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英雄飞奔而去留下的劲风险些将我掀翻在地。我不明白,那些英雄围着那死去多时的尸骸——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到底是鹿林的尸体还是怪物的尸体——在干些什么。
“给,”坐在旁边的技术人员递给我一样东西,“这会帮到你。”
我低头看了一眼,是一把手枪。
我接了过来,现在我需要这个:“谢谢你。”
说完,世界英雄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厅之中,我可以从监控画面中听到他奔跑进大厅时产生的音爆。
“嘿!”世界英雄对着那围绕尸骸的英雄们喊道,“伙计们,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了世界英雄的呼喊声,英雄们纷纷回头看向他。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淌着因为争抢和啃食那具尸体而沾上去的绿色黏液——他们在吃它,他们竟然在生吃一个怪物的尸体。包括马克西姆和苏珊娜,没有一个人还保持着应有的理智。
“嘿伙计……”马克西姆冲世界英雄笑了笑,绿色的粘液从他的胡子上滴落下来,“你真该来尝尝这肉,好甜。”我已经看不见他的瞳仁了,整个眼睛,只有一片灰蒙蒙的白。
“住手吧,”世界英雄喊道,“那是鹿林的尸体!”
听到这话,大家都迟疑了一下。
随后,世界英雄得到了这样的回应。
“是小鹿妞的尸体啊!难怪这么嫩……”说着,马克西姆用拇指抿下了嘴角的粘液,又嗦了嗦手指,好像在回味一般。
连苏珊娜都变得不再正常:“她真的能变成完整的鹿?那她的能力实在是开发的太完备了,不过……你真的愿意跟一只鹿过一辈子么?”
说着,她回头看了看。
那群已经变得如同丧尸般的英雄们纷纷让开,显露出唯一一个还在啃食着那鹿的遗骸的人。
似乎感觉到这一阵沉默的异样,那人依依不舍地抬起了头,回头看向世界英雄。
“哦,不。”我和世界英雄同时说道。
那个人,是长弓。
“长弓,你在做什么!”世界英雄大喊起来,“住手吧!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爱人的尸体。”
听到这话,长弓露出了片刻的迟疑。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仍没有放弃搜寻斯嘉丽的机会——我可以肯定,她并没有被鹿林吃掉,但搜遍整个监控区域,我也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队长。”长弓转过身来,我吓了一跳:即使是隔着屏幕我也能看到,他的双腿不见了,黑色的液体从他的腰部不断地涌出来,此时的他仿佛一个被腰斩的罪人,向前匍匐着,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
“队长,那个东西不是鹿林,”说着,长弓那白蒙蒙的眼睛里也开始向外流淌出黑色的汁液,“鹿林只是康复了,回家了而已。”
说着他又回身指了指那具已经被啃得七零八落,露出根根肋骨的尸骸:“那不过是一坨肉,很好吃的肉。”慢慢地,黑色的粘液开始愈发汹涌地涌出来,将长弓那还剩半截的身体支撑起来。
光弓再次出现,只是颜色已不再是翠绿的光泽。
跟随着长弓,一众英雄们纷纷站起来,他们的五官、四肢之中,黑色的液体不可遏制地流淌出来。我的天哪,他们现在的模样,让我不由得想到了那些可怕的黑色怪物。
“真是该死。”那是世界英雄咬紧牙关说的话语。
随后,他奔向了那些怪物。监控室失去了大厅的画面。
巨大的轰鸣和爆炸声从大厅传来。
“我们该怎么办?”那位技术人员此刻竟然在向我询问该如何是好?!
我摇了摇头,虽然世界英雄要我在这里等待他,但我不能就这样等候着——我的心如今已经从刚才的惊悚寒冷变得烧作一团,我要去找我的未婚妻,我要去找我的搭档!我虽然是这个基地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位,但此刻我应该为了自己的性命而去赌一次!
“抱歉了世界英雄。”暗暗地道声歉,我转身向门外走去。
一定是战斗触发了警报,此时的格陵兰基地在间歇闪亮的红色警报灯光中变得如同地狱一般。
我要找到斯嘉丽和陶德,然后逃出这个基地,驾车逃到最近的城镇。我要把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报道出来,我相信一定有组织可以阻止这场灾难,对!
这样想着,我在刺眼的红光中摸索着前行。远处还在传来打斗的声音,爆炸使我头顶上的白色墙皮抖落下来,不知道世界英雄能够对付这么多的怪物。但我相信他是最强的英雄,如果连他都不能阻止这场灾难,那么我们这些凡人所能做的就只有祈祷了。
我根本就不应该接受这次委托,我本来只是一名战地记者,我本来将要有一段美满的婚姻,我的未来还一片光明。就因为这次奇怪的工作,就是因为接触了这些超人类,这些被神明眷顾的天赋异禀的怪胎们,现在我连自己的性命到底能否保住都无法确定。我真是个傻蛋!我早就应该明白这不是我该去接触的领域,我的好奇心、我对未知的探求欲望,不光害了我,还害了无辜的斯嘉丽!哦上帝啊,斯嘉丽,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听从你的劝告而停止这次送命的工作!我早该知道,你总是对的!你总是对的!
“斯嘉丽——!”我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斯嘉丽——!”
“斯嘉……”
第三声还没有喊完,我左前方的墙壁被撞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迸飞的砖石将我弹得连连后退,慌乱之间我却在一阵烟尘中看见那飞进来的黑色身影慢慢爬了起来。
“啊!”我吓得连连后退,不知如何是好。
那黑色的身影的脑袋向后仰了过来,裂开的嘴里还不停地涌出黑色的粘液。
“啊……史考特先生……”
不,是长弓的声音。
“是你啊……史考特先生……”怪物那没有形状的身体长出了两只小手,随后那双手拉开了光弓。
我觉得双腿发软,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了。
“史考特先生……”那怪物不知道是用什么器官在看我,“你不是说,她一定会好起来的么……为什么……”
“长弓!”我无话可说,只能无助地大喊他的名字。
“啊……”长弓好像听到了我的呼喊,他松开了弓弦。也许它还有着没有泯灭的人性。
该死的,我想错了。
“不过说实话……”说着,他又拉开了弓,“把她那张丑脸射烂的时候,我感觉真的……很好。”
我抬起双臂,求饶一般把他挡出我的视野。
又是巨大的轰鸣声。
我睁开眼睛,发现是另一个更加高壮的身躯将长弓变成的怪物给打飞到了隔壁。
“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世界英雄先生向我致以问候,“你还好么,史考特?”
“哦天哪!”我抓住了救命稻草,脸上忍不住地出现了笑容,“太好了!太好了!世界英雄先生……”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因为我眼前的世界英雄,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处还完好,连坚固的战衣也已被打的破烂。最严重的伤则在他的侧腹处,撕裂的伤口正向外渗出血液。我从未想到,最强的英雄也会遭遇这种危机。
“先生,你!”我上前一步,想要帮助他,却发现无从下手。
他摆了摆手:“抱歉了,你自己逃出来是很明智的——我没想到他们这么厉害,而且我的力量……好像在衰退一样。”
我紧紧皱起眉头,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英雄。
我听到豁口外面、大厅之中,数不清的英雄们正向这边发出嘶吼。
“先生,我们快逃吧!”我向他提议道。
但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世界英雄拒绝了这个提议。
“你快走。有我在,他们才不会追上你。”
“那你呢!”说实话,我为自己心里面竟然有一丝庆幸而感到羞耻。
“保护你,”说着,他挺直身板,丝毫不顾那伤口崩裂、血流如注,“保护无助的人,这就是英雄的工作。”
说着,他没有再看我一眼,便冲进了那一片黑色的旋涡之中,留下了一句“代我向家人问好”和一阵劲风。
我很想哭,但现在我不能。我咬紧牙关,向着出口冲去。
直到逃出了基地,我仍然没有找到斯嘉丽和陶德。我的前方是在风中呼啸的山林,我的身后是爆炸连连的格陵兰基地。
我需要一辆车。
四下搜寻着,我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停车场。
我向那边奔去,如我所愿,一辆战地越野车停在那个地方。但令我更加欣喜的是,斯嘉丽和陶德的身影也在那辆车上。
“嘿——!”天呐,我都忍不住想要欢呼。我高高地挥舞着双臂,向他们跑去。
“哦天哪!真高兴你们都没事儿!”我一边大声喊着一边跑向越野车,“里面已经变得一团糟了,我们赶紧走吧!我们去最近的城镇!陶德,摄像机你带了吗?至少要把储存卡带好吧!”
可是他们都没有回话。
我放慢了脚步,心里多了一丝不安。
“斯嘉丽?陶德?”我一步步走近战地车,陶德和斯嘉丽分明就坐在车上,却都目视前方,丝毫不理会我。
我更加走近了一步。冲坐在驾驶座的斯嘉丽笑起来。
“亲爱的?你为什么不理我,别闹了我们……啊!啊——!”
上帝啊!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这该死的噩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我的斯嘉丽!我可爱的未婚妻,她的头颅,正接在陶德的脖子上!而她纤弱的身子,她修长白皙的脖子,正顶着我的好搭档陶德的脑袋!!
我听不到自己的哀嚎了,我已经受够了。
“哟。”
忽然,我的背后传来一声好似问候的呼声。
不管是谁,不管你想要什么,只要你现在肯救我,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什么都愿意!
内心这样呼喊着,我回头看向那声音的来源。
背对着熊熊燃烧的格陵兰基地,一个年轻人出现在我眼前。又是一个亚洲人,也许是和长弓一样的中国人。他是工作人员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不管了!我只要离开这里!
“哦先生,谢谢你出现在这里,”我走上前,我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也许是太紧张、太恐惧,也可能是因为刚刚吸入了太多的粉尘,“请带我离开这里吧!”
但那个年轻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安慰般地拍了拍我搭在他肩上的手,然后对我说。
“你对我的作品满意吗?”
我愣了一下。
他说什么?
“你的未婚妻和你的好搭档,”他冲车上的他们的尸体努了努嘴,“我希望他们两个能永远不离开你,所以我把你未婚妻精明聪慧的脑袋装在你搭档健硕强壮的身体上了,怎么样,喜欢吗?只可惜我没能让他们活下来,所以就干脆丢在车上了。”
我感觉好像触电一样,迅速地逃离了那人的身边。他漆黑的头发和无血色的脸却好像一把重锤击打在我的脑海中。
“为什么这样做!!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怒吼着,掏出了逃离时工作人员给我的枪。
那该死的年轻人,他的身影因为背对火焰而一片漆黑,只显露出一对赤红色的眼睛!那对赤红色的、满含着嘲讽神色的眼睛!!
“去死你这个恶魔!”
怒吼着,我连续扣动扳机,我要杀了他,我要把这个杀害我未婚妻的混蛋打成筛子!我现在不想逃了,我要杀了这个混蛋!
子弹明显打中了。但打中的不是他。
他微笑着,冲我扬了扬下巴。
此时,基地中的爆炸消失了。风也不再呼啸,树林停止了喧嚣。四周忽然陷入了一阵寂静,除了他身后的基地静静燃烧的声音。
我抬头看向夜空,令我震撼的是,此时竟出现了翠绿色的极光,从天的一头,如同丝绸一般铺盖过来,而那璀璨的星辰,如同什么人撒在这丝绸上的一把大大小小的钻石。
我丢下枪,绝望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像提南瓜灯一样提溜着世界英雄的头颅——我的每一枪每一弹,都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世界英雄的头上。此时,他的脸已经因为我愤怒的射击而变得面目全非了。
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我能感觉到他在慢慢走近我。
他蹲了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很不幸,该出去报信的人不是你。”
说着,他将我一推。
我仰面倒在了地上,夜空很美,我紧绷的身体终于得以放松下来。此时我竟然觉得这地面该死的柔软。我甚至忍不住想要再睡上一会儿。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听到马克西姆的声音、长弓的声音、还有苏珊娜的声音,他们慢慢地围了过来。我觉得一定是因为地上太凉,他们希望把我请进屋去。
天太黑了,我甚至不能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是觉得他们围拢过来的脸挡住了我的视线,使我不能继续欣赏这片泛着美丽的翠色光芒、笼罩格陵兰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