
申小甲忽地想起老曲也曾经这样说过自己,眼前不禁又浮现出往日醉月楼那些平淡却温馨的场景,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环顾四周,冷冷道,“老狱卒和黄四娘在哪里?”
“别看了,他们不在这里,也不在府里。”
“那他们在哪里?”
“说出来能换我一命吗?”
“说!”
“还记得咱们在茅草屋最后碰面那一次吗,你问我有没有发现你身边少了几个人……”沈琦悄悄地往后挪动屁股,语气平缓道,“后来我灵机一动,也让自己身边少了一个人。”
“红杏?”申小甲微微眯起眼睛道,“她去哪了?”
“说出来能给条活路吗?”
“不说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我说我说!把刀拿开,你这刀怪火辣的……红杏押着他们去京都了,月城发生了这么多事,连县令都死了,自然要有人给京都那边一个交代。”
“他们就是交代?”
“杀人如麻的九命猫神勾结一肚子不满的县令和老狱卒,谋害了忠心耿耿的城主,这听上去多么顺理成章……你看看,我对你还是不错的,至少把你从这些事情里面摘了出去,破案子的是我,与月神案真凶余白池和老祭司对簿公堂是我,你身上干干净净,没沾惹一点是非……”
“王八蛋!你不仅害死了老曲,居然还朝他身上泼脏水,当真是要让他含冤九泉啊!”
“不对吧……老曲是你害死的,跟我可没关系。”
“是你下的毒!”
“他是为了让你逃走才和牛鬼蛇神拼命的!”
申小甲攥紧刀把,咬牙切齿道,“真是会颠倒黑白啊!你他娘的还把我变成了一只狗,跪在那什么狗屁月神脚底下,天天被人唾骂!”
“误会!”沈琦盯着申小甲手里的火刀,一脸无辜道,“我只是想给月城百姓讲一个神话故事……天狗食月!没什么坏心思,顺道帮月城增加一个吸引外地人前来观赏的名胜景地罢了,画上你的脸只是一时兴起,而且我知道你根本不相信这些东西,也不会介意自己在里面扮演角色……”
“别扯东扯西的!你刚才说红杏押着黄四娘和老狱卒进京,那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死吧?”
“现在是没死,但进了京都必死!所以,你不能杀我,只有我能让红杏停下,也只有我知道他们进京的路线!”
“是吗?”申小甲斜眼看向沈琦,挥舞几下火刀,讥笑道,“你这人啊,总喜欢搞那些虚假的东西,脸是假的,说的话能让人相信?”
沈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另一只手偷偷摸向身后的木箱,满脸真诚道,“我现在这张脸是真的,说的自然都是真话!”
“我只相信麻子的话。”
“我的脸上就没长过麻子!有一天,我娘给我做了很多芝麻饼,我吃得满脸都是芝麻,忘记了把脸擦干净就走了出去,然后他们就说我是麻子,就算后来我把脸洗干净了,他们也认为我的脸上就该长着麻子!所以,我才当了十年的马志!”
“这么说你和瞎眼李大婶的母子情深也是演出来的咯?”
“这点不假,算是真情实意吧……她的丈夫死了,她的孩子死了,她的眼睛瞎了,而那时我还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非常自然地就成了她的孩子马志。我娘离开沈荣躲进山沟沟里,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了,我是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娘,所以才会在跟沈荣撕破脸之前就将她送走了……”
“还算你有点良心……”申小甲挥舞几下火刀,高举于头顶,舔了舔嘴唇道,“那接下来这一刀我就争取砍得干脆些,让你不至于太痛苦!”
沈琦面色一僵,瞪大眼睛道,“你不想救黄四娘和老狱卒的命了吗?”
“当然要救!”申小甲咧嘴笑道,“不过小爷我自己会去找他们,月城到京都的路总共就那么两三条,带着囚犯不可能走太快,也不可能走太险,官道太明显,那就只有一条,从白马关穿过去……况且,只要你一死,那个什么出墙的红杏就会变成墙头草,风往哪吹,她就往哪倒,救下四娘和老狱卒更加轻松!”
沈琦眼神阴毒地看向申小甲,伸进木箱的手抓住一个坚硬的物件,藏在身后,寒声道,“你刚才是在耍我?”
“总要让你说点遗言嘛,毕竟坏人大都死于话多……”申小甲嗤笑一声,双手握刀,怒劈而下,沉声道,“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朋友!下辈子再见吧!”
“别动!”沈琦突地拿出藏在身后的东西,端在手里,面色凶横地盯着申小甲道,“你的刀可没我手里的神火枪快,再动一下,我就在你头上添朵花,比你女人眉心的桃花还要红!”
申小甲眼神不屑地看着沈琦手里那支长约一尺半的火铳,瘪了瘪嘴道,“我还当是什么宝贝呢,藏得这么深……一支连鸟铳都不如的破铜烂铁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射程也就几十步的距离,填充子弹也慢跟蜗牛似的,炸膛率极高,这种东西也想打死小爷?快快安心受死吧!”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沈琦在申小甲挥刀劈来的瞬间,迅速摸出火折子点燃引线,怒目圆睁道,“去死吧,阎王爷在等你呢!”
啪!刀锋斜斜划过,火铳应声断裂两截。
枪口并没有迸发出火花,也没有在申小甲的额头上留下血花。
与此同时,申小甲的左手一撩红衫,摸出一把用寒月碎块打造的小刀,奋力一挥。
一道血线忽然在沈琦的胸口浮现,一把小刀深深地插进沈琦的眉心。
沈琦眼神不甘地盯着手里的火铳,喃喃道,“什么情况……”
“很明显,你的枪里没有子弹!”申小甲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沈琦眉心的小刀上,腼腆地笑道,“老曲跟我说过,他帮我把那名月饼换青砖的工匠藏起来了,还说城主府的人绝对找不到……是啊,灯下黑嘛,你们的人当然找不到那个工匠,因为他一直就在城主府里,刚刚欢天喜地从这儿跑出去的就是他!你猜猜看,他这几天都在这里干了些什么?”
沈琦顿时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张了张嘴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傻缺!”申小甲朝着死不瞑目的沈琦重重啐了一口,看了一眼地上已经被他无意间踏熄的火折子,眉头微微一皱,转身在密室中四处查看起来。
打开一个个木箱,申小甲盯着里面满满当当的火器和火药,砸吧一下嘴巴,忽地想起老管家在公堂上送给他的那个火折子,立刻在身上摸索一阵找了出来,将所有木箱堆放在一起,拿起一颗震天雷,缓步走到石门处,用老管家的那支火折子点燃引线,随手向后一抛,扔进一堆装满火药的木箱上,快速溜出密道。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城主府内炸起,惊得所有下人门口都匍匐在地,震得整个大地都剧烈颤动。
在所有人惊骇失神的时候,申小甲找到之前死命夺剑的那名黑衣武士,微微一叹,抽出霜江剑,跃上屋顶,回头瞟了一眼浓烟滚滚的池下密室,眨眨眼睛道,“原来老管家的火折子是这个用处啊……真是浪费,这么多火药倘若全部做成烟花,定能卖不少钱!”
说罢,申小甲便朝着飞雪巷的方向狂奔而去,在屋顶上不断飞跃,心中既是畅快,又是难过。畅快的是血仇得报,难过的是他又少了一个朋友,至少那个人曾经是他的朋友……
雨声渐小,等到申小甲来到飞雪巷时,已是风停雨歇。
飞雪巷中,亦是喧嚣消散,只剩下满地冰凉的鲜红。
陌春风斜靠在一家店铺门前,懒懒散散地看向申小甲,指了指不远处心口插着一支黑色羽箭的吴青,淡淡道,“从此再无天下第一箭,不过那只蚯蚓舍了左手和五六七一起跑了,我肚子饿,懒得去追……刚才听到好大一声雷,是你搞出来的?”
“从此城主府彻底烟消云散了,”申小甲来到月神雕像前,左手握剑,右手握刀,交叉一斩,面无表情道,“月城也不会再有高高在上的月神……”
砰砰!月神雕像立时出现一个倾斜的十字裂痕,而后化作碎石轰然倒塌。
申小甲收起刀剑,回身看向走过来的楚云桥、晏齐和桃娘,对陌春风招了招手,温暖地笑道,“走!回醉月楼喝酒吃肉,一醉方休!”
几人哈哈一笑,万千心酸委屈亦在这一笑之中随风飘散,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地回到空寂无人的醉月楼。
楚云桥和桃娘在厨房一顿张罗,很快就做了满满一桌有些发黑的佳肴,错落有致地摆在大堂最中央的桌子上。
晏齐想起后院还有几坛不曾打碎的烧刀子,随即快步来到后院,抱着几个酒坛起身时,忽地发现原本躺在地上的庞庆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惊疑道,“诈尸了?”
闻声而来的申小甲摸了摸鼻子道,“你确定你把他打死了吗?”
从厨房走出来的桃娘擦了擦手,不冷不热地帮腔道,“我看着他把武痴活活打死的……准确地说,是活活砸死。”
“很是粗暴啊……”申小甲盯着满院子破碎的酒坛,眼角抽搐几下,拍了拍晏齐的肩膀,一脸淡然道,“既然已经死了,那就甭操闲心,谁还没几个帮忙收尸的朋友啊……走走走,今朝有酒今朝醉,先喝酒!”
晏齐摇晃几下脑袋,觉得申小甲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索性不再去想,嘻嘻哈哈地和申小甲回到大堂,与陌春风坐在一起,对酒当歌,肆意欢笑。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即便再愉悦的歌声也会有尽头,再香醇的美酒也会有喝完的时候,再不舍的夜晚也会悄然飞逝。
太阳照常升起。
醉月楼门前,四匹马,五个人。
晏齐手里握着一个火把,呆呆地看了醉月楼半晌,长叹一声,将手中的火把扔向醉月楼内,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翻上马背,扭头看向另外一个马背上的申小甲道,“你们打算往哪走?”
“先去京都,把四娘和老狱卒救下来,顺道再跟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聊几句心里话,”申小甲侧脸看了一眼旁边的楚云桥,微微笑道,“然后就跟云桥寻个清净的地方,把婚事办了,把孩子生了,把日子过踏实了……”
“很好的安排,虽然我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是现在还不能和你一起逍遥,也能和你一起生娃……咱们就此别过吧,”晏齐偷偷瞄了一眼冷着脸的桃娘,拱了拱手道,“山高路远,此去经年,珍重!”
申小甲坐直了身子,拱手还礼道,“珍重!他日相聚,我们再把酒论英雄!”
晏齐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挥马鞭,高喝一声,“驾!”
桃娘表情复杂地看了满脸幸福的楚云桥一眼,心中的某个决定更加坚定了几分,而后也轻叱一声,跟着晏齐飞驰而去。
申小甲望着那一袭渐行渐远的绿袍,忽地想起什么,大喊道,“绿袍儿,我忘记问了,你要去哪啊?”
绿袍飘动的晏齐回头一笑,洒然地喝出两个字,“江湖!”
申小甲瘪了瘪嘴,嘀咕一句,“就知道他会装逼,却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嘴贱呐……”扫了一眼熊熊燃烧的醉月楼,幽幽一叹,盯着坐在醉月楼屋檐上的陌春风道,“咱们也走吧,火烧屁股了……”
陌春风捏起两块碎小的瓦砾,屈指一弹,射向申小甲和楚云桥座下的马屁股上,缓缓站起身来,微微扬起下巴道,“让你们先行十里,我随后便乘风而来!”
两匹黄马顿时一惊,打了一个响鼻,猛抬前蹄,驮着面色青红交加的申小甲和楚云桥疾驰而去。
当陌春风化作一道清风也飘然离开月城之后,春江上游某处岸边悠悠驶来一艘宽约三丈的木船,船头上一株满枝白花的青树迎风傲立,洒落片片飞花。
树下有一棋盘,两盏茶。
一名身穿白色僧袍的青年和尚依靠着树干,端起茶杯,浅浅地啜饮一口,望向江边抱着庞庆尸体的棋痴师堰,笑眯眯道,“爱亦愁,恨亦愁,天长地久复何求……棋痴施主,可愿上船与贫僧对弈几局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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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春江杀人月结束了,接下来是白马关妖僧篇章,故事讲的比较慢,请大家谅解!求月票!求收藏!求订阅!跪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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