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贺家。

杨七老爷因为在临行前生了一场病,故而并没有同陈寺卿和宁冬荣一并回去。但为了保险起见,找了替身同行,而他则是躲在堂妹府邸上养病。

这日,宁冬荣接到了从京城来的书信,眉头一直不展。

杨侍郎抬头正好看到俊俏少年郎一副愁苦之色,不由开口问道,“何事如此忧愁,将你这一副好样貌拧做恶鬼状!”

杨侍郎好美色,不拘男女,风景亦然。故而他最见不得破坏美色之事,一副晚春风景图上,来着这么煞风景的人,才会问道贺清愉。

“接到京城的消息,皇上已经十日未曾露面了,一切往来事务都由承欢宫汝安公主传达。”贺清愉进了园子,往海棠树下的石桌旁去。

海棠树下,疏影斑驳,四月天,阳光有些灼热,杨侍郎眯了眯眼,往石桌另一边指了指,示意贺清愉坐下。

贺清愉施礼安坐。

杨侍郎才道,“京城的消息,一直都有传来。你母亲虽然聪慧,在商场上很有手腕,在官场上却施展不开。你无长辈教导,今日舅父便指点你一二!”

贺清愉颔首侧身做倾听状。

“我问你,京城和江南之事,可有因为皇上不露面而慌乱?”

贺清愉回想这几日的平静,摇头。

“既然不乱,那么一切尚在皇上的掌控之中。皇上近臣不少,儿女也多,为何单单选了这位不足十岁的孙女汝安公主做传达,你可知?”

“汝安公主虽年岁小,但行事颇有风范,且识时务。”贺清愉道。

杨侍郎笑了笑,“这是其一,还有其二。汝安公主生长在内廷,皇家儿女早熟聪慧,汝安公主自小在皇上跟前便盛宠优渥,皇上选了她不意外。另外,汝安公主的宫殿离启元殿不远,听闻承欢宫的护卫堪比启元殿森严。你道为何?”

贺清愉一点就透,立马回道,“因为廉郡王!”

杨侍郎听他这样说,这才正色道,“皇室孙辈也只得这一位身子弱的嫡长孙,皇上爱重他非常是情有可原。昭哀太子一脉,只得这一位承继血脉。但是正因为如此,汝安公主才会视他如珠如宝,而他也成为汝安公主的软肋!”

贺清愉回想萧扬欢待廉郡王的细节,似乎她从未将这位小王爷带到众人眼前,去的最远的地方便是李皇后的立政殿。饶是如此,看护的也是十分谨慎,旁的宫妃无论尊卑与否,都不能近身。

“你不常留心京城,只怕不知道。汝安公主在昭哀太子生祭当日,去了一躺清净寺,次日回来便在宫门口与诚王哭诉。当时还传出许多流言来,直到昨日传来消息,说是了尘大和尚给廉郡王的批语不好。”

贺清愉有些不明白,这些事情如何能和昌隆帝选择萧扬欢随侍身边有关。

杨侍郎见他不解,想了想换了一个说话,“汝安公主姐弟三人无父无母,可是他们的宠爱胜过皇子公主,这些全是来自皇上。曾听徐少卿说,汝安公主很识时务,这样的小姑娘又经历了人生大事,背后还有谢家指点。”

“你说,只要皇上但凡露出一点意思来,汝安公主会如何?”

贺清愉脑中闪过萧扬欢坐在软榻上同自己针锋相对又步步为营的样子,“必定急皇上所急,忧皇上所忧!只是侄儿不解,昭哀太子和诚王都是嫡子,且关系亲近。她若是暗地里诚王所用呢?”

杨侍郎闻言,笑的高深莫测。“之前我还想着,皇上仁善一辈子,若是选了手段果决者为储君,对南楚倒是极好的事情。只是没想到皇上竟然能下狠手料理了江南的一团污秽。”

贺清愉见状,心中大骇,很快就明白了杨侍郎之意。江南之事早就是昌隆帝的一块心病,之前因为梅侍郎之死,朝中争议多日也无结果,哪知最终昌隆帝下了狠手,派了手段最狠绝的陈寺卿来处理。

而如今昌隆帝因病不露面,甚至传出驾崩的消息,无疑不是给心怀叵测之人的一个暗示。如若真有持身不正的人和世家,只怕等待他们的便是昌隆帝的铁血手段。

“其实,皇上这一招走的极为精妙!”杨侍郎端着雨过天晴色茶杯,靠在海棠树下,遥看天际云朵,很是惬意的叹息一声。

贺清愉思忖七舅父的这一句话的意思,还未想个明白,就有下人匆匆过而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他起身对杨侍郎拱手告退,便到了处事的花厅。

厅中站着十来人,看打扮都是京城人士,且从站姿上看,都是行家里手。

几人见贺清愉进来,十分规矩的问安,“见过侯爷!”

贺清愉问道,“你们是国公府的人?”

几人中,有人上前一步道,“奴才等奉长公主之命给二公子送些消暑所需的衣物。”

在来的路上,下人已经将镇国公府送来的东西尽数告知了。

贺清愉抬手让众人起身,“立果在郊外的庄子上,先生说庄子上风景宜人,最是适合锻炼身体。不如稍事休息,明日我正好要去庄子上巡视,不过你们急着想要见二公子,我这边派人送你们去!”

几人一路委顿,到了贺府上,自然是不急着一时半会儿,便在贺府的客房上歇下。

在他们下去后,小厮安客上前将一封信递上。“是从镇国公府的贺仪中找到的,奴才瞧着上面的字迹很是眼熟,便悄悄收了起来。”

贺清愉回了书房将信笺拆开,细细读来,始觉胆颤。想了想方才与杨侍郎的对话,有些后知后觉的想着,七舅父是不是早就猜到了这趟会京城的路不会太平,所以故意生了一场风寒,好躲过无妄之灾!

在树下打盹的杨侍郎,无缘无故的打了一个喷嚏,抬头看了看天色,没下雨啊!难道是家中夫人惦记了,他也有些想家了!

次日一行人去了庄子上,贺清愉招了庄头问事,镇国公府一行人由管事领着去寻自家二公子。

“继续!”一道浑厚的男声在院子里响起。

一行人好奇往里张望,然后就挪不开眼了!

自家教养的二公子,此刻一身粗布麻衣,靠墙倒立,嘴里念念有词,稍有懈怠或者忘词,就见背对他们的中年男子,抬手挥下,然后就见二公子龇牙咧嘴一阵,继续背诵。

几人得了长公主吩咐,是要看顾好二公子,瞧着原本比小娘子还娇嫩的二公子,眼下皮肤晒得如小麦,不经意间露出的皮肤上还有些淤青,只怕日子过得不大好。

为首那人想要上前劝阻,却被守在门外的林立果的小厮必清连忙阻拦,“陈大,可不能进去,洪先生规矩多,他未开口,轻易不能进去,不然二公子又得挨罚!”

几人面色一顿,陈大看向必清,“难不成就这样看着,那可是长公主的二公子!”

必清自然清楚,但是他无奈道,“二公子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何况本就是学本事,那里能不吃点苦头。再者,洪先生是真的有大本事的人,二公子也是极信服的!”

一番言辞将一行人安抚住,然后领着他们去了庄子上将东西放下,就此安歇住下。

贺清愉理好账本,才转头问道管事,“如何了?”

管事答道,“洪先生规矩多,每每都是惩罚林二公子,国公府的人不敢造次!”

贺清愉好笑不易,细细想来这些日子林立果的变化,倒是真的服气这位洪先生调教人的手段!

下午,贺清愉在正房见到了来寻他的林立果,二人有些日子不见了。乍然看到林立果,贺清愉有些怔愣。

林立果一身粗布麻衣,不似在京城的贵公子一身云锦长袍,手中折扇不离手,随时衣裳整洁,风流儒雅。眼下么,人还是那个人,头上被一根不知道什么的粗布绑着,衣襟上湿了一块,叫上的布鞋还有尘土。

“还没谢过贺兄将他们送来!”林立果拱手笑道,“今日我来是有事情和你商议,必清说旁边的庄子要出售?”

贺清愉一听便明白了几分,“旁边的庄子是孙家的,他家卖了庄子是因为生意上周转不开,不过我这里也是极为宽敞,你我兄弟,缺什么只管同管事说!”

林立果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先生说我身子骨不怎么好,要在江南多待几年调养。我寻思着,先生待我极好,迟早是要回京城去,不如置办些产业,留给先生也好,自己做些声音赚些银钱也好,总好过让家里送银子来!”

贺清愉想起了萧扬欢信中所言,今年他原本是准备下场科考的,如今只怕不成,思忖片刻才道,“你也是知道江南粮仓的事情,这会儿置办产业倒是好时机。我学业不成,母亲和老师的意思是让我考的秀才便罢,等着下一次上场,这样,我明日请假几日,咱们兄弟将益州瞧得上的地方,都买下来!”

这话说到林立果心头去了,当下就呼奴唤仆的一番准备,同洪先生一翻交代,带上银钱便回了贺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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