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元中都皇宫中深处。

这是连寻常禁卫都不得接近的禁地。仅有极少数知道,这里便是那被无数太监尊称为“老师”的老太监住处。

这会儿本应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却有人出现在这院外。正是当今的元皇帝真金。

他仅仅带着自己两个随身的老太监相随。

到院门口,便是连两个老太监都驻足。

他们两个是宫中鲜有的几个知道孔元洲些许底细的人,心里明白,那“老师”绝非只是辈分极高那么简单。

因为在宫里,太监哪怕辈分再高,纵是被称作“千岁”,也不能让皇上主动来见他。而且是在这深夜。

真金独自进院。

院里除去几盏麻石灯座,再有几处篱笆,便别无他物。

屋外挂有灯笼数盏。

屋内也有油灯,只是颇为昏暗。

真金就是得知这院内有灯,这才知道孔元洲已经回来的,连忙前来拜见。要不然,怕都不知道孔元洲已经回来。

“老祖宗,真金求见。”

到屋门口,真金对着里面躬身说道。

屋门无风自开,里面传出来孔元洲的声音,“进来吧……”

竟好似有些叹息。

真金态度极是谦卑地走进屋去,刚进屋,便又跪倒在地上,“真金叩见老祖宗……”

然后又是被孔元洲以内气隔空扶起。

孔元洲没让他坐,真金也就不坐,些微弓着身子道:“老祖宗,您回来了……”

孔元洲盘膝坐在床上,瞥了眼面前只似后辈而不死皇上的真金,道:“这一路我虽走马观花,但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到你这吧?”

真金道:“回老祖宗,真金还未收到任何消息。”

他当然知道孔元洲说的是什么。定然是老祖宗到大宋之事。

这让真金暗喜。

既然老祖宗都说有“消息”,那肯定是老祖宗在宋国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儿来了。

“既然还没传到你这,那我便先跟你说罢,也免得你日日牵挂着这事。”

孔元洲微微眯起眼睛,慢悠悠道:“自离宫后我便直往宋国皇宫,在宋皇宫内连败他武鼎堂数十高手。且告诫那宋帝,让他好自为之。我想,在没有找到应对我的办法之前,那宋帝应是会约束军队,不敢再让他前线军队对我们大元再度发起进攻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真金闻言瞬间激动起来,忙又跪倒在地上,“真金代大元千千万万百姓叩谢老祖宗!”

“你先别急着谢。”

孔元洲却是摆手,“我还有些话,你可想听?”

真金道:“真金洗耳恭听。”

孔元洲便接着道:“这一路来回,我将大元、宋国一路风景都看在眼里,说出来也不怕你心累,咱们大元虽说是数十年未逢敌手,铁骑驰骋四方,但境内却是土地贫瘠、民生贫苦。反观那宋国,短短十余年前还被我大元杀得风雨飘零,国将不国,但现在,却是兵强马壮不说,民生亦是富足。如此下去,我敢断言,纵是我大元能得四大藩国铁骑相助,就算侥幸能将这些宋军给打退回去,不出十年,不,甚至只到宋国再度积攒出出兵之力,我大元便仍是难逃灭亡之果。”

“这……”

真金在地上露出满是震惊之色,咽了口口水,脸色些微发白道:“老祖宗,您……”

“我不是说我十年内将死。”

孔元洲摆摆手,道:“只是我虽有极境修为,但终究是个人之力,你以为,能仗我拖延住那些宋军多长时间?”

他从床上走下来,接着道:“能等到四大藩国的大军赶到前线,且布置下来就已经不错了。宋帝打我不过,躲得过。”

真金将脑袋叩在地上,“真金请老祖宗教导救国之法。”

“救国……”

孔元洲慢悠悠踱着步子,道:“欲要救国,必得强国。自古以来虽有以弱胜强者,但最后独占八荒者,几无不是军最强者、民最富者,军强、民富,首在心齐,次在其政。你若要想避免被驱赶回那草原的结果,需得在全力应对宋军之时还分心出来发展民生。不仅仅只是在口头上说说汉人、蒙古人平等相待,需得真正做到一碗水端平才行。大元要强盛,便决不能只是蒙古人的朝廷,而需得是大元境内的千千万万子民的朝廷才行。”

“那些达鲁花赤,得撤了……”

孔元洲猛地止步,回头盯着真金,“你给与蒙古人的优待,也都该取消了。”

“这……”

真金抬头,脸色尽是震惊之色。

他实在是不敢轻易答应孔元洲这话。因为这极可能动摇大元之国本。

大元从立国时起,便就是这样的规矩。蒙古人管汉人,不管是朝臣还是百姓,都依其出身分为数等。

现在要是直接取消,那便等于是原有的社会阶层乱套了。

真金道:“老祖宗,真金也知道如此才可让大元强盛。只是在此关头……怕是会横生大变啊……”

“呵!”

孔元洲轻笑,“以前你父亲也问过我这些,我和他说,他说大元正是强盛之时,若行此法,只担心会自剪羽翼。现在,你又担心会横生枝节。都快要到灭国的关头了,你这些担心还有用么?怕这怕那的,何不直接向那宋帝投降,岂不省事?”

真金满脸愧疚之色,不知道该再说什么才好。

孔元洲又道:“那宋帝才是刚刚亲政之时,仅得雷州之地得以生息,就敢消贵族,施新政,可比你大胆得多了。”

“真金……多谢老祖宗教诲!”

大概是被孔元洲这话给刺激到,心里实在不愿承认不如赵洞庭。真金竟是直接答应下来。

孔元洲摆摆手,“这已是破釜沉舟的时候,你且放手去做吧!我能助你的仅有这些,再就是保你血脉不绝是了。”

“真金叩谢。”

真金又叩叩头,然后站起身,向着院外走去。

进来时他眼神中有担忧、有憧憬,这时出去,眼神中有着茫然,但眼眸深处,却也是有着决绝之色。

正如孔元洲所说,其实元朝早就是到破釜沉舟的关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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