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叶棠花正坐在窗前,久违地在丝帕上绣着一朵玉兰花,一面默默地等待天黑。

等到天黑之后,一切计划都会运转起来,方老太太的死重新被提起,验尸查出毒药有异……就算查不出也没关系,她早已经预先将陈娇送进了大牢,就算方老太太的尸体因为下葬时日太久而无法验明,她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应付,因为陈娇根本没有任何途径能够再为自己翻身了。

叶棠花思及此处,不由得低低地笑了一声,聪明人各有各的聪明法儿,蠢人却是蠢得如出一辙,当初扳倒李姨娘的时候,李姨娘就是中了她的计,一点一点把原本属于自己阵营的人推到了对立面去,如今她的敌人换了一个,可道理却还是一样,只不过陈娇是亲手把自己阵营的人一个一个全给抹杀了,如果陈娇不闹腾的话,陈旭和陈方氏先不提,至少还有个方老太太会护着这丫头的吧?方老太太好歹是叶远志的姨,怎么着也得给个三分薄面的,可如今这三分薄面已经被陈娇自己亲手撕烂了。

如果说李姨娘是被她诱杀的话,那陈娇就纯粹是自己找死的!

叶棠花幽幽地笑着,眉目都灿然起来,待到明日,陈娇就能获得该有的下场了,实在是大快人心呢……

她绣了半天花,脖子有些累了,便放下花撑扭了扭脖子,可一抬头便愣在了那里,继而浑身都僵直了,是她花了眼吗?方才在小厮的引领下,路过前面不远处九曲回廊的人,难道是许天涯?

叶棠花打心眼儿里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又觉得实在不大可能,许天涯是谁?那是她前世朝夕相处了无数岁月的夫君,短短三个月没见,她还不至于看错吧?可是这一世的许天涯怎么可能进到叶府里来呢?

她怔愣地坐在那里,颇有些茫然而不知所措,待她回过神来时,发现回廊里的许天涯显然也发现了她,正在和小厮交谈,继而便撇下了小厮,竟径自朝她所在的窗口走来。

随着许天涯脚步的临近,叶棠花的心也一点点乱了起来,她颇有些想要落荒而逃的念头,但很快便觉着这念头荒谬,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也没做对不起许天涯的事情,反倒是许天涯,前世和她庶妹勾搭成奸,今生又帮着韩依柔买凶杀她,理亏的又不是她,她慌个什么?况且现在是在叶府,她才是东道主,许天涯不过是个不速之客罢了,怕他作甚!难道她堂堂一个清商县主,会让一个白丁吓得落荒而逃吗?

思及此处,叶棠花反而平静了下来,甚至微微扬起笑靥,等许天涯走近窗前的那一刻,方才开口:“许公子怎么会出现在叶府?”

许天涯在一点点走近流霜阁的时候就做好了被叶棠花呵斥的准备,在心里头准备好了成篇大套的说辞,他和叶棠花不过在璋楼见过一面,那时候他还灰头土脸的不成个模样,可如今他却是衣冠楚楚,两下里相差这么大,叶棠花未必认得出来。而且他又听说这叶大小姐生于威远侯府,可见定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子,定不能容忍得了有男子贸然靠近,甫一开口必然是呵斥之语,因此他早在心中准备好了回应的话。

可谁知叶棠花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一上来不仅道出了他的姓氏,还从容不迫地问他为何会出现在叶府,这话题和他预想的实在是相差太远,许天涯一个没留神险些蹦出一句小姐恕罪在下失礼来,好在他反应够快,话在嘴边转了几转,出口时到换了个模样:“在下失礼了,姑娘勿怪。”

“许公子既知失礼,又为何明知故犯?还不速速退去!”叶棠花虽然心情平静了,但还是没心思跟许天涯过多纠缠,只要一想到前世的种种,她就恨不得一个大耳刮子扇上去,才算是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许天涯心里头当真是别扭之际,这叶家人脑子都是怎么长的,怎么会如此的……与众不同?听说女儿被人盯上了,当爹的居然跟没事人一样;见到了陌生男子,一个未嫁女子居然从容不迫,只是有些不耐烦地吩咐男子赶紧退去?

他勉强笑道:“姑娘,在下失礼了,但在下实在是有要紧的话说,等说完了话,在下绝不稍留。”

“有话快说。”叶棠花虽不愿意跟许天涯打交道,但却对他要说的话产生了好奇心,叶家跟韩家实在算不上和睦,尤其是最近几乎闹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了,这个时候作为韩家党羽的许天涯出现在叶家,未免显得太不合常理了。

许天涯略略凑近了些,好让叶棠花能够看清他俊朗的容貌,他甚至微微笑了笑,使自己看起来更加温润:“叶姑娘今日出入务必小心,有人雇了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要姑娘您的命呢!”

叶棠花看着前世最希望看到的许天涯的笑脸,不知怎么的却满心嫌弃,论俊朗许天涯不及祁敏之,论冷傲他又比不上凤九歌,论温和赶不上沐明诚,论年轻赶不上祁毓,论成熟比不过祁敬之,论才华,这货恐怕连她一个弱女子都比不过……叶棠花越比下去越觉得,前一世的她实在是有些瞎了眼,买货物尚且要货比三家,自己身边这么多优秀的男子,怎么就不知道人比三家呢?她就算找不到一个门当户对的,怎么着也得找一个差不多的,这许天涯色色都拿不出手,她从前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思及此处,她不由觉着有些好笑,前世刻骨铭心的爱恋,到如今看来竟是笑话一场,这其中固然有一些客观原因,然而也逃不开一个造化弄人。

心结打开,叶棠花反而不再对跟许天涯打交道感到别扭,她甚至还对他笑了一笑,笑弯了一双凤眼:“原来许公子说的是这件事,虽是要多谢你的一片好意,不过你知道的也太晚了些吧,我早几日就知道这事了。”

许天涯呆了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叶姑娘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唔,知道了呢,不就是阎罗狱吗?”叶棠花勾了勾唇角,故意露出一个嘲弄的表情,“许公子大可放心,想凭雇凶来杀我,还没那么容易,我的命哪里有那么轻贱?”

“叶姑娘虽然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未免有些太轻敌了,那阎罗狱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组织中人功夫极其高超,千军万马之中能取上将首级,姑娘还是谨慎些好,别着了那奸人的道儿。”许天涯觉得自己胃都有点疼了,这叶家父女脑子都有病吧?父亲对女儿的命不屑一顾,女儿对自己的命毫不在乎,这是正常人做得出来的事吗?!

“唔,阎罗狱的杀手功夫很高,这个我倒是知道的,不过许公子不必担心,阎罗狱的人不会对我下手的。”

说到这里,叶棠花不由得勾起唇角,“一群杀手罢了,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为的不过是钱财而已,比财力,我还不知道京中哪家人拼得过叶家,旁的不说,陛下曾赐下千两白银百两黄金我还未曾动用,做生意还要货比三家,如果我买得起自己的命,阎罗狱的人自然犯不上为了那五百两银子杀我,况且杀了我,还要应付朝廷的追捕,这里外里付出的代价可不是五百两银子就能填平的,阎罗狱的人是杀手也是生意人,生意人是不会做赔本买卖的。”

许天涯听得都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姑娘连雇凶之人的出价都知道了?”

“自然是知道的,阎罗狱一向是谁出得起钱就把谁当客人,我现在跟他们的首领都熟的不得了,阎罗狱之中有几个喽啰曾对我不敬,不知怎的叫她们老大知道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只听说现下里恐怕是生不如死呢。要不是官匪有别,阎罗狱的老大还想拉着我拜把子呢,他们还答应免费帮我查出买凶的人呢。”叶棠花一面说着一面在心内暗笑,若是凤久期知道她这么信口开河,胡侃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了血?

许天涯听得背后冷汗涔涔,他这算不算是与虎谋皮啊?这要是被阎罗狱的人发现了他就是去雇凶的那个人,还不活剥了他?

“原来是这样,姑娘真是好本事,在、在下佩服,不知道那雇凶的人可有了眉目吗?”他心里实在慌得很,耐不住性子出言试探道。

叶棠花点点头:“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还是有一些线索的,我知道这个来雇凶的人是一个男子,他是替一个身份尊贵的女子来的,这男子身形高大不会武功,言谈举止温文有礼,说话虽然是京城口音,但夹杂着一些吴越的音调,应该不是京城人,最明显也最确切的线索,是这男子左手上有三颗黑痣,相当好认呢。”

说到这儿,叶棠花朝着许天涯幽幽一笑:“有了这么多线索,我总觉得很快就能找到这个雇凶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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