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睡也不能踏实,越往南地势越高,晚间已经有些消退的高原反应又重新困扰着闻静,噩梦一个接着一个,从七年前流着泪一个人踏上飞机,到后来在英国一边打工一边做着单亲妈妈,认识的人全都劝她别要这个孩子了,可她坚持。总以为把孩子生下来,孩子的爸爸早晚会回来找她。

后来才明白,一个人不爱你了,你就算为他去死,他也感受不到。

现实不是小言,带球离开后N年还能破镜重圆。一开始是要人,等到想通了,去要钱,才发现对方连抚养费都不肯付。

——这才是现实。

醒过来的时候,眼角是湿的。

四下里一片黑,有人絮絮的说话。

“怎么回事?是不是发烧了?”

“吃了退烧药看看,要是夜里温度还不退,明早就只能送回拉萨了。”

发烧……是指她吗?

闻静很艰难的撑着想要坐起来,况子最先发现她醒来,立刻坐过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闻静也没想到自己高原反应会这么厉害,引起高烧。

卫生站的大夫来看过,给她输了液,在她昏迷的时候,以备不时之需还拿来了氧气罐。

等人都散的差不多的时候,房间里又恢复了黑暗和安静。

边防X县的条件明显不如拉萨,没有一间像样的旅馆,歇脚的地方据说是部队的营房,看上去已经有些破旧了,被褥不管用,电炉子怎么烘,总还是有种潮湿的感觉,半夜里一直有刺骨的凉风透过窗户进来,加上时不时让人头疼欲裂的高原反应,折磨得闻静筋疲力尽。

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闻静的脑袋晕晕的,自己千辛万苦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忽然床前的帘子动了一下,倪况去打了一缸热水回来,身上还披着笨重的军大衣。

闻静想开口,可才脱口一个“你”字,就被自己这道干哑的堪比破锣的嗓音给吓到了,她这是怎么了?

“喝点水吧。”倪况把茶缸递到她嘴边。

闻静握在手里,一边取暖,一边小口啜饮了几口,喉咙这才顺畅一点。

“我们在哪了?”

“这是团部的卫生队,你发烧了,脸色也有点乌,已经昏迷三个多小时了,现在输了液吸了氧,情况应该好一点儿了吧?”

闻静点点头,直直看着倪况这一身军人打扮。屋子里光线有点暗,倪况一个铁血汉子,都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闻静才开口:“你以前也在这当过兵?”

他摸摸后脑勺:“前年暴雪抢险救灾的时候,来这待过大半年。这里的士兵是最值得尊敬的。”

后半句颇带着点自豪的口吻。

“当兵很辛苦吧?”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在这种地方,她刚上来什么还没做就被抬进来吸氧了。顾淮安那种细皮嫩肉的少爷,真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

况子笑了笑:“新兵在哪儿都觉得苦,被班长训,排长训,连长来兴致了一起训,反正刚来的新兵蛋子都觉得是一下子从人间到地狱了,简直就是人间炼狱。不过待惯了,就好了,退伍的时候还会舍不得。”

倪况就这么陪她东扯扯西聊聊,一直说到凌晨三四点钟,让闻静觉得这个高反严重又寒冷的夜晚也不是那么难熬。

以前她从没深入了解过况子这个人,只知道他当过兵,是淮安的铁哥们。现在倒是从他身上,感觉出一些军人的坚韧和对强者的追求,以及那字里行间的自豪感。

四点过,排长过来问他们情况怎么样,如果恢复了,就跟运送物资的直升机一起进山去。

这段日子化雪封山,边防连已经和外界交通完全隔绝,必备的物资只能靠军用直升机每隔一段时间投掷。

从营房出来的时候,各个身上是羽绒服加军大衣,然后再裹张厚被,乍一看上去不像是一群人在行走,倒像是一坨坨棉被在雪上蠕动。

天还没亮,早上又起了风,寒风中卷着零星的雪片,似乎又有点风雪的迹象。黑压压的旷野中,反射着雪光的白亮,跟况子聊天时,说这里最冷的时候,积雪有四米厚,能把一活生生的人都给埋了。

只有停机坪那一块的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的,露出褐色的泥土。远远的,只看见一架直升机如同怪兽似的,在这狰狞的夜色中咆哮,越走近,螺旋桨转动的轰鸣声愈加震耳欲聋,扇起的风夹带着化雪后泥土和草木的腥气,铺面而来。大家都不约而同用风帽裹紧了脸和口鼻,每个人只露出双眼睛,只能靠身上的衣服辨别。

四点五十分,和驾驶员沟通后,开始登机,五点准时起飞。

倪况先上去,然后从机舱里向她伸出手。

闻静把冻得僵硬的手放进他手心,靠着左右两边人的帮忙托扶,爬上了机舱。

这不仅是她第一次入藏,也是第一次乘坐直升机。

直升机沿雪山边缘飞行了近一个多小时,隐约可以看见一片白茫中像火柴盒一样散落的营房。

况子提醒她:“那就是边防连了。”

直升机开始降落,营房中央的操场早已被扫出一块空地,机桨带起的飓风在机身周围形成一个旋儿,每一个接近的人都被吹得衣袂飘飘。从窗户向下俯视,每个人都变得面目模糊,成为黑压压的天地里一个渺小的黑影。

靠近了,闻静才看清,在停机坪旁早列队站了两列士兵,这么冷的天气,他们才穿一身单薄的作训服,难道不冷吗?

风雪打在他们的身上脸上,这些士兵,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令人望而生畏。

直升机停妥后,拉开了舱门,队列中不知下达了什么命令,只见两列士兵整齐划一的迈步,敬礼,口中大声的应和。

这时,有人跑步向机舱接近。闻静因为坐在最里面,并没看清。

其他人都熟练利落的跳下机舱,轮到闻静时,站在地面那人本能的递了把手。

然而两人同时动作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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