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白骨,走到洞中央的水潭处。这个水潭的面积只有两三个平方米,靠近水潭的地面微微有些潮湿,可是依然没有苔藓类的植物。我用手电筒对着水潭直照下去,水面非常平静,没有波动,水很清,看不到底,估计很可能也没有鱼、虾等水生物。
在我借助手电的光线,仔细看地上的那些人骨时,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可以看到这里有锅、碗的碎片,不远处还有铜香炉,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这些人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可是这满地的白骨,看过去怕有数百具之多,就连皮肉不存的骨骼,都让人有“堆积”的感觉,尽管这里有近五百平方米,可是也不可能容纳下这么多人生活。
在白骨中,有一些骨架极小,想必还是孩童。这样一个地方,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上来,方才上山时那条似有似无的山道,是不是这些人在多少年之前踩出来的,为什么孩子也要进洞,而进了洞又为什么不出去,是饿死的,还是有其他什么死因?我注意到,有相当多的骨骼并不完整,随处可见单独的臂骨、腿骨甚至是肋骨,想到当时残肢断臂的血淋淋场面,连我也心中一堵。
当时在这里所发生的事件,一定很不简单,就如同远古神话的缘由,有少数是因为一些让人留下深刻印象或深远影响的事件,经过不明真相的人们口口相传而变得面目全非,在这个人洞里所发生的惨剧,也一定辗转流传到了附近的村落,尽管真相无从得知,可是一定有些不同寻常的凶险讯息,使此处被列为不得靠近的禁区。
越是深入思考,我越是觉得背上凉飕飕的。距离这些人的死,已经不知有多少年了,可是事件是这样的离奇,以至于现在我站在这里,竟然有一种身处险地的感觉。我回头看了看何友,手电的余光打在他脸上,表情也和我一样凝重。
“集合了,我们准备出洞。”其实还没到10分钟,但是一听到何友喊出这句话,包括何运开在内的所有男生,都乖乖迅速回到了洞口,不过相信回到了上海,他们一定会为自己在这尸骨中的表现而大肆宣扬。而女生们更是等这句话等了很久,对她们来说,大概在这里过一分钟,就像一天那么长。
何友不敢大意,清点了人数,确认是十一个没错,便率先转身进入了甬道。刚走了一步,他忽然回过头来,说:“每个人拉着前面人的手,万一有人掉队前面的人立刻报告。”
我心里一动,这么说来,他也觉得这个地方,不只是一堆白骨而已,恐怕他也和我一样,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样的命令,如果是在平时发出,一定会被男生们嘲笑,可是现在却没有人发出异议,每个人都伸出两只手,和前后两个人保持紧密联系。这一次我没有像来时一样走在队伍的末尾,而是走在何友后面。走在我后面的是蒋玮,冰冷的小手腻腻滑滑,全是汗,看来被吓得不轻。
折过第一个弯,所有人的脚步都加快了一点。和来时的考察的心情不同,现在大家都想尽快离开洞内的黑暗,回到外面的阳光中。虽然现在时辰已经不早,太阳再过一会儿也就要落山了。
“啊!”
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叫。何友猛地停下脚步,一瞬间,我的心被激得狂跳起来。
十几道手电筒的光线照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刘文颖脸色惨白,而站在旁边的何运开则一脸的尴尬。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拿着一根白森森的东西,竟然是一根臂骨。
“你要死啦,脑子有毛病啊。”林芳大声骂。
这是男生最喜欢玩的吓唬女生的把戏,可是在此时此地,却非常不合适。
“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把东西丢掉。”何友语气严厉。
罗立“哦”了一声,悻悻地丢掉那根骨头。
转过第二个弯,很快就可以重见天日了。
是的,重见天日,那时我真的是这么想的,相信每个人都这么想,这样的黑暗,实在是太难熬了。
忽然,我觉得何友握着我的手用力地紧了紧,步伐也明显放慢了下来。
“怎么了?”我问。
“我们进来的时候转了几个弯?”何友问。
“两个啊。”我说,心里却奇怪,何友不可能连这都不记得的。
“几个弯?”何友一下子停下脚步,又问。这次的对象是我身后的蒋玮。他的声音急促,而我这个对他非常熟悉的朋友,竟然在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恐惧。
“两个弯啊,老魏不是说了吗,我们已经转了两个弯了,快走啊,有什么话出去再说。”蒋玮一心要赶紧出去。
“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我沉声问何友。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他一定发现了什么非常不妙的情况。可是他就在我前面走,好像没发生什么事啊。
何友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把头转了回去,向前看。
向甬道的出口处看。
“天哪,怎么可能……”叶凤玉失声叫了起来。
我不用听她接下去说的话,在她叫出“天”的同时,我已经知道了哪里不对。
光,没有一点儿光。
已经转过了两个弯,前面该就是甬道的出口了,现在是四点左右,外面应该还有充足的阳光,所以外面的那个洞还是比较亮的,所以甬道里也该有点光线。
可是没有。前面除了手电的光线外,黑漆漆一片。
“所有人关了手电。”我下了命令。
十一
道手电的光在三秒钟之内就灭了,然后,所有的人陷入黑暗。
绝对的黑暗。没有一星点的光。
何友重重地出了口气,再次拧开手电。
“我记得进来的时候路高低不平,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挡住了光线?”袁秋泓说。
这次不用何友回答,已经知道这一回凶多吉少的我说:“你记的没错,可是上一个弯转过来,我们已经走了近二十米,你觉得这条路还和原来一样高低不平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声音也有点抖。如果我的感觉没错的话,这条已经不是我们进来的路了。
前面漆黑一片,到底通向何方?
“说不定外面忽然下雨,神农架的天气说变就变的,一下雨不就没光线了?”朱自力说出的理由,大概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可是路已经明显不同了,这个理由说的通吗?
安静的可怕,所有的学生,在这一刻都不知所措。如果说之前的白骨,让恐惧在每个人的心中埋下了种子,那么现在这颗种子已经发芽,紧紧地缚住所有人的心脏。我知道从小在科学的环境中长大,自认为一切都可以理解、可以掌握的人,第一次陷入无法解释的困境中会有什么反应。我曾经经历过,而这些学生,说到底还是孩子,连我和何友都一时无措,更别提他们了。
“往前走,还是退回去?”我问何友。
“先退回去吧。”何友思考了片刻说。
“退?”我有些迟疑。
“大家向后转,先回去,走的时候慢一点,手电仔细照一下两边的洞壁。我们可能走到岔路上去了。”何友此话一出,所有的学生都出了口气,岔路,这是惟一的解释,我想他们一定都同意何友的猜测,一定是不知不觉中走错了路,或许有一个难以分辨的岔路口,或许白骨洞那儿其实有两条甬道的入口,一时不察走错了。
岔路啊,这样的解释,虽然听似合理,但可能吗?
以我对何友的了解,当然知道他是个绝对理性的人,尽管进入x机构有好几年,遇到过甚至比我还多的超自然或超出一般人类想像的事件,但是他始终是以科学的、理性的态度去对待,相信这也是整个x机构对此类事件的态度。抱着这种态度,无论碰到什么状况,都要有严密的分析和逻辑推断支撑,不放过任何细节。所以何友现在才会说退回去,看看是不是走到了岔路上。只不过我相信尽管嘴里这样说,他心里对自己说的话所抱的希望,绝不会超过万分之一。
如果是甬道里有岔路,怎么来的时候没发现,回去的时候也没发现,要走错十一个人一起错;如果说白骨洞里有两个通路,则更不可能,先不说大家都没发现有两个通路,而且女生们压根就站在进来的甬道口没有动过,有这样清晰的坐标,怎么可能搞错?
我有九成九的把握,我们已经陷入麻烦了。
回去的时候,不约而同的,每个人都放缓了脚步。一个弯,再转过一个弯,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十一支手电在周围的石壁上作地毯式的搜索,终究还是回到了原先的白骨洞。
尽管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还是让我十分颓丧。等到那些学生几乎是用手围着这五百平方米的大洞摸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甬道口时,几个男生已经无法按捺自己心中的惶恐,破口大骂起来:
“看来,只有往前走了,虽然不知道会通向哪里,但总比待在这里好。”何友立刻做出了下一个决策。经验告诉我,既然来路已经令人无法理解地消失了,那未知黑暗的另一头,毫无疑问隐藏着危险。何友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但除此之外,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学生们的手电依然仔细地照着两边的石壁,徒劳地想要找出并不存在的岔路,结束这一场噩梦。而我和何友则把注意力放在了前方的黑暗中,手电在前方的黑暗里投出两道不断交错的光柱,我紧紧盯着那里,那是最有可能发生危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