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长泽自己回过神来，亦是满脸瞬间滚烫。
小小的身子往被窝里缩了缩，用被子埋住脸，只恨不得有条地缝能叫他此刻钻进去躲着。
他他他……可是有父皇的。
尽管不宠他，但他也从没想过要大逆不道去换个爹。也更万万不能再去认个义父什么的。
所以！刚才那句莫名其妙的“爹爹”绝非蓄意。
或许，只是因为纪大哥的臂弯里太温暖，脑子一犯浑就……不知怎么的……
又或许，只是禁不住会去想，倘若自己生来便不是什么云锦太子，而只是个乡下普通人家的孩子……
是不是像如今这种平凡但幸福的小日子，就会变得稀松寻常。
是不是他的爹爹就会对他很温柔。愿意在大冷天里抱着他暖床，每天烧火煮粥给他吃，给他买新衣服，时常摸摸他的头。
……
两人皆沉默了半晌。
纪寒食暗自思前想后心绪起伏。虽说是受宠若惊吧……想来想去，最后也只得硬着头皮含泪推拒：
“小不点，我我我……才不到二百岁，论年岁……并做不了你爹！”
“……”
这说的是真心话。
他这个年纪，在妖族只能勉强算是“青年”，连“壮年”都算不上。
满打满算来说，他就算有儿子，也绝不可能有小夏佑这么大。
小不点夏长泽在纪寒食看来，大约少说得有个一百岁左右的年纪。
一只不到两百岁的妖，是绝对绝对不可能有一只一百岁的儿子的！他要真有个一百岁左右的儿子，岂不是得一百岁不到的时候就生了娃？
可一百岁的妖怪毛都没长齐，又上哪儿生孩子去啊？！绝对生不出来的呀！
夏长泽：“……”
他从被窝里悄悄露出眼睛，眨巴眨巴看着纪寒食。
好奇怪啊，寒食哥哥突然慌乱的样子，为什么……那么惨兮兮的，实在是有点有趣。
……
当年，在云锦皇宫的藏书阁里，夏长泽曾通读过一本当年游历三界的殷莫上仙所著之《博物志》。
那本书乃是志异神、妖、魔三界赫赫有名的博物通览。他至今清楚记得书里写道：仙妖本属同源。
可虽说同源，书上还是列举了仙妖的几点很不相同之处，其中夏长泽印象颇深一点便是——
《博物志》云，妖类异，少不增寿。故有讹言“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管杂学的太傅曾跟他详细解释过，之所以有这句话，是因为下界的小妖怪们一个个的在妖生的头一百年里可能睡了。
常常一睡就睡上大半年，醒来后随便吃点东西，就倒头再接着睡。
正因如此，惜得养娃的妖爹妖娘们还勉强养一养，懒得养娃的妖爹妖娘就直接找个山头挖个山洞，把小妖怪放进去，再将洞口用妖力缚好防止野兽侵扰了事。
之后每隔大半年去喂点吃的就行了，倒也好养。
好养的结果就是，年幼的小妖族们长得非常之慢——多有慢呢？莫说十岁时看还是个婴儿，就算二十年、三十年后再看，多半还是个小婴儿。
大多数哪怕长到一百岁，看着也不过还是半人高的小童的模样。
因此，才常会有人误以为地上日子过得比天上慢，出现“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讹传。
但其实，天上地上的时数当然是一模一样的。
只因小神仙们自打出生起便个个活泼好动吃得又多，因而长势飞快，可以说是一年一变样，年年不相同，很快便能长大。
十几岁便可以是少年模样，而二十岁就已经全然是个大人。
夏长泽是小神仙，不是小妖怪。
所以，他何止没有一百岁。
在被打落混沌洪荒之时，不过刚满十三周岁。
不过，别人又不知道他是个上界小神仙，猜他大概一百多岁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夏长泽如今默默想着，以为他一百多岁都喊他“小不点儿”了，真不知道若是有朝一日知道了他其实才十几岁，又会叫他什么？
小小小小小不点儿吗？
……
……
喂养小不点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这天一早，专职养娃的月沼老大哥又起了个大早。
翻身下床，就去搬柴烧火给小不点儿烧早饭！
“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边劈柴倒腾火，一边偷偷鞠了一把老妖怪泪，觉得他新养的小不点真心是个小可怜儿。
怎么能不可怜呢？
大病初愈怕腥怕腻只能吃清粥白菜的。好容易身体渐好了，庭郁又总说他这不能吃那不能喝的，搞得纪寒食又只能给他炒了小半个月毫无油水的青菜。
这几天好容易能吃肉了，又因为又苦又难喝的补药而每天食欲不振。
这么一个多月的折腾下来，连皮肤都不像之前一样软软弹弹。都有点像那些被筵晟养毁的花花草草一样，枯枯萎萎形、销骨立的了！
如何能让小东西多吃点、吃好点？
纪寒食为此可是操碎了心。
一大早费尽心思又是菜肉粥又是做梨子泥，想一百个点子希望他能吃得香。
做着做着，忽又想到了什么。蹲下身子绕到灶台后面，暗戳戳扒拉出来两块砖。被煤灰呛得又“咳咳咳”了好几声，才终于从砖的缝隙中取出来个小袋子。
……明明一个月前，这袋子还是沉甸甸的。
而今，已经轻得有如那天边的云彩。
养、娃、烧、钱、啊！
烧、钱、不、见、血、啊！
纪寒食心碎了无痕。
本来就没啥子私房钱，自从养了小东西后更是越来越穷得揭不开锅。
但能怎么办呢？小不点掉下来时衣服染满了血，前后几个大洞，就算料子再好也不能继续穿了吧？不得不购置新衣，花了一大笔。
身体虚弱总得吃药吧？药钱。
食欲不振总得换着花样好吃的吧？菜钱，梨子钱。
更有甚者，小东西的皮肤十分娇嫩！纪寒食床上的褥子是拉了丝的老棉花，他的被子是粗辣辣的骆驼皮，他自己睡了好些年都没事。可小东西的皮肤都不行，一躺上去就被硌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于是重新换蚕丝被、买羽毛枕，烧烧烧、穷穷穷。
能怎么办呢？
自己捡回来的小祖宗，饿肚子着也得好好养下去！
……
喂完早餐，纪寒食飞快换上他那套补丁最少的青蓝色衣服。
那是隔壁的绣娘织锦姑娘过年前亲手织给他的礼物，粗布的，样式大方简单，但他尤其喜欢的还是这衣服特别结实耐操，不像别的衣服那么精贵、天天脱丝勾线的。
既大方好见人又不容易穿坏的衣服，最好了！
纪寒食换上最得意的衣服，是因为他今儿要出门。
沼外卖货的妖集，每半月开一次。
他们月沼物资匮乏，经常都要从外面买回好些东西回来。
他是族长，又是月沼最强悍的妖怪，每月两次带着青壮年们每月两次辛苦一点去搬搬东西应该的！
临出门时，小东西闪着黑亮亮的眼睛，一脸不舍得地跑到门口来抱着他的腰。
“寒食哥哥，要早点……回来啊。”
“一定一定要早点回来，小佑等你！”
纪寒食：“~~~”
纪寒食：“~~~~~~”
可爱！怎么会那么可爱呢？
被小小的暖暖的脑袋在他怀里一个劲蹭蹭蹭，人间至幸不过如此！
简直不想出门，就想干脆蹲在家里撸小东西，抱着可爱的小东西在蚕丝被上滚来滚去。
啊啊……不想干活的老大不是好老大！
可纪寒食也默默记得，自己以前明明也养过别的小东西啊？为什么那时候他出门，小蛇妖就永远只会盘在房梁上，甩甩蛇尾冷冷一句“走好不送”？
小狐狸就更过分了，一听到他要去赶集，第一反应永远是“师父，吾要金镯子，还要栗子糕饼，吃粽子的时节也差不多了……哦，话梅糖也来两包，剩下的礼物零食您自己看着办啊，别买那些吾不喜欢的！”
都是小妖怪，可爱程度天差地别！
……
……
纪寒食没带夏长泽去妖集。
他要忙着办货，万一一眼看不到小不点被人拐跑了，那他的日子可就不要过了。
但也舍不得丢小东西一个人在家。
于是乎，拉着小不点的小爪，跑到了月沼南边庭郁的清风小筑。
“你今天不出去吧？帮我看一天孩子。”
庭郁：“……”
说完，蹲下身摸摸夏长泽的头：“小佑，你待在这儿要乖，听庭郁哥哥的话。”
“他院子里晒的那些虫和草啊，好多有毒的，你可千万别乱摸，肚子饿了就说。庭郁你可给为师好好照顾着小东西啊？别饿着人家。”
夏长泽：“…………”
云锦小太子十分后悔。
他刚才就应该拼命撒娇，央求纪寒食带他一起去赶集的！
没有去，主要是万一抛头露面太过，风声传到那魔尊耳朵里，那他自己必死无疑倒也罢了，只怕是还会连累月沼、连累纪大哥他们。
虽说，仙妖两界早已有数百年的时间不通往来，而他只有十三岁，按说如今妖界并不太可能有谁知道云锦覆灭之事，亦不会知道“云锦太子夏长泽”。
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
万万没想到，小心谨慎的结果，竟是会落到庭郁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