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夏长泽在林子里几次偷偷摸摸回头。

前几次,大妖怪还在原地依依不舍瞧着他。可后来再回头,纪寒食跟筵晟已经不见了身影。

“……呜。”

周遭树林密布,群鸟叽叽喳喳,明明周遭阳光明媚草木青青,一片祥和安宁,只有他小小一只,仿佛头顶上飘了一朵小乌云。

努力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寒食哥哥每天陪他真的已经陪得够多的了。

照顾他吃饭穿衣,晚上抱着他入睡,真的已经够了……

身为领头大妖怪,每天也有一堆繁杂事物要处理,也有他自己的朋友,累了的时候也会想去喝喝酒。

当初一天到晚围着他转,则是因为他受伤不能动、没办法。

可如今他身体也好了,自己能跑能跳了,就算再怎么喜欢再怎么想依赖,没道理再那么任性全天候粘着人家的。

……但为什么,明明道理都懂。

还是觉得失落万分。

夏长泽倒是没来及黯然多久。

在林子里浅浅转了个小弯,就碰到了刚才那群小老虎。

小老虎一个个看着,还真的和他差不多高的样子。

大概七八只,集体尾巴甩啊甩正在嘿咻嘿咻磨一块大木头,木头旁边还有一截刚刚砍倒的树。

只有一只领头小虎无所事事,一副小恶霸的模样叼着一片甜草叶,坐在旁边树荫下没事地发号个小施令:

“你,干快点!那边的,磨光一点!老子上次跌下去全是因为你,还偷懒!”

仔细看去,恶霸小老虎两只爪都一圈圈白纱缠着,包得像俩小馒头。

“……”夏长泽之前一直听纪寒食说过,林族有一只学飞摔断了爪子的小老虎,跟他年纪差不多大。

八成,就是眼前这一只了吧……

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呢。

听纪寒食的描述,小老虎每次“试飞”都受伤,回家不是被虎王劈头盖脸骂,就是被亲朋好友轮番“规劝”。

这样的小老虎,夏长泽以为会是那种清高孤高、格格不入的类型。

没想到,会是个龇牙咧嘴的虎族小霸王?

皮肤微黑,吊着三角凶眼,脸颊还带着各种摩擦的小伤口加小小的十字疤痕,张嘴时一对虎牙。

这黑皮、这虎牙,倒是叫夏长泽觉得有些亲切了。于是他也没再多想,便颠颠就走过去了。

“你们好。”

……

林族的小少主琥苍被打扰,吊着三角眼,皱起了眉。

“你谁啊?”

他站起来,好奇地围着这个没见过的孩子转了一圈圈,不忘转头骂其他小老虎:“看什么看,别偷懒,都给老子继续干活!”

“啧,你月沼的吗,没见过啊!你是什么妖?”

“……”什么妖,夏长泽还真没准备好这个问题的答案。

琥苍一边问,一边作势上手摸他,被躲开后不屑冷笑了一声:“哇躲什么?你那么丑,弄得谁还稀得摸你似的!”

丑?

夏长泽一愣,微微瑟缩了一下。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说“丑”,但小老虎眼神认真非常,样子明显不是在开玩笑。

弄得云锦小太子开始怀疑……自己难道真的丑?

他父皇云锦帝风流倜傥、高大挺拔。母妃生前更是邻国明霜的第一美人,他从小也多是以俊美灵秀人人称道。

莫不是……

夏长泽心下羞愧,抬手匆匆捂住了右颊眼睛下面的那道疤痕。

肯定是因为这道疤。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和“丑陋”二字沾上边?

“哎,你刚刚还说话呢,怎么突然变哑巴了?”小老虎推了他两下,力气有点大,“怎么,一个人跑过来,是月沼没人跟你玩,想跟我们一起玩?”

夏长泽点了点头。

“一起玩可以啊,但必须玩我们虎族惯常玩的游戏,你行吗?”

夏长泽又点点头。

小老虎便让其他小虎停下锯木头,都围拢过来。

“跟你说,我们虎族的游戏是这样玩的——你先咬我们,我们再咬你,两边都用力咬,谁先哭谁就输,怎么样,玩不玩?”

这……好奇怪的游戏啊。

眼前抱着两只废爪的小老虎眯起眼睛,一脸倨傲:“到底玩不玩,不玩我们走啦?”

说着便要转身,夏长泽忙一把拽住他:“我玩,我玩!”

玩就玩,不就是互相咬咬吗?

这个游戏虽怎么想怎么怪,但夏长泽还是认真觉得自己能玩。

第一,他并不怕跟人互咬。若是受了伤,恢复得也很快。

第二,他以前曾答应过娘亲再也不会哭,这辈子都不会哭。

所以他何止能玩?

这个游戏他根本赢定了。

……

……

身下是刺人的青草地。

夏长泽意识有些模糊,疼,好疼啊……

手臂,小腿大腿已经全流血了,夏长泽都说不要继续玩了,可那群小老虎还在撕咬他。

他不明白。

不过是初次谋面,他诚心诚意跟小老虎玩,小老虎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

明明他这边只有一人,那边却一上来直接十来只一起咬他,这游戏若论公平,真的是这样玩的么?

夏长泽想不明白,心里本来很是有一点点委屈的。

但也就是转瞬之间而已。

因为,他忽然又想到,如果被咬得很惨很惨,那他说不定……就又能卧床不起了?

那寒食哥哥是不是就又要心疼他、一心一意陪他、照顾他了?以后,肯定也再不会赶他出去跟别人玩了对不对?

不也挺好的吗?

干脆伸爪放弃抵抗,简直恨不得小老虎们能咬得更狠一点,让他伤得更重一点才好。

……

不知道过了多久。

夏长泽浑浑噩噩之间,忽听破空一声长啸,整座山林震荡。狂风席卷这烈烈枯叶直直打在他的身上脸上。

他微微睁开眼睛,只看到一条巨大昂扬、怒发喷张的大青蛇。一双圆瞪的眼,一双金色的瞳孔,鳞片节纹黑环,血盆大口中红色的舌嘶嘶吐信。

“呜哇哇哇哇……有蛇有蛇!”

“是大蟒蛇!快跑!”

一群小老虎被瞬间吓破胆的哭嚎,四下逃散。

这边蟒蛇青光一闪,便变回人形。凤目修长熠熠生光,不再是之前妖气冲天的恐怖模样,反而仙气飘飘俊美非凡。

他蹲下身子跑过来。夏长泽疼得了一下,随后只觉身子一轻。

……

清风蛇筑,庭郁关了门,将夏长泽重重扔床上。

夏长泽:“疼……”

庭郁:“你还知道疼?”

蛇妖撕了他袖子,便取溪水给他擦洗,眼前的伤口触目惊心。

“呵,馋哥看到得疯。”

庭郁在一旁一边洗,一边目光凌厉地瞪着夏长泽:“疼你都不知道还手?!”

“咬回去、揍他们呀!你以前发起疯来时不是挺厉害的吗,那么大一棵榕树给拦腰撞塌了,差点没把馋哥给烧死,那么几只毛没长齐的小老虎,会是你的对手?”

庭郁见他只是低着头,也不说话也不辩驳,更生气了:“没种!蠢!白痴!咱们月沼的孩子,没一个像你这么没用的!”

夏长泽先是被咬,继而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隔了一会儿才,才暗自轻轻咀嚼了一遍庭郁刚才说的话。

他说,咱们月沼……的孩子?

“咱们”月沼的孩子?

……

纪寒食那一整天,连喝几坛桂花酒都喝得没平日里爽快,始终都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宁。

可能,老父亲的心态皆是如此吧。

总不免记挂着,小东西和小老虎们……玩得怎么样了呢?

下午早早回了家,发现家养小夏佑还没回来,便砍了点柴、备了点菜,正准备烧晚饭,住村口的小梨央登登登来敲门。

“寒食哥哥,庭郁哥哥让你去他家,说一定赶紧、马上过去!”

纪寒食就放下手上的活儿去了。

怎么也想不到,推开门,竟会看到庭郁正在给小不点换衣服。他最宝贝的小东西脸色惨白满身伤,白色的中衣上斑斑驳驳,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纪寒食:“……”

瞬间,一整天喝下去的桂花酒全部上了头。

手轻轻颤了颤,心脏更是像被什么绞紧了。

只想赶紧抱一抱小棉花糖,但那孩子实在太破破烂烂的了,甚至都没有一处他能下手的地方!

都这样了,还硬要乖巧地摇头,声音虚弱兮兮地说“没事”。

这叫没事,什么样叫有事?!

……

庭郁这边匆匆跟纪寒食说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忘抱怨:

“馋哥,你养的小不点真的是……跟你一样傻!就刚才,他居然还想要忍气吞声!跟我说什么‘不要告诉寒食哥哥’,呵!”

“我能如了他的愿?简直气死人,什么蠢孩子啊?要不是我,他刚才都快被那群小老虎给啃秃噜皮了。哼,成天就会窝里横,外人面前就怂,这么气人的这孩子真不如早点拿去卖了!”

他没抱怨完,纪寒食便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没有片刻,又回来了。

已经换了套衣服,一身黑色劲装,十分难能可贵地阴沉着一张帅脸,还背了把大大的烈弓——那可是纪寒食最好、最贵的弓,平常摸都舍不得摸一下的。

庭郁:“呃,馋哥,你这是……”

纪寒食:“你帮小东西把伤口包一包,然后咱们去虎族——去找他们老大算账!!!!”

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

声巨大,很有种咆哮山林的感觉。

外头秋风飒飒吹过,就连屋里桌上的药瓶,都轻轻地震了几震。

“……”夏长泽愣着,眨巴了几下眼睛。

这被一口口咬得值了。真的,比什么都值!

想当年在云锦皇宫里,他因为字写得好被太傅表扬,惹得宠妃所生的幼弟嫉妒。幼弟回宫哭了一场,宠妃便急着护短,气势汹汹卷着袖子上门跳脚骂。

他那时就想啊,什么时候,也会能有人在他受了气的时候拼命护他,领着他上门找人讨公道?

而如今……哈哈哈,哈哈哈。

他真的已经什么都有了。

暗爽完,又升起点小小的腹诽——他原以为,寒食哥哥是个不会生气的大妖怪呢。

因为,平日里看着就是那种脾气很好的样子啊?

月沼里茫茫住了那么些妖,邻里邻居也不是没有日常小的矛盾摩擦,更不是没有不太讲理的老头子和熊孩子。可寒食哥哥都是很有耐心,帮忙处理繁杂的纠纷时,从来不会上火。

哎,没想到真的生气起来时,样子还挺凶、挺像一只霸气十足的家长大妖怪的呢。

……

不过最意外的,还是庭郁。

他已经跟了纪寒食三十年了。遥想当年,他同小狐狸闹翻天,成天蹬鼻子上脸,有一次打架弄到差点烧了粮仓纪寒食都狠不下心来发火,最后也只是一脸无奈地望望天而已。

今日……居然生气了!

呵,虎王这下不好办了,招惹了月沼老大哥的心头肉,这烂摊子要怎么收?

要看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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