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药叫做‘六亲不认’?”

从东暖阁男孩那里出来,背着手的纪堡主脸上露出少有的严肃,对夫人说道。

阿卓脚步一顿,咬了咬嘴唇,面上有点慎重,“少年时候听父亲说起过。据说这种药是多年前一位毒医所炼,服用之后轻者丧失记忆不知今夕何夕,重者狂性大发六亲不认难以控制,是谓绝恩断义六亲不认。这种药一旦服用均是难解,毒医本人炼成之后多年苦制解药也是无果。毒医是个传奇人物,视无解的‘六亲不认’为自己制毒上史上的败笔,听说后来这炼制‘六亲不认’的药方被他本人亲手所烧——你莫不是怀疑……”

“没错,我是怀疑那小鬼被逼所喝之药就是‘六亲不认’?”

“会不会有可能是有类似症状的药物?”阿卓道:“再说那药方已被毒医本人所毁。”

“阿卓,药方有没有被毁只是个传言,毕竟没有人去证实真伪。也许,药方确实已经被毁,然而被毁之前难保不被人所见,况且我在一本医书上看到过服用‘六亲不认’之后的症状,跟那孩子的症状简直太像了!”

纪堡主说完这些话思路有点跳跃,“改日我要亲自去拜访这本医书的作者,看来有关详情需当面讨教。”

“相公,”阿卓笑了一笑,拉过纪巺的衣袖,挽上他的胳膊,“依你看,这孩子症状可严重?”

“不是很重,也不轻。看来这孩子至少服用了‘六亲不认’十五日之上。这种药要服满整整三十日方能洗尽一个人之前的记忆,一旦服满七七四十九日服药者就会性情大变难以掌控。——不知毒医前辈制这种药的动机何在?若能见毒医本人一面问问就好了啊!”

“真是可怕!相公有好的医治办法吗?”阿卓问。

“尽我所能调理看吧。”纪巺无奈地道,“毒医他老人家给人出了个难题——阿卓你说,他老人家还健在不?”

“你当我是神仙还是神算?”阿卓看了看跟在一边的哈啾,“小哈啾,你猜呢?”

纪巺毫不客气地哈哈笑起来:“哈啾要是猜中了就成了旷世妖狗了。”

哈啾仿佛听出了主人拿自己打趣,同样不客气地“汪汪”叫了两声,头也不回地跑了。

“阿卓,那孩子我们该怎么安排才好?”纪巺问陈夫人,眼睛里带了一味期待。

“人是你救的我才不管。”阿卓故意道。

“阿卓你又调皮!”纪巺宠溺地摇摇头,“知我者除了阿卓还有谁?”

阿卓沉吟片刻,“正好默儿也缺个伴,我看他年龄小一点,你若愿意就让他做默儿的师弟吧……他既不记得自己名字又不知道家是哪里,要是认做义子也好。”阿卓道,“你说呢?”

“夫人都吩咐了,我还有何话说?自当唯夫人命是从!”纪巺显然对阿卓的回答甚为满意,笑呵呵地带高帽。

正说着,哈啾跑了回来,身后跟着同样奔跑的阿宁。

“哈啾别跑,你怎么就不听话呢!”阿宁气喘吁吁地喊着,旁边跟着两个丫鬟,同样呼喊着:“小姐当心点!慢点跑!”

“阿宁,你又欺负哈啾了?”陈夫人上前抱住跑到跟前的阿宁,哈啾则机灵地绕到纪巺身后去了。

“没有啊,它不跟我玩,我就是给它讲讲道理。”阿宁说,“哈啾,你说是不是!”

“哈哈哈,”纪巺给逗笑了,忍不住道,“让我来给你们评评理吧。哈啾,小阿宁给你讲道理的时候你要竖起耳朵好好听知道吗?她拖着不让你走你就忍着嘛,我们哈啾最可怜了!”

哈啾“汪汪”几声,伸着舌头原地打了几个转儿,表示同意,扒着前腿往纪巺身上扑。

“爹爹,阿宁也最可怜。”阿宁撒娇道,“爹爹抱抱!”

“好,爹爹抱!哈啾,我们走了,去花园玩雪喽。”纪巺抱起阿宁去花园掷雪了。

陈夫人看父女二人玩得高兴,笑眯眯去了前厅。

隆冬已过。

天气依然寒冷,不过比起隆冬是好了许多。

男孩身体也好了许多,随之转好的是精神,十多日过去,再看男孩,那双眼睛黑眼珠甚是清澈。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光,更透着机灵。刚刚获救时因为昏迷和伤势他睁眼的时候不多,现在那双眼睛简直亮得不能让人忽视。如今他能下地走路了,脚腕的扯伤和脚面的鞭伤在内服、外敷药的作用之下也好了七七八八。

陈夫人告诉他,什么都不要想,养好伤是大事。纪堡主表示赞同,说“好心情”是最好的药,人生不易,快乐至上,其他的只管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男孩养伤期间阿宁来看过他两三次,对这个新来的哥哥颇为好奇,叽叽喳喳问了不少问题,但都没有得到答案。比如:我五岁半了,小哥哥你几岁了?你叫什么名字?哦,你忘了。你家是哪里啊?也忘了?你在我们家不走了好不好?

这些问题让男孩看起来神色有些黯然,因为哪个问题他都不好回答。末了,纪巺和夫人郑重地问他:“你愿意留在纪家堡吗?”

男孩眼睛睁的很大,里面透着碎光,“真的可以吗?我愿意!”

不愿意能去哪里呢?这家人看起来那么好,救了他的命,房子这么大,留下来一定能帮他们干活儿。他好不容易趁乱逃出来,只一个念头想着一定要逃,却没想过逃走能如何,更没来得及想能不能活下来。既然老天眷顾他让他遇到纪堡主捡回了命治好了伤,他当然要好好活着。

但他忘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来历。

当初他和其他孩子被关在马车笼子里,没有姓名只剩下编号。他们被拴住双脚,走走停停的不知道过了几日。他们害怕、恐惧,不知道会被送到哪里,会不会死。开始的时候他还知道自己是谁,后来服了一种药之后就忘了,一想就头疼。

他记得那一日,半路上突然出现一群人,双方打斗中意外劈开了关押他们的笼子。不知哪来的勇气,他想要扯断捆绑自己的绳子,急得满头虚汗,心跳加速,脑子嗡嗡作响。那个挨着他,跟差不多大编号七的男孩用偷偷捡来的小石头帮他磨断绳子,最后两个人连磨带扯把绳子弄开……那个七号男孩现在怎样了?是死是活?

纪巺夫妇看他面上阴晴不定,喜悦、痛苦、忧伤等情绪交替闪过,许是想起了前事,待出口安慰,阿宁在一边高兴地跳起来,拍着小肉手说:“太好啦,阿宁又多了一个哥哥!”说完不放心又加了一句“你会天天陪我玩的吧?”

小男孩从自己复杂的情绪堆里抬起头来,“嗯,我会陪你玩对你好的。纪巺道。”

“我和阿卓商量了一下,决定收你为义子。不管你是谁,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纪巺的徒儿了。纪家堡就是你的家,默儿是你师兄,阿宁是你小师妹。你们以后要互相关心守望相助。我和你师娘为你取了名字,姓纪名恕,表字灭明。希望你宽恕过往,上不怨天下不尤人,生机灭处光明再现!”

男孩郑重屈膝跪地,对着纪巺夫妇拜了几拜。再看他时,眼里有泪光闪动,只听他说:“纪恕谢过义父义母,我,我……”他一度哽咽,最后加了一句:“我喜欢这个名字!”

陈夫人听到这孩子的话,眼圈发热。

“明日起,你就搬到默儿那里,开始和默儿一起用功吧。”纪巺安排了一些生活事宜方才离去。

今日对纪恕来说,简直做梦一般好不真实,他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原来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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