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礼拜天。

但是一线生产车间的职工是没有礼拜天的,每天都要上班,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去上班的路上,不管是礼拜天还是节假日,包括过年。

车间主任是有礼拜天的。一线生产车间也有长白班班组,像张爸那样的修理班,还有车间的干部,科员,技术员,工会主席等等。

他们工资高,福利高,奖金也比工人高,每天白天过来晃八个小时,节假日该休息休息,没事了还可以用学习考察或者公务的理由出门去旅游一下。

就相当嗨皮。

当工人的没有人想到破碎车间来,但是当干部大家都是抢着想来。这边的奖金是全厂,或许也是全公司最高的地方。

九零年每个职工的月奖金就有两三百块了,干部拿职工的1.6到2.4。二点四倍。而且奖金这件事,大有内情。

顺着砖场,沙场,煤场,焦炭场的边上走过,拐过锻造车间,左边就是厂区的中心,是大浴池和大食堂,电业还有倒班工人临时宿舍。

从这里开始上坡,坡度不算大,左边是中碎,右边是三选别。

走到中碎,细碎,三选别中间的十字路口,前面的斜坡突然就陡了起来,水泥红砖的皮带道横架在半天空上。

这就是那个张铁军每年冬天都要献上膝盖的大坡了,直接上去就是四选别。

顺着这个大斜坡往上走五十米,走到细碎车间的厂房后面,就是四选别的两个巨大的沉淀池,三个人从这里右拐,从沉淀池的边上走过去。

在第二个沉淀池的南侧有一个两层的小楼,那里就是细碎车间的办公楼了。在细碎新厂的后面。

走到这里,地面上就不只是泥土砖石了,有一层厚厚的矿粉,踩上去有些松软,像走在沙漠的感觉,就是下了雨以后会很泥泞。

空气中也飘浮着一股子矿粉的味道。那是粉尘的气息。后世所谓的n95来到这里完全没有作用。

车间办公室在二楼,一楼是工人的休息室,大门在楼的另外一侧。

三个人顺着铁板焊制的楼梯咚咚的走上楼,来到办公室。也可以叫小会议室。都是厂里的孩子,不用打听都能找得到。

车间主任好像兴致不太高,板着个脸坐在主位上,打量了一眼走进来的张铁军他们三个人,点了点头:“坐吧,稍等一会儿。”

也是,好好的礼拜天不能在家搂媳妇儿,要起早跑到厂里来,放到谁身上都会有那么一点情绪。车间主任也是人嘛,和大家都一样。

隋绍斌已经来了,冲张铁军他们三个点了点头。他爸是车间工会主席,这里是他的主场。不知道他爸爸今天来没来。应该不会来。

张铁军打量了一下坐着的几个人,一班那几个分到碎细的干部子弟都还没到。他们住的远,在甩湾子那边,到车间至少有三公里多,属于机修厂片区。

还有几个家里是住在矿山片区的,更远,有五公里多。

张铁军还意外,其实并不意外的看到了刘彪和孙旭民。意外是说他们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意外是因为上辈子已经见过了。

他们两个也是顶着技校毕业分配的名义进来的,不过事实上都不是。

刘彪是个混混,初中的时候和张铁军一届,他要是能考上技校张铁军就敢把后面六十米直径的沉淀池里的选矿水喝干。

孙旭民的到是不混,不过和混混们的关系都比较好,学习也比他们强一点。他爸爸是商业局街里副食商店的主任,是张铁军小学到初中的同学。

但是他也没考上技校,是加持了爸爸光环来的。

刘彪的家庭到是没有孙旭民这么‘显赫’,就是一个普通贫穷的工人家庭,不过他堂哥是细碎车间的副工段长。这就是县官不如现管了。

这个时间下面一楼工段组正在交等班,大家坐在这里一个是等分配的同学,另外也是等工段长上来。包括几个今天不上班的工段长。

细碎车间一共四个生产班组,一个班组大概有四十多个人,都是男的。碎矿不需要女人,整个车间四百多人只有一个女的,是车间会计。也姓柳。

选厂这边好像姓柳的有点多,张铁军认识的就有三个,二选车间的会计,细碎车间的会计,还有工会小柳干事。而且实话实说,这三棵小柳长的都挺好看的。

邪恶一点琢磨,是不是因为好看她们才当上会计的?如果不好看她们还能不能当上会计或者干事?

八点十几分,分配过来的同学陆陆续续的都到了,在家休息的几个工段长也到了,又等了一会儿,交接班的两个工段长一起走进会议室。

这哥俩这会儿的穿着打扮冷丁一看像美国大兵似的,全副武装,一身灰土,交班的那个脸上还像特种兵一样涂着黑色和黄色,脏兮兮的猪八戒口罩挂胸前,脚上是黑色的高帮雨靴。

“怎么样?”车间主任问了一声。

“还那样呗,还能怎么样?正常。”交班的工长答应了一句,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出了口粗气:“累呀,这特么一天天的,回家都爬不上炕。”

“老厂那边主任你得说说,”接班的工长给主任递了根烟,又给交班工长发了一根:“那边沉积太特么多了,都不收拾,以后那怎么弄?就等着谁倒霉呗?”

“那特么谁收拾得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交班的工长不在意的接了一句:“压住再说呗,现在怎么弄?停车?那边的皮带道那么窄那么长,不停车没法整。”

张铁军知道他们说的那地方,是二选别车间的供料皮带,也是细碎车间最长的一根供料皮带道,有接近一公里长,横跨了大半个厂区。

那边是老厂,还是小日本建的,建于一九一二年,到这会儿已经七十多年了。第一和第二选别车间也是日本人建的。

这会儿二选别运转的设备里还有当时幸存下来的老货呢,几十年了也没有更换。没钱换,钱都上交了。

至于一选别车间,这个时候是全新的,比五厂还新,原来的老一选已经连设备带工人全部迁走了,五十年代迁去了河北,组建成立了邯郸钢铁厂。

新的一选别车间是选厂大集体综合厂建的,这会儿才投产不到一年,郑莹和姜玉英就是新一厂的职工,看球磨机的。

“行了,那些话以后再说,平时多注意吧。”车间主任打断了两个工长的话,看了看下面坐着的这些毕业生:“那就把人分一下,新人要多带,安全工作要保证。”

“那就分呗,我们听着就行了。”

车间主任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看了看:“我念一下名单,工长直接把人领回去,该发的劳动保护发下去,自己安排好上班时间。”

张铁军点了根烟安静的坐在那听着,一切都是人家定的,不安静也没有毛用。

并没有什么意外,和上辈子一毛一样,干部子弟也和大家一样分在一线,只有隋绍斌一个在检修班。不过,也是只有他一个真上班,那几个根本就不来。

第一个点名分到一线班组的就是综合厂厂长的儿子,也就是被做个表率的作用,用来堵一些人的嘴。

这点事情大家都懂,知道分到一线生产他们也不可能上班,谁还能说什么?敢说什么?就在这挂着,一两年以后自然就去了别的地方。

张铁军无所谓,反正他也没打算认真上班。当然了,有所谓也没毛用。

瑞斌和孙中科和上辈子一样,分到了一班和三班,张铁军是四班,正好和他们两个交接班。和张铁军一样分到四班的是王玉刚和刘彪。

孙旭民,姜延虎也还在三班,还有几个在二班的,大概率以后也就见不到面了。大家的工作时间正好错开。

一个生产班组三个新人,检修组两个。

“好了,就这样了,以后大家就是正式全民工人了,要认真工作认真学习,安全方面不能马虎大意,命是自己的。”

车间主任讲了几句:“有事情可以随时来车间找我。今天就到这,都跟着工长去班组吧。有通勤的同志在工长那报备一下,好统计发票。”

大家乱糟糟的起来,跟着各自的工长下楼去班组。

生产班组的休息室就在一楼,门在楼的另一面,要下楼再绕过来,楼里面是不通的,厂子里所有的办公楼都没有内置楼梯。

张铁军,王玉刚和刘彪三个人跟着四班邢工长绕到前面来到四班的休息室。今天四班是甲班,刚刚交了班。

一进大门迎面就是澡堂子,拐过来是一段走廊,就是四个生产班组的休息室了,四班在右手边第一个门。

这个时候四班的工人已经走了大部分了,只有几个洗澡慢的还在屋里穿衣服,看到邢工长带着人进来看了一眼:“来新人啦?有老厂的没?”

边上有人接话:“新人去老厂,找死啊?肯定得在新厂这边。再说缺的是前面这边,他们又干不了。”

“你们赶紧穿衣服滚蛋,”工长骂了一句:“下班也不着急回家,特么昨晚媳妇搂的谁都不一定呢,还有闲心在这磨叽。”.BIQUGE.biz

“搂的不是你就行,嘿嘿,”徐大个呲着大黄牙笑了一声:“怎么的,来新人了你得瑟起来了呗?”

徐老四在一边张罗:“有打麻将的没?去俺家支一锅去不去?反正回去也睡不着。”

邢工长去打开更衣箱,拿猪八戒口罩,淲芯淲布,手套毛巾肥皂还有普通无纺布夹芯多层口罩递给张铁军他们三个:“这是劳保,都拿好,以后上班口罩必须得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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