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脸上戴着半边银色面具,一身雪白色长袍纤尘不染,端的是芝兰玉树、风度翩翩。

堂中众人都有点懵。

余灏不认得这白衣男子是谁,但他却认出了那白衣男子身边的人——

黎川!

驻扎在陶州的飞花卫正手,和陶州官府勾结多年的黎川!

黎川只和余灏对视一眼,便心虚地转了头,不敢再看了。他现在没有心思管顾别人,毕竟祁连仙可是把他给控制住了,他自身都难保了。

祁连仙后撤一步,以剑拄地,恭敬地弯下身子,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飞花卫祁连仙,拜见长公主,拜见巡查使汤大人。”

黎川也跟着跪下道:“飞花卫黎川……拜见长公主千岁!”

宾客们傻眼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汤付霜叹息道:“可惜……”

就在所有人都琢磨着他说的“可惜”到底是什么意思时,那块玉牌突然从汤付霜掌心滑下,直直地落了下去——

“不——”

水华尖叫了一声,顾不得什么礼仪姿态就冲了过去,楼梯嶙峋,水华砰的一声磕在上头,浑身的肉好似都被捶打了一番,但她不后悔,因为她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将那玉牌给接住了。

玉牌颤颤巍巍地躺在水华的手上。

而她本人,则是撅着臀,十分不雅地趴在楼梯上。

十分滑稽,可没人敢笑。

他们骤然惊觉——

刚刚,他们的人头是不是差点就保不住了?

水华忍着剧痛,挣扎起身,将玉牌高高举起,呈给了汤付霜。

汤付霜道:“水娘这是做什么?”

水华死死地握着玉牌,道:“请……请汤大人收下这牌子吧!”

汤付霜没有要伸手的意思:“可是我不想要了。”

“求求您!大人!”

水华急得跪了下来。

汤付霜不置可否,接过了令牌,随即便缓缓沿着台阶往下走。

“汤付霜。”

何会恺已经彻底失去了神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将汤付霜这贱人大卸八块,再抛尸荒野。

“一个破令牌而已,你真的以为这东西有用吗?”

此时汤付霜已经行至楼下。他面对着诸多宾客,背着一只手,转头问祁连仙。

“祁都统。”

“在。”

“你确定这东西真的有用?”

祁连仙的头埋得更深:“长公主亲临,自然有用。”

“哦——”

汤付霜点点头,食指挂着红绳微微用力,牌子便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

“我瞧着却是没什么用,不然,怎么会有人站在它的上头呢?”

祁连仙抬头,冷冷地盯着楼梯上那一群官员。

楼梯很高,很宽,平时能容很多人同时行走。

此刻他们站在上头,俯视着目光所及的一切。

水华依然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颤抖起身,直直冲向楼梯,居然就这么跳了下去!

“咚!”

“啊!”

是女子们惊叫的声音。

水华整个人跌在地上,听那沉闷的声音好似还摔断了一条腿。可此刻她却顾不得这许多,只匍匐在地上,破音道:“草民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千岁!”

这下就算傻子都看明白了。他们也不管汤付霜是不是在逗他们,当即一股脑地往下冲,臃肿的削瘦的都拥在一块,堵在楼梯口,这整个大堂再次陷入了混乱。

有的下不来的,便学着水华直接跳了下来。

一个接着一个,就好似下饺子一样。

余灏见状,心中惊悚,冷汗直流。他复杂地看了何会恺一眼——那眼中好似包含着悔恨、怨怼、可惜,或许还带着点怜悯,但这都不重要,反正现在的何会恺并不会放在心上。

他只道了一句:“你自求多福。”

便跟着众人冲下了楼,跪在了地上。

直到最后,整个大堂的宾客跪成了一片,他们把额头靠在地上,生怕自己的身形比汤付霜手中的玉牌高上半寸。

唯一没有屈服的人,就是何会恺了。

何会恺胸膛起伏,因为极度愤怒,眼中已经充满了血丝。

都跪下了,他们没有一个直着脊梁。

梵离撑着最后一丝希望,握着何会恺的手。

因为极度恐慌,她流下了两行清泪,声音柔糯不成字句。

“求你了,公子,就低头吧。”

“绝不可能。”何会恺回绝。

他反而冲着天老爷的方向大笑了一声,而后指着汤付霜道:“我乃望族出身,天子门生,从赴任开始便为陶州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从无怨言,如今一个靠着女人上位的鼠辈都敢与我狺狺狂吠,当真是荒唐至极!荒唐至极!”

汤付霜却不搭理他,只对梵离下了个简短的命令。

“下来,不然我砍了他。”

听闻汤付霜居然真的要对自己的情郎下死手,梵离踉踉跄跄地冲下了楼梯,居然就这么抱住了汤付霜的腰。

青楼女子虽然不拘小节,却也没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对一个男子投怀送抱。

梵离这是什么都不管了。

“大人,好大人,梵离愿意陪着您,您让梵离做什么可以!还请大人,千万放过何大人。”

“求求您了。”

汤付霜低头,伸手抹了抹她的眼泪。他的指尖凉凉的,可梵离却好似触到了火一般,猛然颤了颤。

“可怜见的。”

见梵离居然真的投向了那人的怀抱,何会恺掷地有声道:“汤付霜,有本事你今日就真的砍了我!”

“我就不信,本官一身清白,你们当真能给本官扣上什么罪名……”

就在他的话还没说完时,一阵极淡的风掠过,若浮雪悬尘转瞬即逝。

谁也没有看清,祁连仙到底是什么时候“飞”到何会恺身后的。何会恺只觉身后一凉,刚想回身,眼前便有白光袭过——

飞红四散。

从祁连仙拔剑,到何会恺身首分离,不过就三息。

何会恺在临死之前都瞪着双眼,满含的都是愤怒与不甘。人头好似灯笼一般咚地落到阶上,骨碌了几下就停了下来。

“不……”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梵离尖叫着,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却被水华死死地按住。梵离形迹疯狂,发髻散乱,泪水混着嘴角的口水流淌下来,再没有了那矜持清冷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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