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龙麒对着她说喜欢?

闻暮雨微微一怔,接着一种近乎嘲讽的笑意涌上了她的喉咙。

她有什么地方值得喜欢?这张花瓶一样妖妖娆娆的脸?这个纤纤弱弱一看就能激起人保护欲的身子?这刻意显得温和宽厚,令人心安的声音?这虚伪虚假根本就是虚构出来的谦和气质?

——人呐,当真是会被眼睛迷惑的生物。越是朴实耿直的人,越容易着了这佛口蛇心的道儿。

这个瞬间,闻暮雨特别想撕开自己的假面具,让龙麒看看他觉得美丽的女人是一个怎样的蛇蝎。她很想知道龙麒这样单纯的人要是发现自己为了报复弄得那么多人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会露出怎样的表情。那会是震惊?恐惧?还是嫌恶呢?

“龙警/官——”

“你先听我说完!”

龙麒没有给闻暮雨推拒的时间。他脸上一片苦涩凄然,那是演技派的影帝影后也难以模仿的真挚。

“……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龙麒的话让闻暮雨眉心一跳。她倒是真没想到事到龙麒这个看起来有些天真又有些傻乎乎的大个子会调查自己,还查出了些什么。以龙麒对她的好感,她以为龙麒永远都不会怀疑她,更不会把一些事情串联起来查到她的头上。

“龙警/官,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闻暮雨不是能被人忽悠两句就套出老底来的人,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反倒是试探起了龙麒。

见到闻暮雨的态度,龙麒这个时候哪还有不明白的?她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试探他,闻暮雨这是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他,不打算告诉他事情,也没想过要在他面前卸下伪装啊。

“……”

龙麒的喉头滚动了两下。

平心而论,龙麒觉得闻暮雨做的事没有一件可以原谅。哪怕她是他的心上人,他喜欢她也一样。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他不会因为喜欢闻暮雨就觉得闻暮雨做什么都对,闻暮雨做什么都可以。

“……你的前夫、梁宇轩现在成了街头乞丐。他在工地上手脚不干净,被怀疑偷了工友的工资,一双手连着十个指头都被打断了。大雪天里在地上跪的太久,双腿也冻废了。他母亲……前段时间过世了,哥哥嫂嫂和小侄女被扫黄打非组抓了。因为小侄女还未成年,没判刑,进了少管所。他哥哥嫂嫂因为参与黑社会性质的组织,涉嫌暴力伤人、违法交易、组织卖春……还有别的事情,一个被判了十年,一个被判了六年。大侄女则行踪不明。”

“……”

闻暮雨静静地望着龙麒,不置一语。像是龙麒说的这些人她都不认识,也无法发表意见和看法。

“说你爸爸闻敬走私文物的孙诚在国外被黑帮杀了。指证你爸爸闻敬造假卖假、知法犯法,叛国卖国的林瑜、江莹莹、郭伟……这些人都在倒霉。不……是都在被社会性的抹杀。这些都不是巧合对不对?这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偶然对不对?”

龙麒说得有些激动,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绵绵细雨还在下,四周无风,那种森冷的感觉却是一缕一缕,像是要渗进人心底里似的。

“我知道你做这些都是有理由的!你前夫和他家里人待你不好!你爸爸也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可是你知道吗?闻小姐,人不是有理由就能为所欲为的!你不是警/察,不是检察官更不是法官!你不能随便用你的想法给人判刑!你不能随便决定人的生死!”

流血不流泪的铁汉红了双眼。龙麒难过的不是闻暮雨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闻暮雨的手段和闻暮雨做的事情很可怕。龙麒难过的是面前的闻暮雨看起来这样的麻木不仁,这样的淡漠冷然!

“龙警/官,”

在闻暮雨再次开口的这个瞬间,龙麒以为闻暮雨终是会对自己说一次实话,就连闻暮雨也以为自己会对着这样的龙麒动摇。然而——

“你在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

闻暮雨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温和,温和的好似三月里的春风。她的音调一丝未改,只有神情里多了几分疏远。

“我前夫和他的家人过得不好,这我很遗憾。可是我已经和他离婚了,我没有必要再对他还有他的家人负责。孙伯父、……孙先生、林女士、江女士和郭先生……我对他们的遭遇表示同情。可是龙警/官,我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没法设计他们出轨啊。”

闻暮雨一听龙麒的话就知道龙麒掌握的内/幕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多。他既没查到关键的梁悦,也没发觉黄让的事情。

龙麒多半只是察觉到了“巧合”和“偶然”的次数太过异常,调查下来摸到点模糊的轮廓,却找不到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否则以他那样耿直的个性,只怕不是等着亲手给自己戴上手铐,就是劝自己去自首了。

“……!”

龙麒有些动摇。闻暮雨的话十分有道理。仔细想想,是啊,就算闻暮雨有通天之能,她也不可能逼着社交名媛江莹莹出轨多年、出轨多人,更不可能逼着国民天后林瑜和小鲜肉双宿双栖,也不可能逼着大企业家郭伟和一个吸毒犯出轨。

“龙警/官,每个人做事都是要承担后果的。”

闻暮雨红唇在夜色里显得妖艳异常。消散在冷空气中的声音宛如一根看不见的针,刺进龙麒的心脏里,挑出一串血花。

“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闻暮雨说完便走,连招呼都没打上一个。龙麒听出了闻暮雨的弦外之音,只感觉心脏更疼。

——哪怕此刻龙麒的身上有一支录音笔,录音笔完完整整地记录了闻暮雨和龙麒的对话,这对话也成不了送闻暮雨进监狱的证据。因为所有的关联都是龙麒自己擅自解读出的。闻暮雨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认过自己的罪行,哪怕只是一个字。

“闻小姐……!”

望着闻暮雨举着雨伞渐行渐远的背影,一个人留在雨夜之中的龙麒徒劳的喊着:“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的大舅妈杨玉洁进了精神病院,大舅舅李全被判了八年有期徒刑,他们的儿子……你的大表哥李立长期失联对父母不管不顾!只有你在承担大舅妈的治疗费用!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相信你始终有一颗善良的心!你是个好人!我、我——……”

闻暮雨仿若未闻,她的脚步没有停下,也没有加快。只是平稳地往前。

“就算你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我仍然喜欢你啊……”

终究,人眼穿不过皮囊。再坏的人,只要有一个美丽的表相,就能轻易的俘获身边的人,让他们变成同伴。即便知道了那美丽皮囊下的灵魂有多么邪恶,也会有人觉得自己能用爱和真理来感化那邪恶的灵魂。

所谓“相信”,所谓“喜欢”,所谓“理解”,所谓“知晓”……所有的全部的一切的,都只是自以为是地妄想。

龙麒喜欢的不过是那个他幻想出来的“外表美丽、骨子里其实非常善良”的闻暮雨。

而真正的闻暮雨,这个背对着龙麒走开的闻暮雨,只不过是一个除了报仇以外没有任何生存理由的行尸走肉。

事到如今,闻暮雨已经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复仇了。因为恨?因为怒?因为怨?因为不甘心?是的,因为恨那些人背叛了父亲背叛了闻家!因为恼怒于那些人为了钱和势而无耻卑鄙不择手段!因为怨那些人落井下石视他人的生命为草芥、他人的人生为无物!因为不甘心忍耐退让的结果是自己被唯一能依靠的人从医院住院部的顶楼下推下,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所以她复仇、复仇、复仇、复仇、复仇!向每一个她觉得恨怒怨的人复仇!然而,复完仇之后她还能做什么呢?她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她的重生,就只有这样的价值吗?老天爷让她重生,就只是为了让她去做一个人给别人定罪、一个人给别人行刑的刽子手吗?

“你会后悔的……!!”

龙麒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朦胧却又异常刺耳。

“你会后悔——……!”

闻暮雨收了伞。黑色的大伞一旦撤下,眼前就是灯火辉煌的城市。冰冷的雨丝打湿了闻暮雨的脸,浸湿了闻暮雨的发。她抬头看了一眼浓黑翻滚的天空,呵出一口白气。

是啊,等到尘埃落定,在未来的某一天里。自己一定会后悔的吧?后悔去伤害他人,后悔去陷害他人,后悔自己变成了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

但是,即使如此,她也还是必须要完成自己的复仇。

她需要祭奠的,远不止是那个摔死在医院住院部楼下的自己。哪怕李云的在天之灵不愿意饶恕如此恶毒狠毒的她,她也要为生父闻敬讨一个公道。

而公道这种东西,上天从来不会给人,能给人公道的,只有人。

为此,哪怕复仇的这条路上没有同伴,前方是看不到尽头的漆黑,今后的她会后悔,她也只能一条道走到底。无路可退,无路可回。

*

“公主,今天是说好的最后一天了。”

常舒阳笑笑,温和的眉眼透出一种轻快的温暖。已经习惯了常舒阳用如此柔和的视线来温暖自己的梅尔蒂斯一愣,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到了幻听。

“舒、舒阳……?”

细腻的骨瓷茶具里装着梅尔蒂斯最爱的阿萨姆红茶,那暖暖的温度,是常舒阳先前亲手为她炮制的。

梅尔蒂斯笑容僵硬地放下了杯子,骨瓷茶具立刻因为碰撞发出了不怎么悦耳的声音。

“我们的赌是您输了。”

常舒阳依旧在微笑着,那神态和梅尔蒂斯初遇到他时没有什么区别。

“不……!!舒阳!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一定是骗我的!”

梅尔蒂斯的美目里盈了泪,披着薄纱的纤细双肩不停地颤抖起来。无比的凄凉与愁苦从她的眸子深处渗出,凝成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然而,即使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梅尔蒂斯依旧笑着,她的笑那么的美那么的媚,有一种小女人的娇柔,也有少女般的纯然真挚,更多的却是寻求眼前之人怜惜的讨好。

“你肯定是想给我一个惊喜!舒阳,你知道我是最理解你的人!最了解你的人!你对我那么好,一定不舍得我难过的——”

远远望着眼泪成串成串地掉落下来的梅尔蒂斯。守候在门口的马克西心中疼痛不已,如同被看不见的手给捏住了脆弱的心脏。他很想冲过去揪起常舒阳的领子来问他你在搞什么鬼?!你没有看见公主都哭着求你了吗?!可约定就是约定,哪怕是身为公主走狗、最为公主着想的他也不应该为了公主而破坏公主和常舒阳之间定下的约定。

『我们打个赌吧。』

常舒阳忽然找上门来,对梅尔蒂斯说的话是这一句。梅尔蒂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常舒阳问她:『赌不赌?』

『赌!』

哪怕梅尔蒂斯还不知道常舒阳要赌的是什么,她也应允了他。因为她喜欢他,她爱他。她愿意为他抛弃公主的头衔,女神的名号,只要他像初时那样,温存而宽厚地包容她、纵容她,永永远远地在她的身边。

于是常舒阳笑了。

『那就赌我能不能爱上你吧。』

『这段时间我会以你未婚夫的身份和你一起示众。除了*关系以外,我会陪你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你喜欢,一直陪在你身边都可以。』

『如果这段时间之内,我没有爱上公主,公主你不可以再来找我,再来见我,再来干涉我的生活。就是影响我身边的人都不可以。』

常舒阳的话让梅尔蒂斯无可抑止地感到心慌,一种冰冷的感觉像蛇一样爬上她的脚踝,又游移着缠住她的身体。她动弹不得,冷汗直冒。她想尖叫着拒绝这种可怕的赌局,不让常舒阳有机会摆脱自己,远离自己,到自己碰不到的地方去。

但是——

『如果我在这段时间里爱上了公主,那我就是公主你的人了。』

常舒阳笑着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从头到脚,从身到心。』

啊——这是何其甜美的诱/惑,又是何其残忍的陷阱?

『我再确定一次,公主你,』

掀起睫毛,常舒阳朝着梅尔蒂斯温暖地笑。

『赌吗?』

梅尔蒂斯明明知道这只是常舒阳为了摆脱自己而给自己下的一个套,还是奋不顾身地往里面跳了进去。

『我赌。』

结果就是眼前这样。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还输得不愿认输。就像幻境里的人明知自己身在幻境,却不愿意回到现实中一般。

“还有五分钟。”

常舒阳笑望着面前终于绷不住笑脸,哭得喘不过气来,一下子跌坐到了地毯上的梅尔蒂斯。像是看不到她所有的痛苦。

“殿下!”

马克西喊了一声,硬下的心肠还是软了。

『只要我狠狠地粉碎了公主殿下的心,你就能好好地在公主殿下的身边安慰她、怜爱她了。这不是让公主殿下注意到你这只忠犬的好机会吗?』

马克西当然还记得常舒阳的蛊惑,他也确实想让不知悔改、不记教训的梅尔蒂斯好好看清究竟谁是对她最好、最为她着想的人,谁是最喜欢她、最爱她、最忠于她的人。他想过像常舒阳那样在公主失恋陷入悲痛之中的时候趁虚而入,占据公主的心房。他想过太多太多。而这些太多,终究是在梅尔蒂斯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化为了乌有。

——他不在乎梅尔蒂斯是不是终其一生都不会看向自己了,他不在乎自己只能做梅尔蒂斯脚下的一条走狗了,他不在乎自己永远不在梅尔蒂斯的眼里了。他只要梅尔蒂斯幸福。

哪怕这幸福,是由一个人渣般的男人带给她的幻觉。

“——殿下,请不要哭。”

想要去扶住梅尔蒂斯的手收了回去,马克西铁青着一张刀削斧凿的脸,向前两步小跑起来,对着常舒阳挥出了拳头。

“属下定会将您期望之物纳入您的掌中——!!”

马克西矫健地如同奔驰的猎豹。他的拳头连薄铁板都可以打穿,要是这暴着青筋的拳头砸中常舒阳的胃部,铁拐一般的肘子镶入常舒阳的小腹,常舒阳必定会马上口吐白沫地晕厥过去。在那之后他就会给常舒阳注射麻醉剂和肌肉软化剂。

只要带上无力抵抗的常舒阳回国,他就能找人来用有致/幻效果的药物为常舒阳进行催眠洗脑!就算常舒阳没有办法被催眠洗脑,他也能挑断他的手筋脚筋,打碎他的骨头,甚至锯掉他的手脚来让他变成无人服侍就会死亡的残废!这样,常舒阳除了公主的身边就哪里都去不了了!

马克西的拳风已经到了常舒阳感觉得到的地方。常舒阳并没有怎样动作,只是袖里滑出了一把□□。

滋啦啦啦啦——!!

一阵刺耳的电击声过后,站在原地还往前又挪动了几寸的马克西终是倒了下去。

“——————!”

梅尔蒂斯带泪的双眼猛力睁大,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猎狗会被人这样放倒的她在深深地抽气之后发出了惨烈的尖叫:“马克西!!!马克西——!!!”

“你看,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真的愿意为你豁出性命的人嘛。”

常舒阳笑着收起□□,对着眼泪流个不停的梅尔蒂斯道:“不像我虚情假意,接触你只是为了获取情报。”

“舒阳、你在说什么……?”

梅尔蒂斯抽泣着,下意识地跑到马克西身边扶住马克西的她讷讷着。

“怎么?马克西没有告诉你吗?”

常舒阳挑了挑眉:“我一开始就是奉命去你们国家调查你母后被人暗算的事情的。你这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只是最好利用的情报源之一。”

“舒……阳……”

梅尔蒂斯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面不改色的常舒阳,又看了看倒在地上却还拼命撑住身体,想要爬起来让常舒阳住口的马克西。

马克西一直在她身边。她起初讨厌牛高马大、五大三粗,一点儿也不帅气、只令人觉得丑陋阴鸷的他。后来觉得这样一个孔武有力的武夫跟在自己身边能保证自己不受欺负,也挺好的。

后来,她习惯了把他当空气,享受他所带来的一切。

『……请放心,他一定,是喜欢公主殿下的。』

无数次的,总是像小尾巴一样跟在梅尔蒂斯身边的马克西总是这样安慰情绪不稳定的梅尔蒂斯。而梅尔蒂斯也总是对他的话信以为真。她以为自己从马克西那里听来的就是常舒阳不敢在自己面前暴露的真情实感,殊不知,那份温馨绵延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常舒阳给予她的。

“五分钟到了,我要走了。”

常舒阳说着穿起了外套,动作闲适地犹如吃过晚饭准备去散步的男主人。

“你那么傻,还是配笨狗比较合适。”

“你——!!你竟敢、竟敢侮辱公、公主——!!!”

咬牙咬得自己牙龈都渗出血来,马克西才终于找回了舌头的控制权,发出了模糊的怒吼。见他又想爬起来,常舒阳的□□又到了手里。

“不!别伤害马克西!别再伤害马克西了!!”

梅尔蒂斯突然就冲了出来,挡在了马克西的前面。她啜泣着,一向以美貌而自豪的脸上现在只剩下薄如冰面的脆弱坚强。

常舒阳莞尔一笑:“那我走了。”

被梅尔蒂斯挡在身后的马克西只看见那滴落着泪水的下巴点了点。

“殿、殿下……?”

“够了,已经够了。”

门外的近卫团员们早已听到了响动,可直到此刻,他们才冲破被锁起的房门,进入了室内。可室内哪里还有常舒阳的影子呢?

——大开的落地窗旁窗帘被挟着雨的风浇了个透湿,常舒阳的身影已经湮没在了夜色之中。

梅尔蒂斯缓缓地回过头去,对着马克西,也是对着所有的近卫团员们露出了个带泪的笑容。

“别追了。”

“再追,也追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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