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炜被这声音钉在原地。
也许炎凉本是无心的,在林炜听来,这话里却夹杂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不耐烦。
每一次与炎凉庭上交锋,她总是自信满满,意气风发,很少有现在这样孱弱的样子,她靠在床上,脸色灰败,像久病多年的人一样憔悴。
林炜一是被她这副模样吓着了,二是被她的口气呛着,有点不知如何开口。
今天的事他着实意外,但一整个下午他一细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苏律师这个年纪已经嫁人并不是什么奇怪事,奇怪的是他自己,连别人是不是单身都没搞清楚,就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情愫当中。
他整理了下思绪,有些尴尬的问:“你……就一个人吗?”
炎凉也收起惊讶:“噢……子画刚走。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就来看看你……你流了好多血,我有些担心。”
炎凉一向心思缜密,看林检此刻心神不属的样子,心说该不会真让子画那乌鸦嘴说中了?她可不想耽误一个大好青年,当下决定快刀斩乱麻。
“这次多亏了林检你在,我才捡回条命,等我病好了,一定和我先生亲自登门道谢。”
林炜见她苍白着脸,提起自己先生时脸上却是少见的柔情,心中莫名的一酸。是啊,苏律师这么优秀的女人,怎么会没有人追呢?只恨自己当初优柔寡断,下手太慢。
在门口犹疑了一阵,还是问出了口:“认识你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呢。你出这么大事,怎么也没见你先生?”
林炜是检察院的,饶起云身份敏感,炎凉自然不会傻兮兮介绍他们认识。敷衍道:“他是做生意的,一年有大半时间在外面跑动,很少有时间待在江城。”
“怪不得呢,呵呵,呵呵……”林炜干笑了两声,“那也得多关心你啊,就像这次,他要是在你身边,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世事难料,谁知道呢。”炎凉似有感慨,望着自己平坦下去的小腹,面露哀伤。
林炜见她神色困顿,不愿再开口说话的样子,便也找了个借口离去了。
*
自炎凉住院后,赵友全的案子就交给了事务所的师兄代办。
再一次看到赵友全的消息,是在子画带来的报纸上——
“盛世酒店杀人案嫌犯自缢身亡,疑似畏罪自杀。”
炎凉捏着报纸,如同一尊雕像般陷入静止,只愣愣的盯着标题的最后四字——
畏罪……
自杀……
怎么可能?
子画见炎凉不说话,上前道:“赵友全对更换辩护律师这件事一直很抵触,被关押时也一直要求见你。听说……他还写了张纸条让人带给你。”
炎凉被这句话惊醒,“嚯”的抬头。
“他……写了什么?”
子画从口袋中一阵摸索,掏出一张被塑料膜封存的纸条:“我拜托鉴证科的朋友拿出来的,经鉴定的确是赵友全的笔迹。”
炎凉接过。
她认得这个笔迹,赵友全在她办公室写供罪书的时候,她看过。
可她完全看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掐断最后一根稻草的人,比杀人者更该死。”
*
住院的这几天,炎凉一直神思不属。
赵友全的死讯上了报纸,盛世酒店杀人案因为他的自杀也逐渐失去关注,法庭结案后,炎凉从子画口中辗转得知赵友全葬礼的举办时间和地点,不顾子画的阻拦,拖着病躯参加。
炎凉换了一身黑衣黑裙,脸色苍白眼圈黑重,子画有点不放心。她也看了赵友全留下的字条,或者说……绝笔,反复安慰炎凉:“你不用自责,你对他并没有亏欠,这个掐断最后一根稻草的人,说的一定不是你。”
炎凉苍茫的看着门外,如果指的不是自己,那么为何要让人把纸条带给自己呢?
她早该想到,以赵友全的激愤性格,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而她只顾着自己的近况,将赵友全的事完全抛诸脑后,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律师。
子画搀着她,缓缓走出医院:“你这一去,赵友全的家人不知道会不会为难你。”
“我献一支花就走。”
“但是……”
炎凉已经戴上墨镜跨进了出租车。
关于赵友全的自杀原因,众说纷纭,多半都是因为失去信任的辩护律师,认为自己必判死罪,所以选择了自裁。
一个死刑犯的葬礼,显得萧索凄凉,零落的墓碑前,只有赵家二老相互依偎着哭成泪人,因此炎凉和子画的出现,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炎凉一言不发的放下一枝花,转身时,对上赵家二老疑惑的眼神。
“你是……”
炎凉扭开了视线,并没打算回答,或者说,她没脸见赵家二老。
然而两位老人却在她背过身时叫住了她:“你是阿全的辩护律师吧?”
炎凉一怔,侧头看子画,这才发现子画今天上午刚下庭,领子上的律师徽章还没摘下。
她叹了口气,小心点头。
二老并没有想象中的激愤,赵母推了推老伴儿,从老伴的衣兜里掏出一个手帕包裹着的物件。
炎凉略显惊诧的看着,只见赵母打开手帕,中间包裹着的竟是一枚璀璨夺目的钻戒。
这不是……刘璐手上遗失的钻戒吗?
二老对视一眼,说:“昨晚收拾阿全的遗物时发现的,我们虽然不识货,也知道这东西不便宜,阿全肯定买不起的,这孩子……唉,麻烦律师小姐交给警方,让他们尽快还给失主吧。”
子画眼睛都看直了,愣了愣,才上前收回戒指。
回去的路上,子画嗟叹:“赵友全的父母都是敦厚的老实人,怎么赵友全的性格会这么偏激?”
炎凉皱着眉头不发表意见:“戒指找到了,还是先拿去交给慕警官,也许还会有一些跟进线索吧。”
“还查什么查,法庭不是都结案了吗?”
“总觉得赵友全自杀太蹊跷……”一阵绞痛突然袭来,打断了炎凉的思路,她强忍着这阵短暂的绞痛,摇摇头:“也许是我多心了。”
子画耸肩:“你就是被那纸条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