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广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哪里被人当面骂过?他眉头一跳,额头上的青筋怒现,险些就要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气。

转念一想,长公主不过一介女娃,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他和她计较做什么?

于是秦正广道:“不知长公主有何高见。”

宋明珂缓缓踱步,来到了杨宥枝跟前,吓得杨宥枝突然往后缩了缩。

宋明珂道:“凌玉宫确实守卫森严,没错儿,但是本宫在搬出宫前就将所有的人手安排到了东宫,故而现在,凌玉宫无人把守。”

众人凝眉思忖一番,随即便想明白了。

太子被谋害一事,大家虽心知肚明却也不敢放到台面上议论。长公主疼爱太子,出宫之前将自己的人搬去东宫一些,合情合理。

宋明珂说完,蹲了下来,与杨宥枝平视。

她的眼中甚至带了几分笑意,直直地看着杨宥枝的面庞,没有审视,没有打量,可杨宥枝却好像心虚一样,无论如何都不敢与宋明珂对视。

宋明珂又接道:“既是无人把守,那么你们二人……又为何要去本宫的寝殿去呢?”

杨宥枝停止了抽泣,刚想说话就被宋明珂堵死:“被人陷害?”

宋明珂道:“证据呢?证据在哪儿?”

她三言两语就将杨宥枝的话语给塞了回去,站在一旁默默旁观的大臣心中都知道,看来今日杨三小姐这哑巴亏算是吃定了。

宋明珂轻嗤道:“真是晦气。”

杨宥枝低下了头,裹了裹被子,不敢说话。

杨锋斜着眼睛看了看自己女儿的表情,颇觉得有些奇怪,他皱了皱眉,还是没有说什么。

宋倾岚手指搭在太阳穴上头,道:“事已至此,朕也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有意指使。他们二人视皇家禁地为无物,仅此一条,其罪当诛,重者诛九族。”

耶庭猛然抬头。

渊帝会对自己下手?这可不行!

他的父亲已经年迈,而他是下一任王的有力竞争者,他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折在大渊?

难道渊帝真的不怕准丹掀兵而起吗?

杨锋闻言,怔忡了一瞬便急道:“皇上,请您饶过我小女一命!”

他跪在地上声声沉痛,转瞬之间竟是热泪齐下:“皇上,微臣膝下子嗣单薄,唯有这么一个女儿,请皇上看在微臣多年为朝廷尽心的份上,放小女一条生路!”

宋倾岚浓那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眸子,他听着杨锋掏心掏肺的感言,也只是动容了一瞬。

苏佑为见状,也作揖道:“皇上,杨大人在朝中多年,心系大渊,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此事虽涉及礼法,却也有道义可言,此为其一;而此事一旦影响扩大,也容易引起朝中众臣非议,于皇家威严亦有影响,此为其二。”

他一番话说得也算有理有据,宋倾岚似乎是听进去了,陷入了沉思。

而这时,一直沉默的康惟清发了话。

“皇上,”康惟清作了个揖,形容严肃道,“道德仁祭,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¹礼法乃治国齐家之重,不可尽废也。他们二人已然触犯了礼规的禁忌,该当严惩,否则陛下又该如何为太子,为天下人做出表率呢?”

杨锋转头怒瞪康惟清:“你……”

秦正广暗自摇了摇头。

说到底还是怪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偏偏在百国来朝之际捅出这么个篓子。这一下却将把柄主动递到了皇帝的手里,还极有可能将几大世家都扯下了水。

造孽。

秦正广叹了叹——为了世家的利益,此刻只能对皇帝低头。

于是秦正广道:“陛下,既然耶庭王子有意杨家小姐,那么大渊何不借此机会,成人之美呢?”

宋倾岚终于抬起了眼,冷冷地看向秦正广。秦正广冷不丁接触到这样的眼神,也是下意识地想要退缩。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十多年前那件事,那个时候的宋倾岚冠着亲王的名号,却已经有了帝王之姿,而他在处理完那件事后,投向自己的眼神是野兽一般的嗜血与冷,愣是看得秦正广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宋倾岚沉寂了太久。

他与世家表面和谐相处了多年,几乎没有人记得,这个和气的帝王从前手中沾了多少人命。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秦正广思前想后,闭上了眼睛一咬牙,竟是直接跪了下来。

宋明珂看他今日居然将姿态放得这样低,不禁也觉得新鲜。

毕竟她活了两世,可也从来没见过秦正广这样卑微的姿态。这老东西每次见到她都恨不得拿着鼻孔相对,真是稀奇。

苏佑为惊讶道:“秦大人……这……”

秦正广已经许久没有在御前行过这样端正的大礼,事实上他作为朝中左相,在御前是不必下跪的。

秦正广翁声道:“皇上,朝堂之事,老臣从未请求过皇上,今日老臣请皇上饶过杨家女子与大王子,成全他们二人。”

这是直接搬出自己的身份了。

宋明珂气得直瞪秦正广——这老东西得寸进尺不说,还拿出自己的身份想要逼迫皇兄做出选择?这不是蹬鼻子上脸吗?

宋倾岚垂眸看着秦正广低敛的脸。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一点都不假。至少在此刻,没有人会知道宋倾岚开口送出的是赦免令还是催命符。

沉默过后,宋倾岚开口道:“秦爱卿难得开口,朕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子,起来罢。”

秦正广呼出了一口浊气。他赌赢了。

于是秦正广恭敬道:“谢陛下。”

宋倾岚淡淡道:“看在你二人多年为朕尽心竭力,又无怨言,朕便赐你杨家一个体面。”

他转头瞥了一眼耶庭,连半点好脸色也欠奉。“你二人既是两心相悦,朕便收杨家小姐为义妹,封和亲公主,赐号玉霖,择吉日随准丹依仗出嫁。”

杨宥枝抓着被子,目光涣散。

怎么会是这样?

她要嫁到准丹去?

那还不如叫她去死!

杨宥枝目光空洞地看向沈承聿,他长身而立,不喜不嗔,总是那样沉稳又优雅,若浩荡天地之间的长松青柏,傲然千年而不沾风霜。

她的枕边梦,心上人……

注定要这样擦肩而过了吗?

1.出自《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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