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才刚刚闭上眼睛,便有人在耳轻声唤她起身。
是谁的声音?
不是秦桑,也不是她院子里的另外几个丫头。可是这个声音听上去又是那样耳熟,叶葵不由闭着眼睛蹙起了眉。耳边有人轻笑了一声,这声音听上去丝毫是个男子!
叶葵猛地一惊,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一缕乌黑的发丝。
自上而下,垂在她面前。身上的被子是大红缎面的,绣着百子千孙图,小娃娃胖胖的莲藕胳膊跟短短的小腿在她眼里晃荡来晃荡去,叶葵蓦地清醒了过来。
这里不是她的床也不是她的屋子。
她昨日已经坐在花轿上被抬进了永安侯府裴家。
一夜之间,她已经从叶家的二小姐成了裴家的九夫人。诰命虽然还未下来,可是这不过是迟早的事,所以府中众人也都是直接称呼她为夫人的。叶葵清醒了些,就不由有些紧张了起来。
“醒了?”
她这会子已经清醒了过来,认出了这个声音是裴长歌的,登时想起了昨夜的那些细节来,脸上红云团团风也吹不散。
“什么时辰了?”叶葵躲在被窝里,轻声问道。
裴长歌掀开被子,随手将昨夜的那件鱼肚白的湖纱道袍披在了身上,下了床,一边道:“卯时了。我去唤人进来,你准备一下。”
卯时了?
叶葵躺在那,在心里暗自掐算了下时辰,看来这黑眼圈怕是少不了的了。她暗自叹了一口气,准备起身。
秦桑跟燕草一大早便在门口等着了,听到里头的唤人的声音,便一人端着洗漱的东西,一人提着壶刚烧开的热水推门进去。
两人先送了东西进耳房。而后便被裴长歌打发出来服侍叶葵起身。
燕草从柜子里给她取了件樱桃红的新裳回来,便正巧瞧见了秦桑通红的脸跟耳朵,正要问她怎么了便想起了昨夜是什么日子,登时也羞红了脸。
叶葵原本神情还算是自若,可是看她们两人那模样,方才脸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红晕便一下子就又冒了出来。
这时候的规矩,实在是有够羞人的!
若是没丫鬟服侍也就罢了,不然可真是不适应。分明已经过了几年的大小姐日子,她此刻却又像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一般,不适应得厉害。强自镇定着。她轻咳了两声,示意秦桑跟燕草两人动作快些。
两人见状,自然也就顾不得什么害羞不害羞的了。手脚麻利地服侍她起身换了衣裳。
盥洗完毕后,叶葵便坐到了梳妆台前,等着秦桑来给她梳头。比起梳头的手艺来,燕草同秦桑可是没有丝毫可比拟的地方。可是这一回,到了裴家。有些事便变了。
来送早膳的秋樱毛遂自荐,要为叶葵梳头。
其实今日一早原本该是同裴家的人一道用早膳的,可是等到了那样的场面下,两个新人怕是根本就吃不到多少东西,所以裴长歌早就让人备好了早膳,决定两人先吃了东西垫一垫肚子再去。
所以方才秦桑跟燕草来的时候。秋樱并不曾在场。
裴长歌呆在裴家的时候其实并不多,所以身边服侍的人也不多。除了王嬷嬷外,剩下的便是秋樱头一份了。所以这个时候。她不能随意驳了秋樱的请愿,否则她就是得将自己妒妇的名声也坐稳了不可。
叶葵想着,便示意秦桑将手中的梳子递给了秋樱。
秋樱是伺候裴长歌的,按理说对女子的发式应当并不十分了解才是。可是恰恰相反,她非但十分了解。而且看样子手法还极其纯属。叶葵瞧着镜中自己的黑发在她手中以极快的速度变幻着模样,不由微微笑了。
若是她连一点本事也没有。她又怎么会敢在自己面前毛遂自荐?
不过她如今这样子是准备讨好自己?
叶葵有些疑惑,却又似乎有些了然了。
发髻挽好,正准备戴上那支裴家纳彩时送的凤尾点翠步摇时,外头忽然来了人。
一大早上的,来的会是谁?
秦桑去开了门,叶葵便看清楚了那人。她记性还算是不错,况且当初她在裴家接触的人并不多,有那么几个自然也都是记忆深刻的。例如秋樱,又例如眼前的花妈妈。
裴家当家的是二房。
二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婆子便是这位花妈妈。
她可是一直都记着的呢。
花妈妈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突然微微一怔。叶葵见状便不由微笑起来,看来当初的秋叶姑娘在这些人心中也都是印象深刻的存在呀。若不然为何秋樱跟花妈妈在看清楚她面貌的那一刻都会下意识怔住?
不过姜到底是老的辣,花妈妈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恢复如常,笑着同裴长歌跟叶葵问了安,便领着人进了内室。
叶葵看着她的背影,蓦地反应过来她这是来做什么的。
新婚的早上,花妈妈自然是来收元帕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来的人是花妈妈,叶葵终于肯定了起来,这裴家当家做主的人的的确确是二夫人没有错,甚至于她也是那个彻彻底底将裴家内宅的事给掌控住的人。小叔的婚事都是她一手操办的,如今连来收元帕的婆子都是她身边的得力性心腹,可见永安侯夫人是真的什么事也不管了。
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叶葵暂时还有些弄不清楚。
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二夫人肯定不大喜欢她。
裴长歌虽然年纪轻,但是却是嫡子,她也就比二夫人更有资格主持裴家的中馈。不过她上头还有三夫人、八夫人,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叶葵根本就没有想法要将中馈抢到自己手中来。那些个事她在叶家时可是参与过了,麻烦琐碎不说,实在是有够累人的。她不是不能做好,只是实在是打从心眼里不想去做。
可是她分明是不愿意接手的,恐怕二夫人几个却是会认为她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那些权利从她手里抢走才是。
这种事真是说不清也无法表明态度。
不管她说想要还是不想要,二夫人都只会觉得她想要,而且是非常、非常地想要。
早就在她还未进门之前,二夫人便应该已经将叶家的二小姐当成了自己的劲敌吧?叶葵微笑着又目送花妈妈抱着个小小的锦盒出了门。那盒子里装着的自然是染了红的元帕。
花妈妈脚步微匆,想必是急着回去同二夫人禀报。
叶葵忽然觉得,过会见着了二夫人,她眼下的青影恐怕也不会比自己轻多少才是。可是见着了人,她却有些愣住了。二夫人眼睛底下非但没有她以为的青影,反而荣光焕发,瞧着神清气爽,倒真像是儿子娶了新妇叫她高兴的模样。
正堂里坐满了人,叶葵跟在裴长歌身后进了门。
永安侯挺直着背脊坐在那,脸上并没有笑意。他身旁坐着的是个叶葵有些陌生的老妇。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在裴家当然就只有一个人。叶葵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传说中同永安侯相濡以沫,恩爱有加的永安侯夫人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满头华发,瞧上去比永安侯还要大上一圈的老妇人!
永安侯夫人的脸上也没有笑容,她手上还握着一串碧玉的念珠,身形清瘦,看着并没有什么精神。
裴长歌跟裴长宁兄弟两人今年不过刚刚十八岁,永安侯夫人今年算一算最多也不过五十多岁,可是看着她的样子,说是七老八十了怕也是不为过的。
她常年茹素向佛,又从来不管府中俗事,怎会憔悴自此?
这个样子的人,说她早就看破了红尘,叶葵是打死也不愿意相信的!一个真的已经看破了一切的人怎么会清瘦衰老到这样的地步?何况她还是永安侯的夫人!要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什么珍贵的药品补品,那都是想要多少便该有多少的。
可是她这个模样,哪里像是用心保养过的?
叶葵心中疑惑万分,面上却是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
她从一旁早就准备妥当了的丫鬟手中托着的红木托盘中取了一杯茶,老老实实跟着裴长歌在永安侯夫妇面前的蒲团上恭敬地跪了下去,磕了个头,将茶盏捧高,先递到了永安侯面前,道:“父亲请用茶。”
永安侯“嗯”了一声,接过茶盏,丢了个红封到一旁丫鬟手里的托盘中。
第二杯茶,自然是敬给了永安侯夫人。
可是叫叶葵意外的是,永安侯夫人接了那杯茶,却并没有喝,哪怕是同永安侯一般轻啜一口都不曾。她只是将茶盏搁置在了一旁,而后同样在托盘中放了只红封外,便没有其余的动作了。
这分明是在下叶葵的脸!
可是在场的裴家人似乎都是见怪不该的样子,根本就没有丝毫异状。很久以后,叶葵才知道,原来当初八夫人罗氏进门的时候,永安侯夫人亦是如此。这也就难怪轮到她的时候,裴家人完全不觉得怪异了。
敬完了两个长辈,剩下的就都是些平辈跟小辈的,也就不必行跪拜之礼,见礼的速度也就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