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在医院,下意识地看了看床周围,很失望地发现没有电视里常演的那种男主趴在女主床边累睡过去的场景。于是转着头四处找手机,没找着,倒是脑袋晃动了几下就晕得很。

我想抬手揉一揉额角,手一抬就觉得手背隐隐作痛,伸到眼前看,才发现手背上多了一个泛着青色的针孔,看来是打过吊针了,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不排除江辰看我不顺眼,把我抓来扎针报复的可能性。

大概有五分钟过去,我还在克服刚醒来的那种晕眩感,病房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有点眼熟的护士,她说:“江医生的女朋友你醒了啊?”

我想我的眼睛睁开着,如无意外就是醒着的,当然我只是点了点头,很配合地说:“刚醒。”

“江医生开会去了,让我过来看着你。”她解释道。

“我怎么了?”

“低血糖,怀孕。”

“……”我当场三魂没了七魄,颤抖着问她,“什……什么?”

“低血糖!怀孕!”她提高了音调说。

我心情很复杂,我这才和江辰吵完架,一转身就怀了他的孩子,我这肚子显得也太不争气了吧……

“喂,你要当妈妈了,高兴一点吧。”护士说,“笑一个。”

我还在五味杂陈,哪有功夫为她表演笑一个,“你去帮我叫江辰来,我有话和他说。”

她很不情愿的样子,“你先笑一个表示你很高兴,然后我去替你叫江医生。”

我狐疑地看着她,表示姐姐我觉得你行为古怪哦。

她被看得有点心虚,干笑两声突然对着门外跺脚大叫:“苏医生你进来啦!”

门被推开,幽默大王苏医生慢悠悠地踱进来,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教训着小护士:“你真的很没用,这点事儿都办不好。”

她笑着跟我打招呼,“嗨,小希,其实你只是低血糖和宿醉还有轻微的感冒而已。不过我们刚刚打了个赌,说如果骗你说你怀孕了你是会哭还是会笑,她赌笑我赌哭,结果你竟然不哭也不笑,太没意思了。”

啊哈,为什么我对苏医生的行为不悲不喜甚至不惊奇?

“开个玩笑而已,你不会生气吧?”苏医生说,“还是你现在很失望啊?要不要哭一下?”

我揉着手背上的淤青说:“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十次值班。”苏医生说。

“你们一个医生一个护士,怎么替换啊?”我问。

苏医生的回答简单明了,“她男朋友是医生。”

我沉吟了一下,笑眯眯地说:“一半一半,如何?”

“成交。”苏医生抢答似的回答。

小护士傻乎乎地看着我们,脑门上冒了一堆问号。

我干咳了一声开始把手伸到被子底下掐自己的大腿,两秒钟之后,我泪流满面地说:“我……我哭了……”

小护士才反应过来,跺着脚控诉:“你们……狼狈为奸!我诅咒你们……低血糖!”

我擦干眼泪,觉得很自豪,我几滴眼泪就替江辰换了五天的值班,我真是贤妻良母。

小护士念叨着她男朋友会杀了她之类的话,哭哭啼啼地离开了房间。

“既然只是低血糖,那我什么时候能够出院?”我打断苏医生说,她正兴致勃勃地数着哪几天可以不用值班。

她说:“这我就不知道了,等江医生回来跟你说吧。”

“哦。”我点头,只觉得低血糖就把我留在医院里显然有点夸张。

只是直到中午我都没见着江辰,不知道他的会为什么会开这么久,午饭是苏医生买来和我一起在病房里吃的,她带来的午饭我吃起来一点味道也没有,而她一如既往地用她那逻辑奇怪的玩笑来轰炸我,我一顿饭吃得真是艰难无比。

才吃完午饭,吴柏松竟然来看我,他说他早上打电话给我,是江辰接的,说我低血糖晕倒进了医院,所以他就来看看,顺便嘲笑一下低血糖住院的白痴。

他的笑容有一点点虚弱,讲话的同时一直躲闪着我的视线。我心一点点地往下沉,最后忍不住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胡染染走了,和那个人去了国外度假。”他说。

“等她回来。”我说,“或者你去找她。”

他摇头说:“不了,我申请调回新西兰了,事实总部一直想把我调回去,之前我没答应而已。”

“所以你答应了?”

“是,后天就走。”

“所以你是来告别的?”

“是呀,此次与君别,不知何日能再相见?”他又是勉强一笑。

我鄙视他,“洋鬼子别学人讲话文绉绉。”

然后我们都假装被对方逗笑了。

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我终是忍不住了说:“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爱情如果不能战胜一切,那怎么好意思叫爱情?”

他叹了一口气,“那么我和染染的就不叫爱情了吧,我想了江辰的话一整晚,觉得我对染染没有那种非要不可的感觉,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对谁有过非要不可的感觉。我都是这样的,如果爱很难,我就不爱,也不觉得遗憾。”

我想到那样的一个词——爱无能。

他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很快他垂下眼掩饰了过去,自嘲地说:“你一定不知道,高中时我喜欢过你,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为你留下。”

我惊讶地把嘴张到可以塞下一个拳头。

吴柏松拍一拍我的头说,“看你吓得,跟你开玩笑的。你明天别来送机,你也别怂恿胡染染追来新西兰之类的白痴桥段,我想要的是更简单的感情。”

……

不好笑。

我本来想咬牙切齿地骂他,“吴柏松你他妈的不是男人!”

但转念一想,他是不是男人这事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是由X和Y染色体说了算的,我说了还真不算,于是我就不说了。再者,吴柏松是我朋友,胡染染不是,我这人偏袒。

最后我跟他说:“你回去要是觉得后悔了千万不要因为拉不下面子就不回来。”

他俯身轻轻地抱了我一下,说:“结婚记得给我寄喜帖。”

我趴在窗户上看楼下的吴柏松渐渐走出我的视线,上次送他上车,一别就是八年,这次又不知是多久,大概有些朋友就是这样,各自陪彼此走一程,然后分开,然后想念。

我躺回床上看了会天花板,然后迫切地觉得我想见到江辰,于是从床上爬起来出去找江辰。

在医院里晃了一圈,也去了他的办公室,但就是没找到他。突然就觉得害怕,这么小的一样医院,我真的就找不到他。我想起江辰曾偶然跟我说过,他说陈小希,世界不是像你家厕所那么小,我能找到你很不容易。

那时我觉得他真的很大言不惭啊,虽然我家厕所真的不大,但是明明是我先找到他的。

说到厕所,我得顺便去上个厕所。

在很多的故事里,厄运的来临总是会有一些提前的征兆,或者是天蓝得出奇,或者是鸟叫得凄厉,或者是电闪雷鸣,或者是……总之,就是异常。事实上,如果硬要牵扯,每天都会有和往常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今天,现在,我就看到厕所的瓷砖上有两只爬得异常快的蚂蚁,飞奔的蚂蚁。

就在我准备开门出去的时候我听到门外有说话的声音,于是开门的手又收了回来,我这人有个毛病,不喜欢在厕所里碰到人,觉得尴尬,毕竟厕所这地方不算个适合友好见面的场所,中国人最热爱的“吃了吗”式问候语在这里也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呀……

于是我就傻愣在小隔间里观察那两只飞奔的蚂蚁,基本上它们爬行的速度太快了,我有点怀疑它们是一公一母,正在私奔。

外头的人似乎在打电话,混着水龙头流水的声音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声音很熟,有点像今天一直在轰炸我的苏医生。

大概过了十几秒,水声嘎然而止,我听到她说:“酥老头,让你快点办妥苏锐出国的手续你不办,现在怎么办?按苏锐那古怪的脾气非跳楼不可。”

我先是反射性地在心里吐了个槽,毕竟说到脾气古怪,酥老头和苏医生怪的境界就跟中国跳水和中国乒乓球在国际中的地位似的遥遥领先。

然后我开始奇怪苏锐为什么要跳楼,莫非他对我情深似海,久久不能忘怀?魅力四射什么的,真是困扰人啊……

她接下来的话满足了我不要脸的猜想,她说:“你也知道苏锐那么喜欢小希,他一直吵着要来找她玩。”

我闻言对着那双已经从瓷砖飞奔到门上的蚂蚁羞红了脸。

“不能让他知道。”她下一句是这么说的,带着一声轻叹,“小希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但怕是会越来越严重。”

像是电线突然被剪断,满室亮堂的白炽灯瞬间熄灭,无穷无尽的黑暗。我觉得眼前一暗又一晃,脚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软软地就想往地上瘫,幸好扶着门稳住了身子。大概是我弄出的声响打断了苏医生的对话,她安静了一会儿问:“里面的人没事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捂着嘴低声回答:“没事。”

她哦了一句继续讲电话:“你千万别告诉他,总之动作快点,把他送出国去念个几年书,回来后他也就忘了,也别送去法国了,看看哪个国家的签证好办就送去哪个国家吧……嗯,酥老头你的头到底是老还是酥?用点脑子行不行,英国的签证也不好办……”

她的声音和着叩叩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扶着门的手抖得厉害,松开扶着门的手,我发现掌心压了两个小黑点,刚刚那两只飞奔的小蚂蚁,惨死在我手上。

都是生命,而生命的定义之一就是无常。

生与死这样的话题,即使是在小说电视里看到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有一天将会降临到我身上。我以为的是,我会慢慢看着我和江辰的脸爬上第一条皱纹,第二条第三条,到最后数不清,和他互相嘲笑彼此的脸被岁月的蜘蛛织上了网。

但命运就是这样,它挡在你面前正对着你的鼻子踹上一脚,而你只能以手背一抹鼻血,咬牙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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