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了血燕,老祖宗眉眼间的倦色却似乎又重了些。

大抵是吃饱了,便自然而然会觉得困倦。

叶老夫人见她哈欠连天,忍不住道:“母亲歇着吧……”

老祖宗却半眯着眼睛摆摆手,皱眉道:“明日复明日,再拖下去只怕是等我死了也还未能说清楚!”

她这些年岁数愈发大了起来,便时常将死啊活的挂在嘴边上,竟全然不再避讳了。

屋子里的几人听到她这般说,顿时脸色都有些莫名起来,叶老夫人嘴唇翕翕,到底没有继续说话了。

等了一会,老祖宗才像是缓过劲来,嗅着熏炉里袅袅上升的烟气,道:“因着二丫头的事,叶家这段时日算是在凤城又出了把风头,只这风却是一股臭气熏天的风!”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些,乍一看倒又有了几分昨夜的精神。

“但,到底是叶家的孩子,身上也留着我的血。”她往后靠了靠,“如今,回来了便好。”

叶葵闻言不禁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一直端坐着的身子却似乎忽然间坐立难安起来,眼里渐渐有了忍耐的神色。

满头银丝的老妇人说完“回来了便好”后,样子还沉浸在某种似悲伤似欢愉的神情中。

“可不就是回来了便好嘛!若不是前头有那胆大包天的,欺叶家无人,敢拿着玉佩上赶着来认亲,哪里能让二丫头在外头多吃了这么些苦头。”贺氏头上簪着的点翠穿珠流苏随着她扭头看向是叶葵的动作,微微晃了起来。

叶葵也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不说话,只浅浅笑着。

她未满周岁便离了叶家,若是当初沈妈妈是真心实意要接了他们回凤城,又怎么会逼死萧云娘?

叶家只有三个儿子,老大外放,老三未曾娶妻。

贺氏在这家里没有妯娌,只怕是早就自在惯了。

不过叶葵心知,叶崇文的妾室虽然不多,但不是没有,且还有个庶长子,恐怕贺氏也是想起来便觉得揪心吧?

她继续笑着,“娘过去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同小殊历经几番大难,如今都平安回了家,只怕是娘一直在天上庇佑我们。”说着说着,她嘴角的笑意渐渐苦涩起来,眼角也挂上了泪珠。

叶老夫人瞧着,只不停想起自己那早逝了的女儿。

“阿葵……”叶老夫人并不自然地唤了一声叶葵,“老祖宗说得对,如今回来便好了。”

叶葵背手掩面,声音颤颤地应诺。

一旁的贺氏道:“可不是,过去的便都过去了,如今你们既回了家自然便不会再孤苦无依了。”

叶葵的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串,扑簌簌往下掉。

贺氏急忙站起身走过去,一手搭到她的肩上,一手拿着帕子给她擦泪,口中道:“瞧瞧,这泪珠儿落得人心都要碎了。快别哭了,听说你前些日子受了伤,如今才好可千万别哭伤了身子。”

“母、母亲说得是,如今回了家正是该高兴的时候,我哪里能哭,这不过是喜极而泣罢了。”贺氏的帕子上有幽幽的蔷薇香味,叶葵屏息,不露痕迹地别过脸,以手擦泪。

“这便是了。要说都是那人可恨,竟然敢拿着玉佩冒认!明日我便喊人来将她打发出去卖了,也叫她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贺氏直起腰道。

叶葵心神一凛,这已是贺氏今早第二次提起春禧。

她昨夜已特意同老祖宗求过情,说丁家对他们姐弟两有恩,她不能任由春禧被发落却也不愿就此原谅,倒不如就让春禧去做外院的粗使丫头罢了。

这事,老祖宗虽未说什么,但多半是应了。

可贺氏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却是为的什么?

难道这些日子,她跟春禧间已有了什么龌龊?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圈,叶葵哽咽着道:“春禧也不过是一时糊涂,还望母亲放她一条活路。”

修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抵在掌心处,贺氏的笑容变得有些生硬。

她何时说过要将人打杀了?

自叶葵回来,他们之间说过的话不过寥寥数语,她倒着实没有看出来眼前这个小丫头有这般伶俐的口齿。

贺氏正要说话,却忽然听到老祖宗咳了声,道:“好了,将人送到外院去,只困在小角落里便是。”

叶老夫人亦道:“怎么说都在叶家呆了好些日子,若是放出去了只怕嘴不严实,倒不如拘起来的好。”

“是……”两个长辈的话都已说到了这份上,贺氏只得应了是。

叶葵一脸感激。

几句话说下来,时间已过了不少。叶昭几个到了时辰先离开去外院的书房上课。叶殊虽然先前在望京念书,但回了家自然是同叶昭几个一样。临去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叶葵一眼,眼中神色惶惶。

叶葵只看着他笑。

等到几人离开后,屋子里突然空荡了不少。

叶明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道:“二妹妹当初是如何从匪徒手里逃脱的?”

叶葵一怔,身子微微一动,旋即苦着脸道:“我那时年纪还小,事情大多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个下着雪的冬日,沈妈妈说要带我们回家去看爹爹,可谁知半道上遇到了歹人,沈妈妈却自个儿跑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也听得贺氏心里一个激灵。

她斜睨了叶葵一眼,轻声说话的少女半垂着头,并没有看她一眼,可她却觉得叶葵那双眼睛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但这事说起来也怪不得沈妈妈……便是换了我,只怕也要慌得乱了套……”叶葵还在继续说着。

老祖宗半眯着的眼睛睁开来,略显浑浊的眼仁看着叶葵,“你说沈妈妈丢下你们跑了?”

叶葵闻言慌慌张张地看了一眼贺氏,才道:“兴许是我记差了也不一定,当时情况那般乱……”说话时,她身子似乎突然一僵,手下意识往背后探去,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

一旁的叶老夫人突然插话道:“你的背怎么了?”

“没、没什么。”叶葵勉强笑道。

叶老夫人蓦地起身,走近了一把扯住那片海棠红细瞧,语气冷硬:“哪个帮你挑的衣裳,上面沾了东西竟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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