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时间、分散注意力的对话终于步入尾声,已变回人形的盖斯德·格兹仿佛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一般,尽管已经恢复自由,却依旧紧跟在方诺身后。

对方很乐意向自己分享过去的见闻,言语之间,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还会表露出某些具有暗喻的信息。

至少现在,盖知道面前这位神秘少年也是个离家出走的妖兽,貌似是变形能力的初学者,刚从一个很冷的地方出来,面部肌肉被冻僵了。

还有,他否认自己是“神兽”。

“妖兽也未必是一无是处。”盖理了理胸前的领结,让绣在其上的圣十字徽记以最端正的模样呈现在人前,“还没有独立的时候,我以为要摆脱妖兽的身份,才能变幻为其他种族的形态、述说其他种族的语言。”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他拉了下背带,让它们弹在他的人类形态自带的衬衫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妖兽是个很大的范畴,有的兽族穷其一生掌握了所有他能找到的奇迹,堪称强者中的强者……却也不一定有机会晋升位格。”

深入峡谷的途中,盖百无聊赖地打量起周围的景象,感觉它们既熟悉,也陌生。

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回到这里过了。

被人类称作“召和平谷”的地方,却在过去的某一天被直接牵扯进了人类衔起的战火中。

于是,各种造型特殊的怪石、珍贵的树木、流传千古的名迹,还有生灵们“活着的气息”,都被铁与血的味道所掩盖,都被无数次点燃的大火和人们的哀嚎声所吞噬。

往日的这里,热闹非凡,喧嚣无比。

每个从山壁上生长出的树木的枝头上,都会停留不同种族的鸟类,它们时而在树梢上鸣唱,时而跳到附近的石块上,用嘴拔岩石缝里的杂草、种子和小虫儿吃。

然而现在,“物不是,人也非”,再叛逆的孩子,见到了如今的景象,也难免会陷入迷茫、甚至是更激烈的情绪之中。

“你们家族中有那样的强者吗?”

走在前边的方诺一点都没察觉到同行者的情绪变化,而是从对方先前的闲谈中,联想到了黄仙岭的那群老辈们。

“我认识几只这样的妖兽,他们期盼了一辈子,也没能等来小辈们成为更高层次的生命体。”

他虽然(在心中)号称想与刚认识没多久的鸽子成为朋友,但事实上却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依旧是和过去一样“我行我素”。

在方诺看来,做某件事时只要把态度摆在明面上,那么这件事就已完成一大半了。

交朋友尤是如此。

反正无论对方做出怎样的反应,自己在事后回报过去就行了。

他不需要主动出击。

“圣十字庇佑我身,异时空在上。”他听见后方传来两句对象不同的祷词,循声回头,这才注意到了变为人形的同行者眼中的悲怆。

“恳请您,引领在此地迷失的亡魂,保佑逃离此地的生者,让他们能平安抵达下一座庇护所。”

“哎。”方诺一下跃上道路边低垂下来的树枝,整只兽变形为的人类躯体都倒挂下来,双手都能轻松触碰到地面。

他就以这么一副倒立的、吸引他者瞩目的姿势,对上了盖仿佛在质问“你在作甚?!”的眼神。

“你同时向两个神……”方诺撑起被冻僵的脸颊,咧开嘴,指出对方做法中使自己感到不解的地方,“额?它们俩具体来说都是什么呢?某个虚构的概念物?”

作为一只自诩很识趣的妖兽,后面半句话他全都是在心里问的。

方诺收回撑在地上的手,蹬了一脚树干,使自己得以借力跳起、在空中转了一周,而后轻飘飘地落回地面——并十分难得地、顺利地保持住了平衡。

他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思索起方才没问出口的话语。

异时空是什么,他知道;圣十字是什么,他也知道……可是,他一直没能理解的是,那些妖兽或人类为什么要向它们俩祈愿、祈祷?

因为它们是他们的“信仰”吗?

向那位兽王或是花皇祈求庇佑还好理解,因为祂们俩都是还活着或“曾经活着”的生命,可……

圣十字是人为杜撰出来的概念,而异时空?只是一颗星星。

即便它是他们唯一的恒星,是这颗星球光与热与生命资源的来源。

“我受到的教育不多。”方诺只能这么说,纵使在同辈中他是在学习领域上表现最出彩的那一位,“嗯……你为什么要同时向两个存在祈愿?”

“可以告诉我吗?”尽管他还有其他问题想问,但凡事都需循序渐进。

初次相识时,他趁鸽子没反应过来,对其用了经过过量灵力“改良”版的“讨封”,让自己的意识直接乘着灵力之浪、被冲进了对方的蓝色记忆长河中。

由此,方诺看见了鸽子的一些过去。

不过,那会儿的他满心沉浸于背井离乡的“沉重”心情中,只是需要一剂像这样的调味剂,并不打算深入研究,所以很快就回归了现实。

现在他才开始产生后悔的心思,懊恼自己当时应该多查看有关“圣十字”和人类方面的事情,刚好,这些信息对方的记忆中全都有。

比起活动区域局限在黑暗森林附近的报丧鸟,这只送上门来的鸽子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美餐”。

“为什么不可以?”变成人形的白鸟轻蔑地“呵”了一声,反问道,“它们又不会冲突。”

这只鸟知道这俩都是被人假想出来的、本不存在于世的“信仰”。

“那你们为什么要视虚假的事物为信仰呢?只有一个异时空还好说,它是生命之源,可‘圣十字’?”方诺问得很直接,“它甚至都能发展为一个教团,唉,每次我对人类的行为产生兴趣,却都会卡在这个问题上,让思考的时间白白流逝。”

他认识的那位“宵先生”也曾是、也许现在还是圣十字的一员。

“话说回来,”他没兴趣听盖的一己之言,“原来这个教会的另一位主教的名字是‘白桥’啊。”

“他是纯血的人类,还是兽人混血,还是兽族伪装成的人类?”

宵先生曾暗示过,圣十字的“吉瑞姆主教”可能是被“真实”这个概念具象化为的兽族附身的人类。

“白桥先生是人类。”憋了一腔怒火的盖回答道,他的脸颊已有些泛红,满腔的负面情绪即将爆发出来。

每次目光移向周围萧瑟的景象,仍处在叛逆期中的兽族总是会感到莫名的憋屈、伤感、懊悔……而在听了同行者用不冷不热、仿佛不蕴含任何感情的语气说出的话语后,它们便全都转化为了愤怒。

确切来说,是一种源于无力感的迁怒。

“我得到的指令是,清除疑似袭击庇护所的生命体。”盖在心中对自己说,“眼前这个妖兽,很可疑。”

“他是最可疑的……因为附近也没有其他的生命体了。”

盖低下头,嘴中不住地念叨着,声音愈来愈大:

“没有其他的生命体了!”

因为他在准备出手时自露马脚,所以方诺很轻松就避开了他的突袭。

银蓝色的细绳无需方诺主动控制,就自行从他背后释放了出去,而这一次,它是冲着掠夺袭击者性命去的。

盖斯德·格兹不再是无害的过路妖兽,而是切切实实地向它的持有者发起攻势的敌兽!

方诺在意识到奇迹造物的做法时,在那一瞬间,双眼中放射出冷漠的光彩。

他不在乎。

至少,他的本心如此。

而当银蓝色细绳化作一道光芒、扎穿了人形妖兽的身躯,使得殷红的颜色从其创口处迸发出来、溅入方诺的视野时,他雪白的身姿才有所动作。

方诺身形一晃,转瞬间便来到了盖的后方,伸手搭上鸽子妖兽的肩膀,将它直接掀倒在地。

“好重!”同样是人类形态的雪白妖兽惊呼一声,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让暴走的银蓝色细绳尽数缠绕在自己的手臂上,而后慢慢沿着他的臂膀褪去、回到他身后它们本该在的位置上。

“我的力气是不是有点太小了?”方诺蹲下身,摆弄起鸽子妖兽身旁的一枚石块来。

它也遭到了银蓝色细绳的攻击,因而从一旁的山壁上脱落下来、滚落到了地上。

“之前又不是没搬动过重物。”他嘟嘟囔囔着,无视了脚边根本不会偷袭的妖兽,“这边的确没有其他生命体的气息……灵力感知也没有收获。”

“就像是刚刚发生过一场杀戮……一场血洗。”方诺一边分析情况,一边仰起了头。

“真是奇怪,就在不久前,我才感知到这附近有极强的生命信号,怎么进来了后就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话音刚落,他整个身躯瞬间拉长,变形为一条足以塞满整座峡谷的雪白巨蛇。

这一切只维持了极短的一瞬间,他很快就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环视了一圈被自己的身躯压倒的树木及碾碎的岩石,方诺舔舔嘴唇,回味了下方才品尝到的各种灵力。

与此同时,被他打趴在地的盖也惊愕地支撑起身体,打量着再度发生急剧变化的环境,浑身发颤,但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不怕把他们压死吗?”对于同行者能变成如此庞大生物一事,盖首先想到的是可能还躲藏在峡谷中的兽族。

“我用灵力包裹住了自己的身躯。”这一次,方诺没有忽视他,“这一招是用来开路、清扫路障的,非常便捷。”

“它不会伤害到动物。”他补充道,“灵力的定向筛选,具体的原理我还没弄清楚,但我的记忆里有使用它的方法。”

“你都在说些什么啊……”

无法理解同行者话语的盖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得不承认,被揍了一顿、流了点血后,他的脑子清醒多了。

“你刚才看了我的记忆,也应该知道我被派来做什么吧?”盖扶了扶额,无奈道,“现在好了,营地就算还健在,也被你压垮了;里面就算还有人,遇见了刚刚那档事还不跑,估计也是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的家伙吧。”

“感觉,我的任务已经快完成了。”他叹了口气,拍拍身上沾上的灰尘,径直赶超了走在前边的方诺。

“人类国度间的战火,为什么会蔓延到玄采山脉里面来?”方诺觉得自己一路上都在问“为什么”,而对方给出的答复,却无法让他感到满意。

“因为这里有他们的势力吧。”盖正处在人类与妖兽的身份矛盾间,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凭想象和理解作答,“既然有人能踏足这个地方,那其他的东西能进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哪怕进来的那个东西,是‘战争’。”

他抬起头,凝望两侧山壁之间的漫漫星空。

“哪怕……这个地方,叫‘召和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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