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如同方从哲所猜测的那样,随着韩爌的出言,周嘉谟、孙如游也纷纷表示赞同皇帝的朱批,一致认为辽东事大,一切以稳为主。
在韩爌看来,无论是安置蒙古灾民也好,还是皇帝不顾规矩自拟批复也罢,这两件事情与扳倒方从哲相比,就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权衡得失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韩爌不知道的是,这一次的权衡,却正是朱由校为他们出的一道选择题。
是选择接受难民彰显大明的仁义、封驳皇帝的朱批维护内阁的权威,还是借机扳倒方从哲,拿下首辅的位置?
几乎不用考虑,韩爌便直接选择了后者。
很快,熊廷弼与袁应泰的题本被送到了六科给事中的办公室。
而给事中的官员们,也对题本的内容与皇帝的朱批,进行了传抄与公布。
消息传出,满朝哗然,皇帝自拟朱批,否定了大学士的票拟,这件事情不可谓不大。
许多人如韩爌一样,一眼就发现了打击、扳倒方从哲的机会。
新皇登基,本就是一次权力的洗牌,有人要上去,有人就要下来。
以方从哲为首的浙党,顿时成为了东林党人打击的首要目标,一时间,无数弹劾题本,如雪花一般飞入了紫禁城。
占据了言官位置、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的浙党,也躲在家中瑟瑟发抖。
皇帝惩罚的题本还没抄写完呢,结果又搞出这么一档子事儿,那些浙党成员,也不禁对方从哲怨气丛生。
方从哲也知道事情已经脱离了自己的预期,好在眼下无人追查红丸一案,于是方从哲也很是识相的上了题本辞职,请求告老还乡。
乾清宫。
看着案牍上面成堆的题本,朱由校也是气的不轻。
这帮大臣,除了党争、上位,还真是一点正事儿都不干了。
本来朝政就一团乱麻,自己哪还有时间去看这些乱七八糟的弹劾题本?
“来人呐!把这些题本全都扔出去烧了,另外传旨内阁,题本乃是官员上书政务之用,不是泼妇骂街用的,想要弹劾,朝会上再说。”
朱由校烦躁的声音回荡于乾清宫内,刘若愚、魏朝几人不敢怠慢,赶忙抱起那些弹劾题本向外退去。
内阁值房,距离紫禁城并不是很远,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刘若愚便赶到了此处。
听着刘若愚传达的天子旨意,几位阁臣也不由愣了一下。
不让大臣上书弹劾,这分明就是不纳谏言之举,这怎么能行?
不要说韩爌,就连准备退休的方从哲也不干了。
一旦内阁真的顺从了天子这道旨意,指不定会被天下的文人骂成什么样儿呢,身败名裂都是轻的了。
在天下文人看来,内阁是教导皇帝防止皇帝乱来的衙门,一旦对皇帝放任不管,那就是软骨头,没有自身立场,失去了文人风骨的表现。
而这一表现,对于一向自诩君子,标榜道德的东林党人来说,绝对是一种灾难性的打击。
因此,韩爌暂时也没了扳倒方从哲心思,只得和和气气的与方从哲坐在了一起,开始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上题本,皇帝是肯定不会看的了,没办法,几位阁臣只得离开内阁值房,向着乾清宫走去,准备当面请求天子收回成命。
很快,这几名阁臣便来到了乾清宫,看到了坐在案牍后面,一脸烦躁的朱由校。
以方从哲为首的几位阁臣也齐步上前行礼。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免礼!”
“谢陛下!”
众人起身之后,朱由校看向一旁的王安。
“去,让不相干的人都出去!”
“是,皇爷!”
王安恭声应命,随后带着伺候在一旁的几名宦官退了出去。
待王安等人离开之后,朱由校这才看向方从哲等人。
“几位爱卿一同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方从哲躬身道:“陛下,臣等今日是来劝谏陛下的。
自古以来,历代圣君,无不是忠言纳谏之人,而今陛下突然下旨,不许百官题本弹劾,实属不妥,还望陛下能够收回成命,广开言路。”
“是啊陛下,为君者,唯有接纳百官上谏,方能明辨是非,若是阻断言路,恐有祸事!”韩爌也赶忙出言附和。
“还望陛下三思!”
一旁的刘一燝、周嘉谟、孙如游三人也出言附和。
看着几位阁臣的意见如此统一,朱由校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不快。
文官集团虽然分多许多敌对党派,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皇权。
一旦皇权触及到他们共同的利益,这些敌对的党派也会立马团结起来,一同对抗皇权。
这是天然的阶级对立,与忠诚无关。
想到这里,朱由校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一声。
随即朱由校一脸苦闷的说道:“几位爱卿有所不知,朕刚刚登基,诸事不明,本欲奋发图强,勤勉国政,奈何近几日看到的题本,全是弹劾他人之言,实在是让朕心烦意乱。
朕不是不纳谏言,可也总不能把时间都用在这些上面吧?
朕现在看到这些题本就头疼,根本就没有心思处理其他事情.....
几位爱卿都是父皇留下来的顾命大臣,那些官员竟然连你们都一起弹劾,分明就是欺负朕不懂事......”
朱由校眼眶微红的开始向几位阁臣吐起了苦水,就差哭出声来了。
看着朱由校一脸委屈的样子,几位阁臣也不由心中一咯噔。
心疼天子年幼的同时,也不禁开始有些担心,万一天子被那帮大臣惹的心烦意乱,效仿神宗皇帝躲起来的话,那可就遭了。
如今出了一个魏忠贤,天子一旦不理政务,那岂不是又要多出一个权宦了?这样的结果,对谁都没有好处。
想到这里,刘一燝第一个开口说道:“臣等无能,害陛下受累,请陛下放心,臣等回去之后,即刻申饬百官!”
韩爌:“刘大人说的是,大臣们便是弹劾,也应多加收敛才是,更不可忘记为臣者的本分,多言政务、少谈其他!”
方从哲也站出身来:“不错,陛下刚刚登基,理当先熟悉政务才是,其他的事情,还是先放一放的好!”
一听这话,一旁的韩爌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个方从哲,还真是会见缝插针。
如果天子真如方从哲所说的那样,将其他事情“放一放”的话,难免会给他与浙党准备的时间,届时难免会发生什么变故。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也不是互相拆台的时候,韩爌心中暗叹一声,只好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