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灾民都愣住了。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个人该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才会如此断发明誓?
那些指着宋明珂谩骂的,将一腔怨气都发泄在宋明珂身上的人,都沉默了。
这个时候,再开口去指责人家,那也太给脸不要脸了一些?
宋明珂放下剑,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半个时辰之内,我会差人将粮食送来。”
“朝廷不会忘了你们,我不会忘了你们,此刻开始,大家可以不必受苦了。”
宋明珂说完这句话,有几个饱受折磨的灾民,憋不住哭了出来。
哭的时候,他们又在笑。
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里,他们失去了自己的亲人,紧接着便是蔓延开来的瘟疫,绝望如同藤蔓一般攀爬,到处开着染血的花,时日一长,麻木的他们早已经忘却了最开始的痛楚。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像是恢复了知觉。伤心、痛苦,犹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再冷漠的人也不禁动容。
可他们又是庆幸的。
有人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带来了黯淡中的那一点光,他们知道了,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终于是被当成了人来看待。
哭着笑,笑着哭。
宋明珂说完,便把剑还给了小夏。
她转头对韩钧道:“这里就暂时交于你处理,本宫的人随后就到,辛苦你了。”
韩钧都彻底傻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还没从杜人杰已死这件事中抽出来。他勉强回神道:“好、好的,长公主。”
宋明珂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她既然已经应了下来,那么便不能再耽搁,必须先回去把粮食调过来才行。
宋明珂回到了武更郡,没有先将沈承聿的腰牌还给他。她先是去了一趟粮仓,安排了手下的人,尽快先将武更郡现在保存的所有粮食先拨了出来。
而张霖那边,虽然药方还没有完全研制好,但是现在的药材和药方已经能够让那些城西灾民的身体不恶化。
张霖知道这件事,还特意吩咐了自己的两个弟子,跟着宋明珂的人一道去城西。不管多少,一定是能帮得上忙的。
这些粮食一车一车地往外运送的时候,城中的百姓还有些迷糊,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当所有的粮食都运出去之后,宋明珂原本还想再去一次城西,却被小夏死死地拦住了。
小夏表示,她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剩下的也不需要她操心了。为了让宋明珂放心,小夏便亲自动身,监督所有粮食的运送。
与原本荒无人烟的城西不同,现在城西这个村落可是热闹到不行。小夏亲自带人开辟出了一个空院,用以烹煮这些粮食,并且还得给灾民们熬药。
张霖的弟子们,先是给这些灾民们喂了一些药,以防他们有谁撑不住。
吃食全部解决,而后便是衣衫。
所有送来的衣衫都是新的,足够这些灾民们穿着。他们之前的衣衫,也都被人给送去焚烧了。
小夏还甚至还倒出了一间比较干净的屋子,用以简单地救治稍微严重一些的灾民。
取代从前那腐朽的死气的,是升腾的热气,是久违的烟火气。城西的所有灾民,都吃上了热乎的吃食,换上了舒适的衣衫,这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孩子们一手拿着一个白馍,狼吞虎咽。
他们在笑。
小夏站在院子里头,看着这些人满足的笑颜,心中五味杂陈。
说实话,他从前的日子也并不比这好到哪里去,不过他的命是好了一些,遇到了宋明珂。
可是这些老百姓……
“夏大人!”
韩钧端着一碗粥,呼哧呼哧地喝着——说实话,他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是很久都没吃饱了。他直接把一碗粥喝完,打了个嗝道:“我吃饱了,还有啥能做的不?”..
小夏看了看他亮汪汪的眼睛道:“先歇一会儿吧,暂时不必忙了。”
韩钧挠了挠头。
他有点不好意思道:“大人,这城西每天都有人来的,实在是让人看不见个头儿。您跟在长公主身边,您知不知道,这瘟疫到底啥时候能结束啊。”
小夏笑了一下。
他道:“很快了。”
韩钧砸吧砸吧嘴。
小夏看了看他的手——那上头还蹭破了点皮,是他为宋明珂挡那块砖头留下来的。小夏道:“你在武更郡当了多久的差?”
韩钧想了想道:“不到一年,哎,说到这,大人您可真是不知道,原来家里给我谈了个媳妇儿,再过半个月就要成亲了,啥啥都说好了,结果出了这么档子事,真是气死个人了。”
小夏道:“媳妇儿早晚都娶得上,不必急。”
韩钧咧嘴一笑。
小夏拍了拍他的肩膀。
待到尘埃落定,小夏这才给守在郡城中的宋明珂传信。
直到城西稳定了下来,宋明珂这才放下心来。
“这下你放心了?”
沈承聿拿着一杯热茶,送到了宋明珂的手上。
宋明珂抬头,道了一声多谢。
沈承聿却没有立刻放下手,他伸手捻起了宋明珂那一缕断发,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手上还泛着热,是茶杯残留下来的。
宋明珂有些心虚地端着茶杯道:“没什么事儿。”
沈承聿惆怅地叹了口气。
他当初和他的皇帝大舅哥信誓旦旦地保证,让未婚妻毫发无损地回京城来着。
现在人非但受了伤,头发还莫名其妙少了一缕。
这叫个什么事儿。
宋明珂拽了拽他的袖子道:“真的没事,你别瞎想啊。”
为了让宋明珂放心,沈承聿道了一声好。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
自从到了通州之后,两个人就基本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独处过。他们几乎都有自己的事情,每日都辗转在那些烂泥之间,分身乏术,确实是很忙碌的。
尤其是沈承聿——
饶是宋明珂粗心,却也记得,自从到了通州,他就从来都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饶是铁块铸成的人,却也吃不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