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做下这番事?”
听到老苏的这个问题,一时间,徐云竟然有些答不上来。
是啊。
为什么呢?
怅然间,徐云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股异样的情绪。
有愤怒。
有费解。
也有耻辱。
或许在后世,在那个换了天的时代。
每个有自己一般境遇的华夏同胞,在来到这个朝代后,都会选择与自己一样的做法吧
也许可以说是
一个普通华夏人的民族情节?
随后徐云看了老苏一眼,目光在他有些枯槁的左手上停留了一会儿,对老苏道:
“老爷,您想听一個故事吗?”
老苏沉默片刻,答道:
“说吧。”
徐云朝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在几年之前,小人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里我的名字叫做吴凡,乃是一千多年后,一位贩卖奶水的普通人。”
“一千多年后?”
老苏一听,整个人顿时来了些兴趣:
古代虽然由于科技生产力的原因,大多数人的思维都比较局限,视野也比较狭窄。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没做过与未来有关的幻想。
其中很典型的,便是老苏同个时代的沈括……
虽然沈括此人的人品有些糟糕,当初苏轼的乌台诗案便是他告发的,但从能力上来说,沈括也无疑是一尊巨匠。
他在自己所写的《梦溪笔谈》中,便记录过不少对未来的猜想。
比如他认为,石油这东西在后世一定会有大用处,甚至还猜测与‘轮机’有关:
“此物后必大行于世,自予始为之。盖石油至多,生于地中无穷,不若松木有时而竭。”
当然了。
这里的轮机不是指后世的机械,而是水轮机之类的木制设备。
此外,明朝的刘伯温也写过一首诗:
“江南千条水,云贵万重山。五百年后看,云贵胜江南。”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对几百年后的一种猜测:
他认为五百年后云贵的万重山里的资源会被后人开发利用起来,到时候云贵就会变得比江南还要富饶。
还有清代碧荷馆主人的《新纪元》,这就属于有些放飞自我的幻想了:
它猜测1999年的时候,清朝人口达到了一千兆,军队六百万——鬼知道这比例咋来的。
总之,清朝的强盘引起了白种各国的猜疑和联手抵制。
恰逢此时欧洲的匈耶律国境内,匈奴后裔的黄种人与欧裔白种人之间发生纠纷,酿成内乱。
于是黄种匈王求助于清朝皇帝,清朝随即出兵远征欧洲,挑战白种列强,最后迫使白种诸国签订城下之盟。
至此,战事结束。
清朝以胜利者姿态进入了“新纪元”。
顺便一提。
《新纪元》成书后四年,大清就嗝屁了
真·新纪元。
因此面对徐云所说的‘未来’,老苏倒也确实产生了一些兴趣:
“你都见到了什么?”
徐云闻言沉默片刻,说道:
“梦境中有些记忆记不太清了,似乎有许多深入云端的高楼大厦,以及各类奇异的器械。”
“还有许多衣着古怪的男男女女,海清河晏,江山稳固。”
“不过最令小人印象深刻的,则是读过的一册史书,名叫《绍宋》。”
“史书?”
老苏好像猜到了徐云要说什么,正了正身子,问道:
“书上写了什么?”
“书上说今晚别等啊错了,记录了我朝终末的历史。”
徐云抬起眼皮看了老苏一眼,心想要不要给老苏准备点硝酸甘油,继续道:
“根据书中记载,我朝将在二十余年后灭亡。”
老苏闻言先是一愣,旋即便摇起了头:
“二十余年?老夫不信。”
徐云干笑了两声,解释道:
“毕竟只是个梦嘛,总之按书中所言,我朝灭亡的根由虽然有很多,但其中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因为官家的一些傻辶迷惑操作。”
“例如他在在南方采办‘花石纲’,在汴京修建‘艮岳’,搞得民不聊生,叛乱四起。”
“而后外敌来袭,一路横推至汴京,老种将军和王校尉浴血奋战”
“后来在勤王大军未至京都之前,官家便大开城门,主动向外敌投降,后被掳至敌营,我朝覆灭”
“够了!”
老苏越听眉头拧的越紧,听到最后忽然一拍书桌,喝住了徐云。
他毕竟是位前任宰相,从徐云口中听闻自己国家这般离谱的下场,只是在言语上有些克制不住已经算是涵养很高了:
“小王,你可知此番言论一旦出府,你将下场如何?”
“实话告诉你,车裂都是轻的!”
“况且这只是你的梦中所见,你单凭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想,就搞出了这般变局?你当老夫是三岁小孩吗?”
徐云默然。
其实他很想告诉老苏。
自己所说的并不是臆想,更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
他也不是做梦抵达的后世,而是真真实实的21世纪来人。
奈何由于系统的限制,这些话他压根说不出口,只能借助所谓的梦境将历史简单的概述一遍。
可梦境你说的再真实,终究也只是个幻境,很难做到将一个人彻底的说服。
除非你让老苏亲身来到21世纪,带他去图书馆看看那本厚重的《宋史》,才有可能证明一切。
而这显然是没可能的事情。
因此老苏提出的这个疑问,也许永远永远都得不到答案
但另一方面。
徐云也没指望能就这样说服老苏,他只是在自己力及的范围内,尽量让老苏接受现实而已。
眼下的大势已定,黑麦二锅头或者说郭京那边,已经将锅炉彻底的点上了火。
无论老苏是否相信自己的说法,都无法影响某些事件的走向。
而在他对面,喝止住他继续说话的老苏,此时的神色亦是惊疑不定。
因为他忽然发现
随着徐云那个‘梦境’的说完。
自己心中的绝对理性还在,但感性上却有那么一丝丝信了这番话。
是因为徐云之前展现出了太多奇异,使其言语在心中的可信度,不知不觉便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地步?
还是说这与自己了解的端王性格相符,确实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亦或是二者兼具?
这就像后世的氪金奖池,某个ssr的爆率只有十万分之一,理论上来说正常人是不可能抽中的。
但很多人理性上很清楚这点,但感性上却会忍不住的去朝那个方向臆想,这是一种人的本能。
总而言之。
当这股微弱的怀疑出现时,老苏便会不自觉的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徐云说的是真的,那么大宋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就像是扎到肉中的木刺一般,从全局角度来说细微到可以忽略。
但从个体的感受层面上来看,却让人纠结的牙痒痒。
随后老苏又想到了汴京眼下的局势,心中又泛起了一股无力感。
他就像是一叶汪洋中的扁舟,看似可以‘御水’,但实际上确实被水所御,无法改变整个大势。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才半年时间啊
但想着想着,老苏忽然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
徐云虽然描述了他的梦境,提到了大宋会灭亡,但却没有直接解释他为什么要刻意的去陷害老李。
更别说还有天变地动和简王
等等?
简王?
刹那之间。
老苏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张清晰的脉络图。
脉络图的初始位置写着皇宫,代表着徐云通过宋徽宗最笃信的神鬼之说,埋下的郭京这个种子。
随后皇宫下方分开了两根线。
第一根线斜向左下,末端的人名是老李:
这根线通过显微镜的后手让他背上谋逆的罪名,锒铛入狱。
接着老李的名字下方又竖直的出现了一根线,末端写着
元祐党人:
这是从老李元祐党人的身份开始延伸,通过几位官员的往来信件,将整个事件扩大牵了赵佶本就不太喜欢的元祐党群体身上。
皇宫——老李——元祐党人,姑且叫它群臣线吧。
接着再回到最初始的皇宫,另一根线则竖直向下,连接的是星孛、地动。
两个词汇的下方继续拉线,末端是
简王。
通过天象加地动扣上了失德的帽子,又将参事邓铎以谋逆的名义关押了起来,将简王逼到了悬崖边。
好听点叫做局势被动,难听点就是生死皆在宋徽宗的一念之间。
皇宫——星孛地动——简王。
这就叫亲王线吧。
随后老苏又想到了徐云之前见过的王厚和老种。
先前提及过。
老种与王厚历来与蔡京不和,徐云不久前还自称身体有恙,通过简王将炼钢法交给了老钟
如果徐云以此做文章不对,他必然会借此做文章。
这就是第三根线,称之为边帅线吧。
要知道。
此时正逢西军凯旋而归,有十多万西军军士在等待封赏,京中禁军却有大半在值守皇陵
那么这样一来
一个公式便出现了:
群臣+皇室+边帅=?
不对,不对。
想到这儿,老苏又摇了摇头:
如今元佑党官员有半数入狱,司马光、文彦博、吕公著等人亦已故去,群臣线没有一个领头人。
这根线的凝聚力不够,有些太散了,无法和另外两根线配平。
这根线是残缺的,还缺了一根轴心。
轴心
难道说
是在城中寺外请辞的章惇?
也不对,章惇可不是元佑党人,恰恰相反,他是元丰党人。
或者是范文正的次子范纯仁?
就在老苏思索之际。
屋外匆匆传来了谢老都管的声音:
“老爷,大门外来了位将军,手上拿着简王殿下的亲王腰牌,说是奉简王之命请您和王小哥过府,有要事相商!”
哐当——
听到这番话。
屋内的老苏一个没注意,失手将茶杯跌落在地。
片刻过后。
他苦笑的看着徐云,神色前所未有的复杂。
是了。
在如今的北宋,还有一个人选
此人乃是四朝老臣,从未介入过党争,却坐到过宰相之位。
朝中威望赫赫,乃是近百年来除司马光与吕公著外风评最高的一位宰相。
他叫
苏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