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头的局势却同穆府其乐融融的气氛全然不同,一有风吹草动便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是夜,夜黑黝黝的,按理说当朝皇后生辰,姜宬于情于理都该歇在未央宫中,可在摆驾过程中,玉秋宫那位却突然派萃玉去将姜宬请入宫中。

姜宬原本已做好准备摆驾未央宫,见萃玉面色匆匆拜倒在地,心一下如同碰着了冰窖,一时顾不上原本计划,连忙询问:“你们家娘娘出什么事了?怎么今日竟派你前来。”

萃玉在宫中侍奉已久,自然知晓皇后生辰的重要性,可她偏偏出现在此截胡,还将状况往更凄惨的方向道:“还请圣上恕罪,奴婢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想着来请您,圣上也知晓近日由春转入夏,淑贵妃娘娘身子本就算不上硬朗,今日宴上许是受了风寒,如今在殿里咳得紧,可无论说什么也不肯请太医。”

“奴婢劝说多次无果,才斗胆前来,我知晓我扰了圣上同皇后娘娘的重要日子,还请圣上恕罪,待圣上亲去看了淑贵妃娘娘后,我定会任凭处置。”

仅见她神色紧张描述一番,姜宬便已信了七八分,身旁的主事公公是个极其有眼力见的,见今晚风向扭转,连忙殷勤地上前询问:“圣上可要摆驾玉秋宫?”

玉秋宫自是不得不亲去一趟,可现下去未央宫的时辰到了,一样耽搁不得,姜宬斟酌半晌后,更偏向秦氏的病情,对一旁正等吩咐的公公道:“你去未央宫传朕的令,就说朕今日政务繁忙,改日再前去探望她。”

话里的弦外之音再清楚不过,主事公公殷勤地“喳”了一声,又扬声对外头已备好的侍从道:“摆驾玉秋宫,夜里凉,都记着给我注意些,可别让圣上感了风寒。”

萃玉见得逞,临行转身时还特意给主事公公使了一记眼色,唇畔摩挲半晌,隐约递了句“事成之后娘娘有赏”之类的话。

赏赐如今倒是其次,主事公公如今跟在姜宬身边,对于谁更受宠自是再清楚不过,宫里明眼人都能看出如今秦氏风头正盛,此刻若逆她意,不就等于自寻死亡。

主事公公见过许多大风大浪,许多事上自是拎得清,更不可能做出损兵折将的事来,何况夜氏性子实在软糯,就算今夜姜宬不前去未央宫,明日后宫的局势定也是一派和平。

只不过玉秋宫今夜得了恩宠,自是不知在哪日又会趁机炫耀一番。

夜氏原本已由贴身侍女服侍着沐浴后又着了一身繁杂的衣裳,准备迎接姜宬前来,可在宫中坐了大半晌却连人影也不见,最后竟将主事公公等来了。

主事公公见夜凌薇面色红润,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好在他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区区小事此刻自是拿捏十分得当:“皇后娘娘,今夜圣上政务繁忙,恐怕不会前来了,他特派我来传句话,说让皇后娘娘早些歇下。”

夜凌薇心底瞧瞧松口气,面上端着原先那副端庄模样,甚至透露出几分惋惜:“罢了,圣上一向关心朝堂政事,事事以此为先,公公跟在身侧可得多帮着些,毕竟我不便干政。”

皇后究竟是皇后,气度自是别的宫闱女子比不来的,难怪当初秦氏并未登上皇后之位,究竟是失了几分气度。

主事宫宫见完成姜宬下派的差事后,自是不好多加停留,当即寻机退下,待将他送至宫门外确认他已行远以后,贴身侍女复又返回殿内,见夜氏丝毫未有在意的模样,一时难免有些心急:“娘娘您怎都不知道着急,如今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踩在您头上了,您瞧瞧他方才说话的态度,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夜圣上去了玉秋宫。”

“但凡玉秋宫那位主子一勾勾手,圣上的魂就全然被勾走了,可今日是娘娘的寿宴,她竟夜不放过,实在是太过分了,我当真替娘娘打抱不平。”

一连串听了一堆贴身侍女为自己打抱不平的话,夜凌薇难免有几分感动,一时又有几分感慨:“罢了罢了,如今我在宫中不就是如此么?我本意本就不是能得多少盛宠,只要家里一切安好,我在这里无论如何都是值的。”

贴身侍女是从云南时便一直侍奉在她身侧的,对她心中所思所想难免心底有几分了然,可毕竟她是主子,就算侍女猜透她所想的也不能开口询问,可今日日子实在太过特殊,她才忍不住多嘴问道:“娘娘本来其实有许多机会争宠,可娘娘为何一次也布愿意同秦氏争抢。”

夜氏抿了抿唇,望着窗外月色,示意侍女将声调降低,她说话时更是温声细语:“人一辈子这么久,总这么争抢也不是办法,秦氏竟喜欢,便将那宠爱夺去,我求取的只是同家人一世安康而已,你明白了么?”

夜凌薇本就属于不争不抢的性子,这种性子虽极好,可与这时刻争抢宠爱争到头破血流之地难免有几分不和,可夜氏却硬生生显现出了遗世独立之感。

待在深宫中大多人会被同化,可夜凌薇却一直保持着惯有的行事风格,许多事情并未因入宫后便有急剧变化,相反的是,她虽不得万千宠爱,可日子却照旧过得顶好,尽管姜宬许久未曾踏足她的领域,可她却始终不争不抢。

侍女既是替她忧心可又觉着她此等性子能更好地稳坐皇后宝座,毕竟从前嫡妻位置空缺时,姜宬即便给了秦氏再多恩宠,也从未将嫡妻之位给与秦氏。

夜氏见侍女嘀咕半晌总算咕哝完后,不忘提醒道:“这话你在宫里头同我说说便可,出了外面可一个字夜不许多提,别让别人抓了把柄,明白么?我这未央宫到底有多少人虎视眈眈想必你比我清楚。”

夜氏虽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可宫里局势她该知晓的,便从未有一样能逃过她的眼,毕竟她虽对姜宬并未有浓厚感情,可皇后之责她到底需要时时关切。

后宫中但凡出了什么状况,姜宬首先便会责问到她头上,她为了后宫和平自是从未掉以轻心,侍女跟在她身侧许久,自是知晓宫中状况,当即噤若寒蝉。

姜宬摆驾玉秋宫的消息很快便传入秦氏耳里,原本她正百无聊赖得倚在榻上不知下一步做何事,听闻姜宬当真被自己请来,连忙直起了身,对一旁正替榻揉捏的宫婢道:“快替本宫看看,本宫今日可有何处不妥?”

宫婢一时不知状况,停下手中动作在她面上打量半晌,复又摇摇头:“娘娘容光焕发,自氏无任何不妥。”

秦氏却觉十分不妥,她连忙摇摇头,嘱咐道:“你替我将平时那些胭脂水粉拿来,我今日的目的可不是让自己容光焕发。”

宫婢应声,连忙手脚并用起身,强撑着发酸的腿行至梳妆台前,将秦氏惯用的妆奁盒取至她身前:“娘娘让奴婢拿的可是这个?娘娘想做什么?”

秦氏指了其中一盒镶嵌着花纹的物件儿,又指了指自己的脸:“给我上这个,方才我让萃玉去请人的时候说的是感染了风寒,你知晓该怎么做了吧?”

原来前面还有这一环,前后如今一连串起来,侍女便恍然大悟似的,当即将那物件儿取了出来,均匀抹在秦氏脸上,捣鼓半晌过后将一面小铜镜递至她身前:“娘娘看看这符不符合您的心意,若觉得不合适奴婢大可再替娘娘再弄一次。”

秦氏拿着铜镜左右摆了摆,面上表情已是十分满意:“可以了,本宫要的便是这种效果,今日你所为令本宫十分欢喜,待圣上明日上朝后,有赏。”

虽然平日里秦氏脾气算不得好,可到关键时候,该有的赏赐通常一样也不会缺,否则宫里头侍奉的侍女侍从早该全数走光了。

如今除了真心留下的便只有心里记挂着那些俸禄的侍女侍从了。

贴身侍女方才将妆奁盒收起时,边听见外头一句传唤,连忙跪拜在地,嘴里咕哝道:“圣上万安,娘娘可总算盼到圣上前来了。”

姜宬一路上都记挂着秦氏的状况,毕竟萃玉方才的神色难免让他有些忧心,可当真见了秦氏苍白的芙蓉面,一时有些愠怒:“你们都是怎么照顾你们家主子的,脸色都成这样了你们业不去请太医。”

见姜宬动怒,殿内大大小小的宫婢太监纷纷跪下,嘴里都说着求饶的话,秦氏唇角勾起抹得逞的笑,可稍纵即逝,在姜宬眼里那不过便是强颜欢笑。

她刻意将手搭在姜宬手背上,佯装善解人意的模样道:“圣上莫要怪罪他们,他们之所以不将太医请来,其实都是我属意的,我怕消息传出去影响了圣上同姐姐难得一聚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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