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场法会?”

“是,京城内外不论大小,在办法会的寺庙一共四十四场。”下人回道。

“是巧合?”

下人想了想道,“约莫是巧合,奴才打听说嬷嬷母子二人将京城大小寺庙都走了一遍,除了今日有其他事情的,都承接了。”

幕僚拱手道,“王爷不必多虑,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昭哀太子一事在皇上心里已经尘埃落定,生人对死人都会淡化记忆,只会选择记住对死人的一种情绪。”

“先生说的是,毕竟法会过后是成百上千的粮食,现在粮食价格走高,梅侍郎又被杀,各地粮仓究竟是怎么回事尚未可知。眼下谁人都看得出,粮食的价格势必还有的涨。”

“这个丫头闹出这样大的事情,绝非等闲!”

幕僚道,“王爷,公主做什么,好坏都是锦上添花或者水中捞月罢了。最重要的皇上还有此次梅侍郎究竟为何被杀,已经过去了十几日,半点消息也没有传来。”

“杨七爷月梅侍郎虽为同僚,但是梅侍郎曾说,此人看似和善但嘴上从未泄露半点消息,嘴皮子功夫最是厉害!”

幕僚补充,“陈大人统领大理寺,直接对皇上负责,此人算是皇上手中最锋利的刀。而吉安侯宁冬荣,他家接连出事,老侯爷在老家养病,宁冬荣如今被皇上选中出京,却将幼弟送入宫中,倒是是何意图,至今不明!”

屋子里静谧而诡异,而院子里的下人一面坐着手中的事情,一面议论着经久不歇的阵阵佛音。

整个京城中,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人人聚在一起,议论今日的法事,多数人是猜哪家人这样大的手笔,少数人已经从知客僧那里知晓了办法事的是汝安公主。还有汝安公主许下的那成百上千的粮食,连带着议论着已经过世的昭哀太子夫妇并留下的几个孩子。

皇城中,立政殿内李皇后知道这个消息时,十分震惊,立即派了人询问诚王府是否是他所谓,但是诚王去了徐家见沈清,宫人并没有找到人。李皇后又命人打听让这些寺庙做法事是何人所为。

对比李皇后的震惊,杨淑妃和张贤妃就寻常得多,张贤妃在杨淑妃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只吩咐着宫人继续做事情。

徐家期颐院中,徐凝慧将给八皇子准备的春杉比着尺寸剪裁,听得这个消息,心里一颤,手便没能控制住,尚好的衣料就给裁出一道口子。

“到底是没能忍住了!”徐凝慧看着裁坏的料子,怅然说道,然后叫了人进来,低头私语几句。

远在京郊的清净山上的清净寺内,午歇起后,萧扬欢正在清净寺准备的禅房里梳洗换衣,就见郑嬷嬷走了进来。

郑嬷嬷这些日子一直忙着此事,还要兼顾着承欢宫的日常宫务也算是辛苦。不过,这些辛苦也不值当什么,因为萧扬欢看待她的目光柔和许多,今日带出来的丫头也是自家孙女。

长此以往,她们一家也算是得用,不至于在她之后,儿子孙子穷困潦倒。

萧扬欢见郑嬷嬷进来,便问道,“何事?”

郑嬷嬷回道,“方丈遣人来问,了尘大和尚已经在大殿中,公主是否要见一见?”

萧扬欢颔首,她此行为的就是了尘大和尚,这位年纪不大,在清净寺中辈分极高的得道高僧。曾有传言,了尘大和尚进师门时,他的师父年纪见长,已经很少理事,于是了尘便是师兄们教导着学习佛法。其中他与了悟大和尚投缘,是了悟大和尚一手带大。了悟大和尚通卜算,策天机,了尘也修习此道,甚至了悟大和尚在圆寂前,曾将自己毕生心血尽数传授与他。

而如今,了悟闭寺修习,了尘便坐镇清净寺。

出了禅房,穿过树林,便来到一处大殿,正是天王殿。

天王殿前依旧是一处广场,广场上布置了不少经幡,那些经幡随风而起,招展飒飒。中间的位置,摆放一尊半人高的香炉,里面还有尚未燃尽的香。透过袅香烟,殿中侧卧笑看众生的弥勒佛,明明是一尊石像,却越发慈眉善目。

说来可笑,这还是萧扬欢前世今生第一次踏进寺庙,求问神佛。

有知客僧见她前来,含笑迎来,“师叔祖正在殿中等候殿下,请殿下随小僧来!”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踏进了殿中,心中卑微之感丛生,弥勒佛目视三千世界,她只是芸芸众生中渺小如蝼蚁。她一世凄苦,幼年缝乱,看尽世态炎凉,少年被人利用,只当自己时来运转,及笄之年被远嫁,致死方知,父母亲人俱丧,而自己不堪羞辱,愤然求一死。

在世人眼中,她是尊贵的皇家女,是耀眼的掌中宝,是为国贡献一生的和亲公主,一个女子该有的尊贵荣华,羡慕嫉妒,她都有了。

但一朝冰融,那冰下的利刃无可躲藏,是利用,是欺骗,是生死不见,是万人前凌辱,她终于凝聚着滔天恨意,挟怨归来。

如今,她虔诚的跪在蒲团上,三叩首不为前尘,只为今生。只求佛能允她,达成心中所愿,求得自在。

“施主,不应当只拜弥勒佛?”一声清亮的声音从殿后传来。

萧扬欢循声看去,是个中年僧人,僧人一袭暗色僧衣,手上一串摩挲的发亮的木珠。萧扬欢细细看着,那串木珠倒也不是稀罕之物,只是寻常木头所制。

虽然穿戴寻常,但萧扬欢还是认出来此人便是了尘大和尚,她双手合十,“大师说我不该只拜弥勒佛,那么还该拜什么?”

了尘和尚缓步前来,面有风霜,但眼睛清澈,眼神透亮,却十分和善的看向萧扬欢,“施主该拜一拜燃灯佛和如来我佛。”

萧扬欢脸色一变,带着戒备的警惕的神色看向了尘,“大师为何出此言?”

饶是萧扬欢不同佛经,也知道燃灯古佛是过去佛,如来佛是现在佛,弥勒佛是未来佛。他说拜燃灯古佛,是在指她的来历?

了尘垂眸不语,只是拿起签筒,随手抽出一签,眸光一闪,再看向萧扬欢,念了一句佛号,“尊我佛法旨!”

再转身看向萧扬欢,目光依旧平和,“施主来这里求什么?”

萧扬欢看向他,不是疑问,而是质问,“你知道什么?”

“都是我佛旨意,小僧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知道。”了悟道,“众生困苦,各有各自要受的磨难。”

“都要承受磨难,若是不能呢?”萧扬欢轻声问道。

“道家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佛说,世间种种法,一切皆如幻。若能如是知,其心无所动。”了尘温和道,“施主为亡者办法事,赠米粮,解围困苦之辈。小僧愿赠施主一句话,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回。”

说着便将手中早就准备好的信笺递给萧扬欢,“此物是师兄闭关前所书,他道今日有一女童歇米粮来,将此言相赠!”

萧扬欢接过信笺,狐疑展开,上面竟然写着阿平的生辰。她心中一激颤,盖因阿平出生时正值宫乱,又是夜里。为了避开万寿节,萧扬欢和徐凝慧决定,将阿平的生辰该做子时末,做次日生。

而这信笺上的却是在亥时末,正是阿平出生之时。而后面的八个字,看的她瞠目结舌之余,只觉得心神不宁。

普一抬头,那了尘和尚已经不知去向。

再出来,殿前经幡随山风簌簌不止,而山上云海似波涛不停涌动,一如萧扬欢此刻的心情。

郑嬷嬷见萧扬欢脸色惨白,担忧她听到不好的批语,便道,“殿下无忧,有道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咱们郡王是皇孙,得真龙庇佑,必然康健长大!”

萧扬欢摆手,穿过梅林,正巧听道喧嚣之声,朱公公面色不虞的对僧人说着什么,僧人满脸愧色。

“何事惊扰?”郑嬷嬷蹙眉问道。

朱公公见萧扬欢在,赶忙上前解释,“是山下的村民,想要进寺中,说是求寺中大和尚治病!”

“这如何使得,公主千金之躯,万一是匪徒有不轨之心,当如何?”郑嬷嬷道。

朱公公解释道,“并未准许他们进寺!”

萧扬欢看那僧人面上焦急之色不似作假,想了想便道,“此间是寺庙,人人都能来求得平安。既然是请大和尚治病,必然是重病垂危,家中贫苦。不曾遇见便罢,既然遇见,施以援手。就让重锦父亲留下瞧瞧,若是有帮得上,当不容辞,也是为父亲和阿平积福!”

此话一出,那和朱公公争辩的僧人连忙告谢,转身匆匆而去。

萧扬欢带着郑嬷嬷和朱公公便启程回京。

一路上,萧扬欢不发一语,郑嬷嬷看的焦急,又说了诸多安慰,但仍旧不顶用。

到了宫城前,萧扬欢忽而叫人停下,她不顾阻拦下了马车,看着巍峨宫城,和周遭看热闹的百姓,以及他们言谈中关于今日的法会。

约莫一盏茶后,诚王自宫门而出,见萧扬欢目光呆滞,心中一动,上前问道,“父皇和母后派人在宫门看了几次,总算回来了!”

萧扬欢这才回神看向诚王,低声道,“皇叔,大和尚说阿平恐难成人!”

诚王一愣,随即了然,长叹一声,“阿难,虽说凡事不可强求,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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