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老太太呆了半晌,脸色蓦地一变:“怎么……难道凝儿说的是真的?”

“真假又如何?难道嫂子还能去诘问皇帝不成?哀家虽是问过,皇帝也并没给个准话,只是听话里的意思,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棠丫头就是过了两年也不过十五,下次大选尚在适龄之列,哀家那么着急去跟沐家说这件事,那么着急去试探棠丫头的意思,就是为的这个了,如果能的话,还是赶在下次大选之前把毓儿和棠丫头的事情定下来。”太后蹙眉道。

“既然如此,太后怎么不请皇上皇后赐婚呢?”沐老太太觉得太后的着急并无必要,明晃晃一道旨意摆在眼前,难道叶家还能抗旨不成?就算叶棠花心里不愿意,叶远志可是巴不得有这么一天呢!

“嫂子想的太简单了!”太后双眉一竖,又无奈地平复了,“嫂子真当棠丫头是那没本事的,只会捧着旨意乖乖遵守吗?那丫头是个心里头有主意的,就好像水一般,用好了如鱼得水,用不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不能吧?棠丫头也不过就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臣妾实在难信呢……”沐老太太迟疑道。

“叶尚书是棠丫头的亲爹,他宠妾灭妻惹了棠丫头,棠丫头尚且给他没脸,何况是本就不亲的毓儿?毓儿如今一门心思挂念着棠丫头,可棠丫头却似个没心肝的人儿一般,全然不动心思,让哀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这丫头想要成就毓儿,两人并肩天下并非难事,可她要想毁了毓儿,也比任何人都容易!”太后叹道。

“啊?那、那这么着,就不能让棠丫头进宫啊,别说进宫了,这、这都不该让她……”沐老太太一惊,下意识地接话道。

虽然话没说完,但太后已经会意了,沐老太太的意思,无非为的是叶棠花太能左右祁毓的心思,作为帝王的人并不该有这样的弱点,如果祁毓想要登上皇位,那么叶棠花别说是入宫了,甚至都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太后这般想着,不由得眸色一利,脸色也冷了下来:“嫂子又糊涂了!真当棠丫头是能揉捏的软柿子?且不说这个,嫂子拿棠丫头当个十三岁丫头待,也忒不知轻重了,难道嫂子以为,以哀家的见识和手段,会为着一个豆蔻小丫头这般进退维谷吗?”

沐老太太细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太后在凤位上稳稳当当一坐就是十几年,直到先皇死了坐上太后的位置,太后是宫斗中笑到最后的那个胜利者,何至于对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这般忌讳?遇事居然还要考虑叶棠花的想法?这太不合常理了。

“既然如此,您如今这般忌讳棠丫头,为的又是那般?”沐老太太明白过来,可紧跟着就又糊涂了,不管怎么说,叶棠花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啊……

“嫂子……唉,嫂子且细想,当初棠丫头住在威远侯府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她的?嫂子就是不说,哀家也明白嫂子是想捧杀了棠丫头,千蓝是琴棋书画天天学,棠丫头每天就知道玩,偶尔学学女红也就罢了,凝儿还只当你是疼外孙女,却不知你心底里的打算,可是如今你看呢?论德也就算了,就算是比才华,千蓝也未必是棠丫头的对手吧?嫂子以为,这难道是无原因的吗?”太后摇了摇头,轻笑道。

“啊?太后的意思是,棠丫头是将计就计,假装每日陪我,实则自己偷偷练习才艺?这不可能啊,那些精湛技艺绝不可能无师自通,可棠丫头每日并不曾见生人啊……”沐老太太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可能性多了,不止这一种。一种可能是如嫂子所言,棠丫头将计就计;亦或是棠丫头当真是天资聪颖无师自通;再或者,棠丫头得了奇遇,突然会了这些才艺……事出反常必有妖,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说明棠丫头绝不是个普通人,而且她在威远侯府的时候半点马脚都不曾露,直到回了叶府,到了自家的地盘,棠丫头才开始出众起来,这份隐忍,这种巧妙的安排,就连哀家也自认无法企及,哀家可没办法在别人家的地盘上博览群书习得诸般才艺而半点不漏马脚。哀家怕的岂是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哀家怕的是她这份心思啊!”太后摩挲着身下黄花梨木椅的扶手,叹道。

“这……这倒的确是如此,但太后您毕竟是太后啊!棠丫头祸福荣辱,还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情吗?”沐老太太听着太后的话,竟无端端地心慌起来,原来连太后都这么忌惮叶棠花这小丫头吗?那威远侯府是不是有些太……不自量力了?

太后低低地笑了起来:“一句话?呵呵,嫂子太把哀家的话当一回事了,也太不把棠丫头放在眼里了,嫂子仔细想想,从棠丫头回家以来,可曾吃过什么人的亏?李氏、皇后、存蔚媳妇、毓儿、傅大小姐……凡是想要害过棠丫头的,最后都是个什么下场?最可怕的不是棠丫头的心机,还有她那份儿隐忍的狠劲儿……哀家现在虽然能奈何得了她,可哀家能有多少日子呢?哀家早晚会制不住那丫头的。雏凤清于老凤声,既然如此,哀家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雏凤展翅之前施以恩德,施恩望报,也是存身之策啊,沐家子弟虽然出众,但绝不会有棠丫头一样的出息了,沐家子弟不过为臣之材,而棠丫头……前途无量!”

“太后……”

“所以,沐家绝对不能再给棠丫头添任何的绊子!”太后阻断了沐老太太的话,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

“没有可是!嫂子睁眼瞧瞧,现在京里大凡有个脑子的,谁不亲近棠丫头?男子自不必说,长平王府的大长公主和雅洳郡主、广顺侯家的两个小姐、皇后和琉儿、沐家几个姑娘虽然还存着些偏见,到底也明里暗里给棠丫头行个方便,还有那萧嫔,打听了棠丫头进宫,巴巴的凑过去……这都是心里头明白事情的,似那路大小姐、韩大小姐、傅大小姐、存蔚媳妇……都是心里头没数的,你且看如今一个个都被棠丫头弄成什么样了?嫂子但凡还有点脑子,回去好好跟棠丫头说说,别远了这门亲,有凝儿和棠丫头在,皇上跟叶家远不了,沐家极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沐老太太让太后一大段话说的呆住了,听到最后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哽咽着点点头:“臣妾明白了,太后放心,臣妾不会让叶家跟沐家远了的,到底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哪!”

“别存私心,别耍小聪明,正正经经地备了礼赔罪,兴许凝儿心软,还能跟沐家好上一好,棠丫头那边,只能看运气了。嫂子别打量着凝儿什么都不懂,能生出个棠丫头,凝儿未必就是个傻的!我估摸着凤凰环的事情,是凝儿故意的呢……”太后叹道。

沐老太太让这句话一打击,心都疼了,从前她觉着叶家在沐家的拿捏之下,就是为着沐存凝凡事总爱把威远侯府顺带考虑进去,只要女儿心里还有娘家,她这个当娘的跟女婿家就容易亲近,可现在女儿的心也冷了……女儿一旦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万一女儿当真跟沐家离了心,就凭叶远志那个锱铢必较的性子,怎么可能再让沐家拿捏他呢?

沐老太太苍老如树干的手紧了又紧,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躬身一礼:“娘娘放心,臣妾都省得,从今开始,沐家再不与棠儿为难就是了,臣妾自当约束府下,绝不容许有人放肆!”

“嗯。”太后点点头,低头沉吟一会儿又道:“存蔚媳妇那边,你多用些心。她是顾右相的长女,跟那韩大小姐性子是一个德行,当初看着也算温和,如今当了侯夫人就成了这个德行了,现在顾相早没了,德妃尚且失势,何况她一个侯夫人呢?你平日里别万事由着她,当管则管,好不好的,打一顿关一顿就是了。顾相已死,兄弟无能,德妃自顾不暇,没工夫搭理她,顾氏没娘家可诉苦,正是下手管教的好时候,嫂子多下狠手,狠药才能治重病,再不济……”

太后说到这里,拿寸许长染了凤仙花的指甲往脖子上一划:“让她先病着,然后赶紧给家里的孩子们都定下来,该成亲的成,该养孩子的赶紧养,大不了让存蔚守一年,现在她娘家没人,根本帮衬不上什么,还只会添乱,要她做什么?沐家怕娶不上媳妇是怎的?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的,何必留着她?我瞧着老二老三媳妇都是明理的,教出的姑娘也不错,千染千雪都是聪明的,千萍她撒手不管了,如今虽怯懦些,倒也是个懂礼的,可千蓝呢?好在儿子不归她管,不然沐家真个是要完了。”

沐老太太脸一红,低首默默无语,心里头有些震惊也有些坦然,惊得是太后居然为了叶棠花,想让威远侯夫人“病故”,叶棠花不过一个侄外孙女,威远侯夫人可是长房侄媳妇啊……

而坦然则是因为,其实她也早就想这么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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