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落葵在大理寺牢里呆了足足六七日,期间除了狱卒来送饭,压根没见到半个人。
大概考虑到她是朝廷命官的女儿,所以被关在一间单独的牢房里,然而地面是一样的阴暗潮湿,而且随时能闻到扑鼻的血腥味。
她蜷缩在角落里,看着自己干净如新的鞋履,跟咫尺之遥那些浸润血迹且永远无法冲洗干净地砖相比,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更不必说隔壁牢房隔三岔五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让她愈发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过她那位无能且势力的父亲,虽然明知钱侍郎别说出面救人,不怕她剔除族谱都算是顾念父女亲情了。
但还是多少抱了一丝丝期待,毕竟此时此景,除了亲爹,她也不可能指望旁人来救她出囹圄。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口,冰冷的牢门被推开,一双明晃晃的皂靴映入眼帘,钱落葵立刻抬头。
明晃晃的日光从天窗洒下来,刺得她微眯了眼,逆着光看过去,但见一张端正且熟悉的面孔。
“静王殿下!”钱落葵惊呼出声。
她始料未及,这位天潢贵胄的皇子竟然会贵脚踏贱地。
静王比她还惊讶,解除禁足之后,他立刻亲自出宫打听,辗转得知自己派出那宫女已经死在了刑部大牢,这案子目前转到了大理寺。
他不敢明目张胆去大理寺刺探,恰好听说钱家小姐因为涉嫌销赃也被关在这里,于是借着来探望的名义,进来瞧瞧。
没想到短短几日功夫,原本如花似玉的娇小姐竟然沦落到跟死刑犯为伍,到底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面对钱落葵如饥似渴的眼神,静王脚步迟疑了一下,他目光在视线昏暗的四下游移,几乎立刻便断定,钱落葵是被人陷害了。
那宫女是自己一手培养的,最是知根知底不过,她根本不可能认识钱落葵,更不用说什么销赃了。
静王脑子飞速转动着,一个想法隐约形成,定然是有人知道了钱落葵是凤命,所以想让她陷身囹圄,再装成救世主出现救她出去。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肯定是感激涕零,心甘情愿以身相许。
思及至此,静王的眼神愈发阴鸷可怖,不管幕后这人是谁,他都休想得逞。
“钱小姐莫慌,本王知道你定然是被陷害了。”他恢复了一贯的温文尔雅,“你放心,我这就想办法救你出去,还要委屈多担待两日。”
那一瞬间,钱落葵满脑子都是感激,她眼底浮现出泪光。
“臣女等静王殿下的好消息。”
***
司寇请辞的折子已经批下来了,这一日他来大理寺交接官印,出来之后便见一辆马车停在府衙门口。
及至走近,就见雕花窗支起一半,窗后露出谢文茵鬼鬼祟祟的脸来。
“别杵着,先上车再说。”
司寇心头虽有几分疑惑,但还是从善如流上了车,尚未坐定,就听谢文茵开始絮絮叨叨。
“你不知道母后这几日盯我有多严,说什么姑娘家及笄之后就不能随便出宫了,幸亏我机灵,提前几天让三嫂帮我换了辆马车在宫门口接应。”她边说着,边露出两分得意的神色,“知道你今日卸任,特地做东请你吃饭。”
司寇唇角漾出一抹笑意,虽不明显,但谢文茵还是看出来了,她愈发觉得有些愧疚。
谁都知道,司寇这个年纪能在大理寺熬出头不容易,他这些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原本可以博个好前程的。
想到这里,谢文茵歪了头去看他。
“你说实话,娶我有没有后悔?”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借着略略昏暗的天光,司寇想起第一次在宫里见她,也是这么个黄昏时分,团子一样的小姑娘扎着双丫髻,大眼睛眨巴眨巴,冲他喊哥哥。
记忆里那一幕跟眼前的姑娘重叠,一样让他心软。
“是有些。”他一本正经地回答着。
谢文茵垮了脸,虽然猜到是事实,但真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明显感觉到了几分失落。
司寇见小姑娘登时变了脸色,觉得有趣又好笑,于是一字一顿又开了口。
“后悔没有早点请辞,好提前两年把你娶回家去。”
谢文茵吃惊地望向他,嘴巴因为惊讶而微张,显得滑稽可爱。
“早先两年我才十三岁!”她脸蛋染上一抹可疑的绯红,“而且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在说正经的。”
如果知道一路往上爬的代价是差点失去她,那这个大理寺卿的职位确实应该早早辞掉,但他不欲多说,平白让小姑娘感觉到压力,于是主动换了个话题。
“你要去哪家做东?”
提到这个,谢文茵挑眉,满脸神秘。
“前头护城河新开了一家馆子,说是吹拉弹唱都有,前两日我向哈伦打听了打听,说是相当不赖,他跟小五已经去好几回了。”
司寇微微眯眼,不动声色问道。
“你连宫门都出不来,还能向他打听?”
谢文茵一愣,随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凑过去,贼兮兮地问道。
“哟,你是不是吃醋了?”
“被你看出来了?”司寇一本正经地回答,反倒弄得谢文茵有些不知所措。
她叹了口气,怅然道。
“能不能把以前那个好好说话的司云麓还给我,你这么油嘴滑舌,我真怕你大白天被什么附身了。”
司寇失笑。
马车在这个时候徐徐减速,他率先跳下车,站在车下徐徐向她伸出手。
谢文茵犹豫了下,还是把手递了过去。司寇垂下袖子,掩盖住二人交握的手。
晚间河边街市各处都点起了灯,一路绚烂的灯河向前蜿蜒流淌,并不输给南方的婉约秀丽。
两个人牵着手在河畔缓缓前行。
“还记得上一次我在这里摘兔子灯想送你吗?”
谢文茵瞬间想起那一日的情景,她看见主动请辞出宫的卫朗,所以追了出去,没想到司云麓还记着。
“抱歉。”她有些歉疚地歪头,“那时候,是我自己有些事情没想通。”
司寇握紧她的手,宽大袖袍笼罩下,小姑娘春葱般的指尖在他指根蜷缩着,若即若离地碰触,却极尽缱绻之能事。
“无妨。”河畔灯火洒在他如玉般精致的侧颜上,“你有一辈子时间可以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