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争从晏倾屋里出来,翻窗进对面那屋的时候。

脑海里还一直回荡着那人同他说的话,思绪一直有些飘忽不定。

更无奈的是晏倾那处没点灯盏,他在黑暗里待了许久,一进秦灼这屋,便见满室暖光,容颜明艳的姑娘将手中长剑擦得蹭亮,银光猎猎,险些晃花了他的眼。

“你同他说完啦。”秦灼见他来了,便把长剑往边上一放,温声道:“坐啊。”

谢无争在一旁落座,看着其实没见过几次却同自己熟稔地好似认识了十几年的姑娘,想着晏倾说的那些话,不由得满心复杂。

他沉吟许久,才决定开口问个究竟:“那个……阿灼,你究竟为何对我如此另眼相待?”

秦灼笑了笑,不答反问:“你觉着,我是为了什么?”

其实这事在无争来之前,她就已经想过了,什么“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前世有缘今生续”的说法都只够略略攀些交情的。

真遇着生死大事二话不说就上前挡,用这样的由头实在不太够,哪怕她说的是实话,也没人敢信。

再加上无争今夜在晏倾那待了这么久,想必是说了不少扎心的话,这会儿看着都有点冒虚汗。

索性把话放到明面来,当场说开,也好过日后总因为这个想些有的没的。

谢无争顿时就被问倒了,一下子没说话。

秦灼见他不语,挑了挑眉,笑道:“殿下生得俊美,性情温和,又是当今圣上嫡出的长子,日后有望荣登九五,我这样贪慕美色的人有机会对你示好,还能趁机攀龙附凤,这样的好事求都求不来。”

“不、不……”谢无争连忙解释,“我从未这样想。”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怀疑对自己好的人,只是今夜频频听晏倾,左一句“她真是为了你”,右一句“因为,她喜欢你”搞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了。

这会儿再同秦灼坐在一处说话,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不由得心情微妙,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唐突罪过,目光不知往何处安放。

偏生秦灼还一直眸色认真地看着他,徐徐道:“可我是这样想的。”

少女笑意吟吟,凤眸含光,嗓音还带着几许揶揄,“我家老侯爷和老夫人前两日还说长宁侯府从未出过皇妃皇后,指望我争口气呢。”

“秦姑娘!”谢无争被逗得俊脸涨红,这会儿连阿灼都不敢叫了,只能倒退回最寻常的称呼喊她姑娘。

喊完之后,又惊觉自己声音太大了,连忙压低了些许,试图冷静下来同她说:“你不是会攀龙附凤的人,而且我生的相貌平平,怎比孤云清隽出尘。”

谢无争觉着自己唯一的长处,就是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决计不信有姑娘见过了晏倾那样的神仙公子,还觉着他更能入眼。

只觉得这姑娘家家的被晏倾退了婚,难免会憋着气想找回颜面,他心里对秦灼有怜惜有钦佩也欣赏,可绝不愿被她拿来当做气晏倾的工具。

他想到这里,当即又补了一句,“还请秦姑娘日后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好好好。”秦灼也同无争开玩笑要点到为止,立马举手做发誓状,“我以后不开这种玩笑了,你别一口一个秦姑娘地喊我成不成?搞得咱们今夜第一次见面似的。”

谢无争顿了顿,才开口喊了声,“阿灼。”

秦灼笑道:“这才对嘛。”

屋中烛火盈盈,淡淡地照在她身上。

身旁是,夜风动帘纬,暖色拂流光。

谢无争看着少女眉眼含笑的模样,忽然有些恍惚。

他想起方才院中那么多丧命的黑衣人,她持剑站在其中,满身杀气,如今收了剑,换了身衣衫便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不由得道:阿灼与孤云果然天生一对。

寻常的闺阁千金被刺杀,不吓得脸白腿软晕过去都算得好的了,这姑娘一点都不慌,砍完人第一件事是问什么处置,决定好走明路立马就吩咐人开始办事。

普天之下,只怕再难找出第二个这样的姑娘来。

“无争?你在想什么呢?”秦灼连问了两句都不见他回声,不由得凑过去在他耳边喊了声,“殿下!”

谢无争猛地回过神来,往后退了退,整个人都靠在了椅背上,“没、没什么。就是就在想,阿灼还没真的回答我的问题。”

秦灼心想:那还不是因为我编了瞎话,你不信。

她慢慢地坐了回去,“既然你不信我是为了攀龙附凤,那我就只能同你说实话了。”

谢无争见她离得远了些,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你说。”

“为了保命。”秦灼收了脸上的笑意,语气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她说:“在涣州的时候做那些就是为了保命,来京城后我那日在宫中所说所作,已经得罪二皇子,他派人杀我与晏倾,这些天西和院的屋顶都没一天安生过,今夜来的都杀了,明日后日来的人更多?下手更狠怎么办?”

谢无争默然。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秦灼说的这些话,总感觉刚在晏倾那里听过一遍。

明明两人神情、语气都截然不同,但想说的事在根本上惊人的一致。

若非秦灼与晏倾不睦,谢无争差点以为这两人是商量好了轮着来同他说这个的。

秦灼见他不吭声,自己一个人讲也不冷场,当即又接着道:“殿下或许不知,长宁侯府曾受先皇后,也就是您的生母谢皇后帮扶,就算侯府的人不站队、什么都不做也就被其他的皇子算作殿下这边的人,既然如此,为何不索性帮你一把?”

这话说的特有道理,谢无争都没法说她不对。

无奈的是他不想争皇位,无需人帮。

谢无争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阿灼也觉得我必须要同他们争?”

这个“也”字足以说明无争方才在晏倾那里也说到了这个。

以对面屋子那人的性情,只怕讲的都是权衡利弊,应不应当,全然没有想过无争想不想。

不过也好在是这样,否则,今夜也没什么用得着她的地方了。

秦灼意会之后,脑子也转得很快,当即便道:“不是你要同他们争,是你要为江山百姓而争。”

谢无争抬眸看着她,神色愈发地认真,坐姿也更端正了,“愿闻其详。”

秦灼道:“自古天家相争,杀兄弑父者比比皆是,至尊之位从来都是鲜血铸就、尸骨堆积而成,殿下若是一味隐忍,以为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一个死字,那就大错特错了。”

夜风忽来,吹得桌上烛火明明灭灭,她伸手护住了烛心,好似把光握在了掌中。

谢无争守礼,不好一直盯着姑娘的脸看,便垂眸看着她满手暖光。

少年皇子低声问:“错在何处?”

秦灼的掌心被火灼的发烫,抬眸看着近在眼前的谢无争,目光灼灼,正色道:“你永远不知道小人想让你死,能想出多少种恶毒的法子,他要你死,要你死的身败名裂,要你身侧之人不留一个活口,那些你拼死护住的人、那些帮过你为你说过话的人会在你走后如数遭难……”

秦灼看着光影着的少年无争,视线渐渐有些模糊,声音也逐哽咽了一下,“人若是有想做的事、想护住的人,就得自己先好好活着,亲自去做那些事,亲手护住那些人,若是用死来解决事情最后都只会事与愿违。”

谢无争看着她,忽然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

秦灼扬了扬头,试图把眼中的水光倒回去。

她看着谢无争的眼睛,极其认真地问:“要知道史书是胜者写的,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说不假,可后人连从前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评说?”

谢无争低头道:“今夜听阿灼一席话,我如梦方醒,心中甚是惭愧。”

秦灼还沉浸在无争前世枉死的情绪里,开口便道:“你什么都没做错,你惭愧什么?那些千刀万剐的还成天觉着自己做什么都对,一点都没错呢!”

谢无争愣了一下,随即抬头看向她,轻轻地喊了声“阿灼。”

他心口好似有什么要漫出来一般,可此刻除了喊她的名字,此刻什么都说不出来。

秦灼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朝谢无争,极其洒脱地一笑,“况且,又不是争了就一定要坐那个位置,保住性命的同时除掉要杀我们的那个,把朝堂清一清,然后挑个年纪小点、听你话的皇子推上位,你我在他成人之前把天下安定好,朝中辅政大臣各司其职,四方将帅保卫边疆……”

秦灼说着说着,发现谢无争对看她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这才发现自己把上辈子手握重兵时,听底下人经常讲的那一套顺嘴说出来了。

还讲的贼顺溜,家里没几本祖传谋朝篡位的秘籍,都不能懂得这么多。

她连忙打住,移开了目光,开始打哈哈,“反正这个路子差不多可行。”

谢无争面色清正,点头道:“的确可行。”

秦灼惊住了,这失态之后随口说来的话无争竟然听进去了!

没等她开口说点什么。

“有句话其实我在涣州那会儿就想问了。”谢无争眸色清澈看着她,很是认真道:“阿灼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什么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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