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看穿一切虚假,能洞察所有真实。却不能承认自己的心。

却不愿承认自己的心。

——首语

“为什么!”

烛光将简的侧脸勾勒出来,那是美丽的弧度。

没有说话,白孤靠在桌子边。背光的脸上,难言的表情躲在黑暗之中,不愿被简·格雷看到。

“为什么!”

见白孤沉默不语,简·格雷用手拽住他的袖子,又问了一遍。

垂眼看着地板,白孤嗫嚅着回答了她。

“太突然了……虽然我也有这种想法,但你的主张实在是太突然了。”

说着,他侧过脸来看着格雷被烛光映照着的脸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来在何处,又如何保证‘我们的未来’呢?”

他的心在咚咚地跳动,他看着眼前的简·格雷。她的这种冲动,在中国会被形容为“想一出是一出”,但从她的双眼中,白孤却能看见“真实不虚”的情感。

“我不管!”简·格雷似乎是铁了心,“我就是要嫁给你,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要是不同意,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和玄君阳眼前!”

说着,她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留下一串连贯的靴子撞击木质楼梯的“噔噔”声。

叹了口气,白孤回身看着烛台摇动的火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慢慢从门边探头进来,玄君阳笑了笑:“你们聊完了?”

“啊,”点了点头,白孤的神色却完全不在回应玄君阳上面,“你听到了吧?”

“那当然了,”走进白孤的房间,玄君阳说道,“她说的那么大声,就算是隔壁的耳背老头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叹了口气,白孤看向玄君阳:“你觉得我该如何呢?”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摆了摆手,玄君阳拒绝了白孤的求助,“我是玄君阳,又不是白庆文。婚姻大事,自己做主。”

说完,玄君阳扭头回屋,留下白孤一人站在桌边静默。

此刻,回到家中的简·格雷也跟白孤一样,靠在自己的桌子边,脸上还挂着恼羞的红晕。

她不明白白孤为什么退缩。她明明感觉到,白孤抱住自己的时候抱得那样用力,看自己的眼神又是那样关切。她甚至能从白孤的神情中看出他无二的内心——他就是爱自己的。

可若真是这样,他又为什么退缩。

……

“你是个笨蛋吗!!”

天旋地转之间,简·格雷听到了白孤近乎怒吼的声音。

眼前旋转的景色慢慢平复下来,出现在简眼前的旋转的绿色是脚下蓊郁的森林。随后,她感觉到腰间被比绳索更加有力的东西给紧紧地箍住。

“啊……”她抬起脸来,看见了白孤愤怒的眼神——此刻的她,正被白孤抱在怀中。只是这拥抱来的粗鲁而用力,所以让她感觉有些疼痛。但这也是迫不得已,她腰上的绳子已然断裂,若不是白孤纵身一跃将她抱住,此时的简·格雷已经魂归天国,跟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做伴了。

“抱住我!”白孤继续大声呵斥着简·格雷。在自己臂弯中的简的腰肢十分细软,且她的重量经白孤掂量也必不过九十斤,即使如此,他还是要小心谨慎地箍住她,不可有丝毫懈怠。

顺从地伸手圈住白孤的脖子,简·格雷的神情中带着感激与一丝委屈。她从没见过白孤表现出如此的愤怒。

“喂喂喂!”断崖顶端传来玄君阳的声音,“你们搞什么!”声音空旷而悠远,可见白孤与简已经下到了相当的深度。

看了看抱着自己脖子、将脑袋埋到自己胸膛的简,白孤思忖起来。

现在深度已经过半,要抱着简重新上去未免太不实际。最经济的办法就是继续下去。只要简·格雷乖乖挂在自己身上就绝不会有意外发生。

“没事——!”白孤回应着玄君阳的询问,“我们继续下去,待会儿你从简的钢柱上再垂下一节绳子来!”

说完,白孤又对简说道:“你没事儿吧?”

摇了摇头,简甚至不敢抬头看白孤:“没事,谢谢你。”

“我要抱着你继续往下了,”白孤低头看了看脚下,“你就这样抱着我,用不了多久就能到底了。”

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于是一手拽住绳子,一手抱着简的腰,白孤生疏而谨慎地往下降着。

刚刚是怎么回事呢?白孤这样问着自己。

我是怎么纵身一跃抱住简的呢?刚刚的情况别说是自己,就是玄君阳都未必敢纵身一跃。

自己肯定是疯了。

这样想着,白孤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白孤,”忽然,怀中的简·格雷开口了,“对不起哦。”

白孤皱皱眉头,他看着简。他能感受到,简说话间没有一丝的颤抖。她根本就没有恐惧,连一点点的害怕都没有。即使是将要从几十米的高空坠落下去、以扭曲的姿势落地、脑浆溅出几米之外这样的事情,都没有让简感到恐惧。她只是单纯的愧疚,她只是愧疚于自己让白孤大动肝火。

“你不害怕么?”白孤问道,“刚刚你可差点要死了。”

简·格雷没有回答他。

“我说过了,我和玄君阳会难过。”白孤知道她为什么对于死亡不会感到丝毫恐惧。死亡的恐惧无非便是“未知”与“挂念”——仿佛从彼方与现世伸来的两根绳索,将两手拴住,往相反的方向撕扯着弥留的人。

简·格雷没有未知的恐惧,也没有必须的挂念,所以她对于死亡以及可能引发死亡的事情并不感到恐惧。也可能只是因为她体内激素的分泌有障碍。

简·格雷抬头看了看白孤的脸。他紧皱眉头的模样令人觉得悲伤。

“至少我会难过。”

点了点头,简安静地继续将脸贴在白孤的胸膛上,表现出了难得的顺从。

就这样,白孤顺利地带着简·格雷降落到了断崖的最低端。

双脚触地的感觉令人安心。白孤松开了简,伸手将自己腰上的绳子也解开来。

“我们待会儿怎么办呢?”抬头看了看断崖,简向白孤问道。

“爬上去,”白孤说着,苦笑了一下,“不过,我会让玄君阳把你拽上去。”

撇了撇嘴,简不满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体力不如你!”

白孤摇了摇头,扭头看向森林。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二人目光转向森林。他们俩可以明确地感受到,自森林深处,仿佛有未知的生命在向他们招手一般,发出盛情的邀请和悠长绵软的低吟。

“这么明显的异动,竟然都没有人察觉到么?”感受着自森林深处传来的招引,简·格雷问道。

“也许是没有人愿意住在这种丛林里。”说着,白孤警惕地张望着。

二人并肩向森林深处走去。

……

回到自己的房间,玄君阳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想到刚刚简·格雷和白孤的争吵,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那两个人,简直就像两个小孩子一样,一个紧追不舍、一个则报以沉默。

也许白孤的结局就是跟他的名字一样,孤独终老也说不定。这样想着,玄君阳将脑袋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他只是作出合理的判断,断没有诅咒白孤的意思。白孤是一个不愿意吐露心思的男人,以他的面貌、他的风度、他的学识,主动向他凑近的女人也绝不会少,只是白孤并不喜欢与人亲密地接触,也不愿意向他人敞开心扉,久而久之,女人们便离开了他。

忽然,玄君阳听到房间传来微微的低吟声,深沉舒缓,像是一种邀约。

于是他坐起身子,看向正对着沙发的书桌。

那书桌上摆放着白孤与简深入裂谷断崖、从密林之中取出的东西——不过是一个小而拙的雕塑,不管是材质还是技艺,都像是小孩子的作品。在刚被白孤取出的时候,雕塑上还沾满了苔藓和泥土,现在经过一番擦洗倒有了那么点样子。面目变得清晰就更让玄君阳觉得是那种恶作剧一样的产物了。

虽然证实了格雷家那本怪诞的“童话书注解”所言不虚,但这依然不能证明这雕塑就跟那本破书里记载的东西能严丝合缝地吻合起来。

但据白孤和简所言,这雕塑确实在他们二人的眼中出现过类似生命一般的呼吸与波动,并指引着二人在密林之中寻得了这几乎不可能被找到的所在。

撇了撇嘴,玄君阳不屑一顾地看着那个雕塑。圆柱的基底上雕出的似乎是一个类人的生物,有着翅膀一般的东西护住它的双肋,它的双手也畏缩地藏在翅膀之下。最让玄君阳讨厌的是它的脸——只有眼睛,没有其他的器官,因为雕刻手法的低劣导致那双眼睛看上去大而无神地盯着玄君阳。在没有旁人、灯火又摇摆不定的房间中,那面无表情的凝视不禁令玄君阳打了一个冷战。

玄君阳讨厌恐惧的感觉。他是个史学家,并不是神学家,没有必要感到恐惧。这样想着,玄君阳站起身来,向那个雕像走过去。

该死的雕塑,仿佛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让人觉得那双眼睛是在看着自己。玄君阳的脑海中依然回荡着也许并不存在于空间中的悠悠低鸣,他将脸凑近雕像,仔细地观察着上面的纹路。

还是没有察觉到什么端倪。

于是玄君阳低声地念叨着古老译本上的文字。

“曾有权能,自天外来,坠落冠海中……”

白孤伏在书桌上,迅速而简捷地书写着。他想依靠这种方式来放空自己杂乱的思绪。纵使他对绝大多数的哲学观念都了然于胸,真正到了自己的处境之上,脑子又成了古今中外哲学家抡王八拳的擂台。

“本以为逃脱了父亲的安排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实现了自由。来到伦敦后才知晓,柴米油盐、为人处世、学问研究、生老病死,哪有什么自由可言。人生下来就不得自由,所谓的内心之自由,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麻醉罢了。”

奋笔疾书,白孤的纸上中文与英文交杂在一起,笔迹也快得潦草。这并不是什么日记,只是写完随即便要被丢进纸篓的东西。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简的期待,因为我本就不对自己的生活有什么过多的期待,只是有的时候想到能与这样一位女子共度……”

尚未写完,隔壁玄君阳的房间忽然传来非常沉闷而剧烈的“咕咚”一声,绝对是玄君阳摔倒在地。

“君阳!”停下笔来,白孤冲门外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玄君阳?”

依然没有回应。

“搞什么呢?”丢下笔,白孤快速起身。

他的心里已然焦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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