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响动,妇人们从屋内走出来,身后跟着三个小姑娘。

谢大夫人的面色发红,难掩几分尴尬,不待她说话,二夫人邵氏握住她的手。

“阿媛,别着急,听母亲的,听孩子的。”她说道。

“那也要看她们的话能不能听。”谢大夫人气道。

“我知dào

你是为了嘉嘉好,母亲难道不是吗?”邵氏笑道,“嘉嘉,毕竟才好了。”

谢大夫人的神情微微一顿。

女儿是梦魇,而且貌似梦里邵铭清吓到了她了,所以才会对邵铭清做出那样过激的行为,原本以为好了,没想到今日因为提到了邵铭清,就又闹起来了。

看来梦魇还是留下了很大的阴影。

“我得亲自去看看铭清。”她叹口气带着几分惭愧说道。

邵氏笑了。

“你快得了吧。”她笑道,“都说了嘉嘉是病了,又是个孩子,难道我娘家的人在大嫂你眼里都这么小气啊?”

“你快进去吧,我们回去了。”宋氏也笑道,伸手拉住谢柔淑。

那边谢柔清跟着邵氏迈下台阶。

和谢柔惠拉着手的谢瑶便也施礼告退。

“瑶瑶,你在这里吃了饭吧。”谢大夫人拉着她的手说道。

谢瑶笑着道谢。

“谢过大伯母,只是今晚哥哥们都回来了,母亲让一起吃饭。”她说道,一面再次施礼。

谢大夫人抚了抚她的肩头。

“好孩子,连累你了。”她说道,又喊着仆妇亲自送过去,“拿一坛京中送来的杏楼春送去让孩子们吃。”

谢家的朱砂是贡品,所谓京中送来的酒自然是皇家御赐之物,在谢氏一族也不是谁都能吃到的。

谢瑶也没有推辞含笑道谢带着丫头离开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谢大夫人叹了口气。

“母亲。”谢柔惠伸手拉着她的衣袖,又担忧又忐忑的喊了声。

谢大夫人拍拍她的手,抬脚进了屋子。

屋子里灯火明亮,谢柔嘉紧紧挨着谢老夫人坐着。

“祖母要跟所有人都说到。”她抱着谢老夫人的胳膊说道。

谢老夫人哈哈笑。

“好,你放心,不用跟所有人说到,就跟看门的说,不,跟咱们彭水城门的人说了,只要邵家那小子来了,就不许进就够了。”她笑道。

“他们听吗?”谢柔嘉带着几分担心问道,“万一有疏漏呢?毕竟二叔三叔还有二叔祖父他们都在家呢。”

谢老夫人觉得自己权威受到了质疑,嗯了声。

“你还不信祖母?”她说道,惺忪的醉眼一转,“我明日就让人把邵家那小子叫来,等他进城门的时候,你看看守卫放不放他进。”

到时候守卫们将他打走,这样不仅谢家的人知dào

了,全城的人也都知dào

了。”

如果这样的话,邵铭清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彭水了。

谢柔嘉眼睛亮起来。

“好好好。”她说道。

“谢柔嘉!”

谢大夫人气的眼冒火。

谢柔嘉吓的缩起头。

“你还好好好?”谢大夫人喝道,站到她面前,“人家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打伤人家还不算,还要毁了人家的名誉!”

“你喊什么喊,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一个小子嘛,打了就打了,骂了就骂,要什么理由啊。”谢老夫人哼声说道,将谢柔嘉揽住,“看把孩子吓的。”

“母亲!能这样惯她吗?”谢大夫人气道,伸手抓住谢柔嘉就往外拎。

“哎呀你干什么干什么。”谢老夫人喊道,拉着不放。

谢柔嘉被二人拉扯着啊啊的喊起来。

谢柔惠也忙上前。

“母亲,祖母快松手。”她喊道,“伤到妹妹了。”

谢老夫人和谢大夫人闻言立kè

都松了手,谢柔嘉跌坐在地上。

“嘉嘉。”

三人又都担心的喊道围过去。

母亲很生气,打的她也很重,现在屁股和背上还痛呢,但是当母亲听到拉扯伤到她的时候,还是第一时间就松开了手。

在梦里姐姐死了后,母亲也很生气,但却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只是冷冷的看着她,那眼中的厌恶简直比打她还痛。

母亲打她骂她归根结底是爱她担心她,如果连打也不打骂也不骂,那才是与她再无半点情分了。

谢柔嘉哭了起来。

“不怕不怕。”谢老夫人忙将她揽住,一面哄着。

“你还哭,你还知dào

哭!”谢大夫人喝道,眼里却掩饰不住担心。

一旁的仆妇看出来了。

“快去叫大夫。”她喊道。

谢大夫人没有说话,几个丫头便应声是忙向外而去。

“不用,不用叫大夫,我没事。”谢柔嘉忙哭道,一面抬袖子擦泪。

谢老夫人哼了声。

“走,走,跟祖母走。”她说道,拉起谢柔嘉不由分说向外走去。

“母亲!”谢大夫人喊道,“你不能这样骄纵她!”

谢柔惠抱住了她的胳膊。

“母亲,母亲,现在别说这个了,现在别说了,等妹妹好一点了再好好说。”她哀求道。“别再吓的妹妹犯了病。”

犯了病三个字让谢大夫人停下脚,看着被谢老夫人拉着向外走去的谢柔嘉。

门帘子打起来,有人从外边急急的进来。

“怎么了?嘉嘉怎么了?”谢文兴问道。

“被你媳妇打傻了。”谢老夫人哼声说道。

谢文兴被说的发懵。

“母亲。”他施礼。

谢老夫人看都没看他一眼,拉着谢柔嘉从他身边过去了。

“嘉嘉要去哪里?”谢文兴忙问道。

“别管她,爱去哪里就去那里。”谢大夫人喝道,“去了就别再回来。”

谢文兴皱眉,门帘响动,谢老夫人拉着谢柔嘉走出去了。

父亲并没有追上来。

谢柔嘉回头看了眼,门前灯笼明亮,廊下丫头垂手侍立。

祖母的院子就在不远处,走不了几步就到了。

祖父正躺在院子里的凉椅上看星星,旁边坐着两个小丫头弹琴唱小曲。

“这是大的还是小的?”他问道,带着几分惊讶看着谢柔嘉,“真是稀罕,怎么这么晚跟你过来了?”

祖母没搭理他,只让丫头们摆饭。

“嘉嘉,想吃什么?”她笑呵呵问道。

谢柔嘉抬袖子擦了擦眼泪,怏怏的没说话。

祖母找来几个丫头给她洗脸,做完这些饭菜已经摆好了。

“别怕,哭什么哭,咱们家的孩子可不会哭,只能让别人哭。”她一面说道,亲手给谢柔嘉盛饭,“多大点事,你母亲大惊小怪,看把我们嘉嘉吓的。”

“阿媛可不是大惊小怪的人。”祖父说道,在桌子另一边坐下,他已经从丫头那里知dào

怎么回事了,忙插话,“她小时候比这更吓人的事都做过呢,只不过长大了,被某些人啊拘住了。”

这某些人自然是谢文兴。

祖父还真是很不喜欢父亲呢,像个小孩子似的,逮到机会就要嘀咕父亲。

谢柔嘉忍不住笑了。

“哎呦好了,笑了,笑了。”祖父笑道,伸手捡了一块鸭头递过来,“来,来,我们嘉嘉最喜欢吃的鸭头。”

可是也正是这样,当祖母死了后,祖父一个人孤零零的,还搬出了谢家大宅住到了郁山上,郁郁寡欢的没多久就死了。

谢柔嘉对祖母祖父几乎没什么印象,可是现在看来祖母娇宠她,祖父还知dào

她最喜欢吃鸭头。

那梦里到底是失去了多少本该拥有的?

她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祖母啧了一声,瞪祖父,祖父有些讪讪的将鸭头捡回去。

“嘉嘉不喜欢吃啊,不喜欢就不吃。”他说道。

“你不吃了吗?又坐下来干吗?”祖母没好气说道。

祖父摸了摸鼻头。

“没吃饱没吃饱,再吃点。”他说道。

谢柔嘉又忍不住噗嗤笑了。

祖父看着立kè

也跟着笑了。

“看,笑一笑,我们嘉嘉最好kàn。”他说道,“哭鼻子就丑了。”

谢柔嘉吸了吸鼻子,看着祖父点点头。

“祖父,我想吃鸭头。”她说道。

祖父笑了忙伸手给她捡起一块。

谢柔嘉拿起筷子,扒拉扒拉的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多乖的孩子。”祖母说道,拿起一旁的酒壶斟酒。

谢柔嘉站起来,拿起桌上的一双筷子夹起菜举着送到祖母面前。

“祖母,祖母,你也吃。”她说道。

谢老夫人笑了,将刚端起来的酒杯放下,张口吃了。

“恩恩,我们嘉嘉真懂事。”她说道。

谢柔嘉便示意丫头们。

“给祖母盛饭。”她说道。

“我不吃,嘉嘉吃吧。”祖母笑道,一面再次拿起酒杯。

谢柔嘉放下筷子跑过去拿起酒壶。

“不。”她说道,“祖母也要吃。”

祖父呵呵笑了。

“你就吃吧吃吧,让孩子高兴嘛。”他说道。

祖母哈哈笑了,将酒杯一饮而尽,放到一边,说了声好,一旁的丫头们忙高兴的盛饭。

“再加个葱泼兔,老夫人最喜欢的。”祖父也高兴的说道。

“加什么加,加好了饭都凉了。”祖母瞪他一眼说道,拿起筷子,看着谢柔嘉一笑,“不能让咱们嘉嘉等着,快,吃饭。”

谢柔嘉笑着点点头,抱着酒壶坐回位子。

祖父哈哈笑起来。

“吃饭吃饭。”他也说道,拿起筷子。

相比这边祖孙其乐融融,谢大夫人的这里就气氛沉闷,屋子里布菜摆饭的丫头们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谢大夫人放下手里的碗筷。

碗里的菜饭动也没动。

“吃饭啊。”谢文兴说道。

“吃不下。”谢大夫人没好气说道,干脆站起身走向内室。

谢柔惠忙放下筷子,带着几分不安站起来。

谢文兴安抚她一眼。

“惠惠,你吃吧。”他说道,也站起来走到内室,看着在窗前坐下的谢大夫人,“你跟孩子置什么气。”

“她都多大了,还孩子呢?还说她懂事了,这叫懂事吗?这分明是越来越不像话。”谢大夫人气道。

“嘉嘉不是那种不懂事的。”谢文兴说道,“她只是害pà。”

谢大夫人转过头看他,皱眉,又笑了。

“果然都是丈八高的灯台照人不照己。”她说道,“你以前说我母亲那样骄纵我不好,如今你这样子,跟我母亲又有什么区别。”

谢文兴笑了。

“哪有。”他说道,“嘉嘉不是因为梦魇,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说不做噩梦了,但到底是留下恐惧了,所以才那么害pà

邵铭清。”

谢大夫人叹口气。

“我是没想到这孩子会怕成这样。”她说道,但她话音一转眉头竖起来,“而我生气也是因为没想到她会这样闹,她可以害pà

,害pà

不能好好说吗?你看她做了什么?推姐姐们,自己撒脾气跑到花园里,还站在假山上吓唬人。”

谢文兴沉默一下。

“也许嘉嘉是不知dào

该怎么说。”他说道。

“正因为她不知dào

怎么说,所以我才要教她怎么说。”谢大夫人说道,“总不能像母亲那样顺着她骄纵着她,她不喜欢,就可以打邵铭清,就可以败坏人家的名誉?”

谢文兴眉头也皱了起来。

谢大夫人又沉沉的叹口气。

“母亲性子如此,我看嘉嘉也不远了。”

“她以前也没少做过这样的事,只不过没这么明显罢了,就好似病了那段,哭着闹着乳娘丫头怎么劝都劝不住,非要我过去才作罢。”

“不止在我们跟前,她在外边也也越发的专横,淑姐儿她们说了,嘉嘉在学堂怎么高兴怎么来,不高兴了就甩脸走,高兴了也自我行事,总是让惠惠陪着收拾烂摊子。”

“她一次两次哭闹都能如愿,是尝到甜头了,你看这一次就又变本加厉了,为了达到目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三岁看老啊,你还能仅仅一句她还是个孩子就揭过去视而不见吗?”

“阿昌哥,嘉嘉她,跟别的二小姐不一样,有些事,是不能纵容的。”

室内沉默下来。

坐在外间的谢柔惠低着头一粒一粒米的夹着吃,似乎唯恐做出声响惊扰了父母说话。

“我知dào

了,你别担心,今日都在气头上,缓一缓等明日我来跟她好好说吧。”

室内传来父亲的声音,一句话后又再次沉默,谢大夫人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很快的接起丈夫的话。

谢柔嘉咬着筷子。

“不用跟她好好说,就跟她说,别回来了。”

谢大夫人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珠帘被甩的刷拉响。

谢柔惠忙放下筷子站起来,看着走出来的母亲。

“吃完了吗?”谢大夫人看着她浮现一丝笑,问道。

谢柔惠点点头。

“那好,咱们该学祭词了。”谢大夫人说道,“走吧。”

谢柔惠迟疑一下。

“母亲先吃饭吧。”她说道。

谢大夫人伸手抚她的肩头。

“不想吃。”她说道,“走吧。”

谢柔惠嘻嘻笑了,伸手拉住母亲的手。

“母亲也不乖哦,不想吃就不吃。”她说道,“和妹妹一样。”

谢大夫人一愣,旋即噗哧笑了,伸手点了女儿的头一下。

“不用你给妹妹说情。”她说道,“这次谁说情也没用。”

因为笑眉头舒展开,眼神也柔和下来,她伸手拉住谢柔惠的手。

“还好你是个乖的。”她说道,似是跟谢柔惠说,又似是自言自语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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