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芙叶夫妻也到了,看到沈寄一家便坐过来闲聊。皇帝还没有到,宫宴不曾正式开始,场上相熟的人聚在一处还是挺常见的。

“小寄,你去了温泉庄子就完全窝那儿不动了啊?”芙叶与沈寄已经是一个月不见了。

“我两个儿子都有伤在身,哪还有出门玩耍的心思啊?小豆沙,还不快给大姨、姨父拜年。”

小豆沙笑嘻嘻的起身福身行礼,又是一个大红包入袋。还有两个要捎回去给小弟、小妹。

芙叶坐下小声问沈寄,“那案子,你亲家还没破呢?”

“快了。”前些日子封印前,徐茂一家来了庄子上一趟。徐茂说那伙亡命之徒的来历是查清楚了,可是幕后主使的线断了。对方声称根本不知道小包子哥俩的身份,不是冲着魏府。因为他们哥俩的确不招摇,之前也隐瞒过身份。对方硬是说不知道是魏府的两位公子,也不是说不过去。动了大刑都没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这么查下去只能按拦路抢劫杀人来算,那伙人的漏网之鱼已经全抓起来。到时候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徐茂也很憋屈,就在魏家人身上,他这是第二遭办这样的糊涂案子了。魏楹让他先放一放,过完年再说。他这个苦主不催,这腊月才发生的案子这会儿没破也正常。至于皇帝,他知道威胁罢官徐茂是不会怕的,而且搞不好还巴不得呢。反正如今丞相不是魏楹了,也就不存在他抽兄弟台子的说法。至于说限定日期破案,他也知道会办成什么样,所以这次没催。

这个官员没什么野心,也没有涉入党争(之前太子想拉拢徐赟,一则是看他岳父,另外他亲爹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办事倒是真挺得力的。京兆尹区区四品在权贵遍地的京城要办好差事真的需要很大能耐。魏楹之外,除了徐茂还没有第二个人让皇帝觉得用着如此顺手,找到一个这么合适的人不容易。所以皇帝这次也比较的宽容了。

“怎么个说法?”芙叶挑眉。

“说是我们家太低调,人家不知道小包子哥俩是一品上柱国家的儿子。看他们年岁小,穿的还算富贵,跟班也不多,于是动了劫财的念头。”沈寄微讽的道。靠山王这会儿也到了,双方目光偶尔碰撞到彼此都是透出些不善的。不过靠山王像是有其他的事,注意力并没有怎么放在魏家人身上。他正与大长公主说话呢。

平王之前再三和靠山王沟通,请他此时不要再轻举妄动。魏楹虽然没当丞相了,但他在朝野的影响力还不小。此时不是对付他的合适的时机。一击不中,就先收手留待日后了。

芙叶皱皱眉头,“合着低调也是罪过啊?”

“不过是让人找了个说嘴的地方。那真正富而不贵没什么人手的人家也没见就遭打劫了啊。”

徐方看魏楹和沈寄气定神闲的便没有问这事儿,反而和魏楹说起凌先生的身体来。

“师傅致仕之后,就一直在老家养着,我看倒比从前气色好多了。前些天回信也说今年冬天老寒腿都没犯。”

“那敢情好,回头走到那附近,我去看看他。”魏楹笑道。凌先生对他也是有提拔、指点之恩的。而且爱屋及乌对沈寄也一直是很好的。他的学识、见识都很广博,到时候让两个儿子也去亲近一番。

林子钦也很敬佩凌先生,那可是孔夫子挎腰刀,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的人物。便也加入进来,“去了替我带个好,有机会我也带着儿子去拜访他老人家。”他长子做驸马不能再任实职,如今镇国侯府的后辈里在朝做官的事刚成亲不久的次子林讷言。也是因此,林讷言的媳妇儿今天也才有份出席。他出仕自然是直接就捞了个好位置的,在京郊大营任副将。没有去林子钦从前指挥的三军之中。

太子到了,众人见礼之后他问道:“魏先生、舅舅、姑父你们说什么这么热闹呢?”

林子钦笑道:“正说起之前的凌相,魏楹说明年要去看望他。”

太子点头,“是该去看看,先生有这个心挺好的。到时候也替孤带声好,再带些礼物去。”

魏楹答应下来,说出发之前会来东宫辞别。

原本只是他们三个说话,旁人虽然关注但是也没有人太专注。太子来了自然就满场目光都落在了这上头。

平王那边腹诽了一句沽名钓誉!你要去看就去看,何必拿到这个地方来说呢?这不是打苏相的脸么。你对前任感恩,就是为了来衬托别人不怎么搭理你这个前任么?你也是清闲了才起心去探望的,苏相如今可正是忙碌的时候。不过,之前魏楹就一直和凌先生有书信往来,就是前几日的年礼沈寄也没忘了派人往凌家送上一份。

像魏楹这样丢官去职之后还能在宫宴露面的文官实在是凤毛麟角。武将要封爵相对容易,都是开国的时候打下来的爵位。就不是开国的时候,大战绵延的话靠军功封爵也是有的。但是文官是很难得到这样的爵位的,就哪怕开国的时候也很罕见。魏楹也是因为当年出使东昌气节可嘉,被皇帝树为了典范这才受封了大柱国的勋位。

原本还有个侯爵的,当时是要让小包子继承,沈寄当太夫人。可是沈寄坚持认为魏楹还活着,这个爵位皇帝便打算落实了魏楹的死讯再封。活着封了大柱国已经是破例,再封个侯爵就有些过了。后来人回来了,这件事就不

人回来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真殉国了,怎么封别人也不好闹意见,还活着就不能捧得太高了。而且,大柱国这个勋位凌先生都没得呢。

之前也很少有已经卸任的丞相和时任的丞相一同出现在宫宴上的情景。如今魏楹说要去看望凌先生,就真是衬得苏相为人有些不念旧情。也是他做事不合太子心意,太子故意说了出来打他的脸呢。

大长公主府的蒋世子,也就是平王的岳丈开口道:“这么说魏先生你们一家明年要出京?”之前表兄靠山王世子被关进内惩院终身监禁,他真是跟着提心吊胆了一阵。他可是狠狠得罪过魏家的,当年把沈寄欺负得坐在路边屋檐哭。虽然这么多年魏家都没对他怎么样,尤其是沈寄没有借助过皇帝的力量对付他。但他心头一直是悬着的,生怕什么时候另一只鞋子就掉下来了。如今知道他们一家要离京,还真是觉得庆幸呢。

魏楹道:“是啊,当年进京赶考,一直不曾回过华安。如今得闲,魏某打算奉养母,带上妻儿回去走走看看。沿途也到处看看,拜访贤达、故旧,遍揽各地风光。内子也打算巡一巡各地的铺子。然后我们还要回淮阳老家。”一句话,咱如今有钱有闲,也不想掺和京城里这些事儿。走了,你们慢慢玩吧!

林子钦道:“你这日子可真叫一个美啊!打算玩儿多久啊?”

苏相手执着酒杯,正在看着暖场的歌舞。闻言也是有点惊讶。之前沈寄在自家宴席上透露过要造船远游的心思,没想到两个儿子险些出了意外,也不改变计划。不过,这家人在京城众人的视野里消失对他们一家应该是好事。在朝堂,他和魏楹被朝官比较;在慈心会,他的夫人和自己夫人也总是被人比较;甚至在东山书院,他的儿子和自己的儿子也被比较。每每总是被人说自家人不如人,还真是有些如鲠在喉呢。

魏楹笑笑,“没有既定规划,走到哪儿呆得住就多呆些日子,呆不住了就走。反正两个儿子读书我也能教,不耽误什么。”

“魏卿家这日子还真是金不换啊!”皇帝的声音从大殿门口传来。

众人起身跪迎,等皇帝一行人落座后才纷纷归座。暖场的歌舞便下去了,换上了正式的。宫宴由此开始,第一道菜被上了上来。

皇帝路过魏楹的时候扫了他头顶几眼,这个家伙都显摆到这儿来了。不过倒也能明白他公开这么一说,表明对朝堂置身事外的态度。而且这是一早定下的,倒也不能说是魏家人被之前的截杀吓破了胆。如今魏楹都摆出这么一副样子来,如果还有人找他家人的麻烦,怕是就得被所有人吊在舌头上了。之前的事儿,其实暗地里也少不了议论。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靠山王那边。魏楹想到了过继的事儿,皇帝其实也想到了。正等着这个王叔出招呢。但是,自己能让他如愿?

皇帝道:“魏卿家,再把你的好日子跟大家伙说说。”

魏楹笑笑,“其实这样的日子,在座诸君想过都能过的。”这倒是一句大实话,只要舍得屁股下的那张凳子不就有空闲时间了么。至于说银子,能来参加宫宴的,哪个少了银子?就连芙叶如今也还在几家商户吃干股,每年坐等分红呢。

可是,谁又舍得屁股下那张凳子呢?没了权势,空闲倒是有了,银子还会像如今这样长着腿跑来么?不是每一家的夫人都像沈寄这样会赚钱,让夫婿没有后顾之忧的。那样只能坐吃山空立吃地陷。芙叶家之前遭难的时候就过过那样的日子,还是沈寄拿了一万两去周济才度过难关的。到如今阿隆成了军中新星,芙叶的皇庄、俸禄都归还了才免除了窘境。

靠山王之前大病一场,今天看起来精神气都还不是太好。虽然他想了个自己很满意的主意,但那也不是灵丹妙药可以瞬间痊愈。这半个月也一直是在家调养身体,一直到今天才在人前露面。

他的打算之前说给大长公主听了,大长公主觉得有些不妥。儿孙不肖想过继是可以的,但让皇帝答应从他关在内惩院的孙儿里挑选不太可能。虽然靠山王想挑的是一两岁不知事的幼童。但孩子长大了,周遭的人是会说起他的身世的。皇帝肯定不想被靠山王府未来的继承人怀恨在心,尤其那还是他的血脉。就是要施恩,也只能是他来施。断不能让靠山王来施恩。她一直力劝靠山王换人选。

再说了,靠山王妃也是不肯答应的。她当年做了那么多事就是为了保障自己亲儿孙的继承权。为此不惜几次三番暗地里弄掉了侧妃腹中胎儿。一直到靠山王不能生了,这事儿才算完。虽然一直没有证据,但这种事还需要证据么?如今过继一个小儿,还就是要立为继承人的。她肯么?回头再做下些什么来,岂不是白费一场功夫?所以,就是换了人选也得做万全的预防。

大长公主这会儿就是在做最后的确认。一会儿午宴后群臣散去,皇族晚间还有家宴。靠山王就打算晚宴的时候开口恳求皇帝。大长公主是劝靠山王先提想过继之事,至于人选以后再说,年后慢慢挑就是了。血缘稍远的里头找一个聪颖小儿过继也就是了。这样,也不至于触犯了皇帝的逆鳞。她觉得靠山王是这些年被皇帝近乎予取予求惯坏了。前些年又隔得远对皇帝不够了解。他们的这个侄儿,可从来不是什么善茬。

靠山王这些天被她劝得有些堵得慌,这会

得慌,这会儿终于勉强答应了下来。小亲王竖着耳朵在旁边听到了几个小声的字眼,细细思忖揣测出了十之八九,顿时愕然不已。还真敢想啊!他是闲着没事跟着半山寺的武僧修炼了天耳通,所以耳力过人。不过要不是因为靠山王之前对小包子、小馒头下了毒手,他也不会这么窃听他和大长公主私语。

靠山王心头不顺,离席出去散心。外头不远处就是御花园,他便负手走了过去。那背影,着实有几分英雄寂寞的萧瑟之感。后继无人大概是这个年岁的人最悲伤的事了。名将自古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如今白头已见,身后却无人继承,实在是莫大的悲哀。

“娘,我要小解。”歌舞声中、觥筹交错里小豆沙小声对沈寄说道。

沈寄同魏楹说了一声便带着她出去上厕所。今天除了小豆沙太后还召了好些个重臣家的小孩子进宫参加宴席。想来一会儿太后倦了就会提前退席,把这些小孩儿叫去逗弄。如今这已经成了表达恩宠的惯例。魏家如今无人敢小觑,生意下滑不算严重,除了魏楹还有勋位在身,皇家在这些细节上的一如既往,也是很大的一个缘由。

这座宫殿沈寄从前也来参加过宴席,因此都不用问人,直接就领着小豆沙往厕所去了。

“娘,给你。”小豆沙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红包递给沈寄收着。省得一会儿如厕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就悲剧了。

沈寄笑着都放进袖袋里,“进去吧,要不要娘帮你?”

小豆沙摇头,“人家不是小娃娃了。”这么大了还得大人给脱、穿裤子,她觉得臊得慌。

里头灯火通明还有值守的宫女,沈寄便在外头等着。她知道大殿外冷,因此是穿了大衣裳才出来的。

小豆沙大概是小号之后又大号了,半晌没出来。沈寄便在原地走动着等候。反正不至于掉坑里去,她也不担心。走动间一个转身看到靠山王妃带着一个侍女过来了。这还真是冤家路窄!

“臣妇见过王妃!”待人到了跟前,沈寄福身行礼。心头再是不忿,还是不能失了礼数授人以柄。

靠山王妃道:“还以为突然冒出个精怪来呢,原来是魏夫人。免礼吧!”

沈寄抬眼看一眼头上的灯笼,意为此处如此明亮,你居然还看不清,老眼昏花了不成?

靠山王妃沉下脸,“魏夫人可不是保养甚好,脸上完全不见岁月的痕迹么。难怪这么多年一直都牢牢把持着夫婿的心。嗯,怕还不只夫婿呢。暗地里必定少不了思慕的人。”

沈寄听她还在拐弯抹角骂自己是狐狸精之类的,顿时火了。她是正室夫人,可不是以色事人的小妾。这么说在后世可以是夸人漂亮有魅力,在如今可是骂人呢。而且,还牵涉到了旁人(皇帝)。她盈盈一笑开口道:“王妃说笑了。臣妇生养了六个儿女,一直为他们操心不已,早就老了。”

她不但生得多还养得好,几个孩子都是她的骄傲。这就是用自己的优势踩靠山王妃的痛脚了。生得少你至少得教好啊!就那么一个独丁丁还教成那样。

靠山王妃是亲王妃不假,但她还是一品诰命夫人呢,也不至于就怕了。而且两家如今虽然没有明着撕破脸,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彼此心里都清楚。难道她此时不还嘴当包子么?

她们的话都说得客客气气的,但剑拔弩张的气势却是实实在在。周遭值守的宫女、太监都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出声。除了簌簌的雪声,竟连呼吸声都不闻,仿佛没人在场似的。

靠山王妃彻底变了脸色,“你不要得意得太早!”她的独子就是被太子和魏家的人弄进内惩院的。就是他们离了京城又如何,难道就不能再度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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