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斜坡往下,拐过一道弯,猛然看见道路被水淹没,邢毅赶紧踩下刹车。

一路过来,天空雨势并不大,心下悄悄在祈祷,希望去马鞍山顺利见过父母,安全返回县城,与妻儿团聚,一起共进晚餐,不消说,肯定到晚上十点多了,名副其实的“晚餐”。

那样他就不后悔作出饶行十公里的决定。

母亲股骨头坏死,已经好多年了。治疗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进行置换。换一个股骨头的费用少不了数万元。前两天与妻子商量了一下,这些年一家子省吃俭用,努力积攒了一部分钱,找时间问一下父母,看他们手里能有多少,加起来够不够,如果差额为数不大,那就抢时间再加把劲。

母亲年轻时身体很好,在盐业公司搞搬运,抽空回家洗米捡菜,等上班的父亲和读书的他回来,一家三口围着小方桌吃饭,那是一段平静无忧的日子。

自他初中毕业那一年,父亲被遣送下放农村之后,城里剩下母子俩,日子发生了变化,母亲除了去搬运盐麻袋之外,还到医院打扫病房卫生,以此增加一份收入弥补父亲工资停发后的亏空。

日子艰苦了很多,但母亲默默坚持,不光养活了他,供他上学,还帮他成了家。

母亲的身体就是那时开始出问题的,干不了搬运了,也不能再去医院打扫卫生,却跛着脚来帮他们带孩子。

奶奶领孙子的功夫真是一流,邻居街坊没有哪个不伸大拇指的。孙子也离不开奶奶,一天不见,就要找奶奶,奶奶来了,紧紧抱着奶奶的脖子,掰也掰不开,然后在奶奶怀里香甜地睡着。

等到孙子一天天长大,读完了高中,参加了高考,奶奶又匆匆赶去乡下陪伴爷爷。

临走时找出来孙子小时的照片,看了又看,然后珍藏在身上。不久传来消息,母亲行动不便了。

母亲这一辈子过得太苦,伤病原因完全是因为付出太多劳累过度。想到这些邢毅就陷入深深的内疚,双手蒙住脑门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妻子很理解他,他要多找些事做,加班加点,回来陪伴她和孩子时间很少,也毫无一句怨言。

邢毅怎么也想不到,送孙总的亲戚回乡下的好事会落到他头上。

莫同福找他说话时,眼睛瞪圆,盯住他的脸:“并不是因为在这里碰上你才想起来要你做这件事,其实我一直都在关注着你,只是你自己愚笨感觉不出来。”

莫同福缓缓摇头:“你呀,在公司干了二十多年,也算是老职工了。可是,你就愿意就这样悄无声息,在钢筋班和混泥土搅拌站混一辈子?难道你自己就不感到窝囊,悲催?为什么就不能在技术能力上来点突破,让大家看到你,感觉到你的存在呢?”

莫同福深深叹息:“你实际年龄五十岁,对不对,可是你这幅容貌,任何人看上去都会说不止七十。你为什么活成这样?我仔细观察了,没有办法展示自己,机会也看不上你,今生今世,也就这样了,来世吧,可是投胎也是件技术活呢,就算倒了那边,继续这样呆头呆脑,还是会找错方向。”

原以为莫同福骂一顿之后,会扬长而去,没想到他却高高举起车钥匙:“呃,谁让我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呢?拿着,替我出一趟差,送领导亲戚回乡下。别以为我是要把包袱栽给你,稍微聪明一点的人,都会顿悟道这就是一次难逢的好机会。”

可不是吗?邢毅的脑子现在开了窍,他马上想好了,等回来交了车,就鼓起勇气求莫同福出个面,带着去见老同学谭志达,从中说几句好话,和缓一下关系,拉近一点距离。

莫师傅可以这样给老同学说:“这次能帮孙总经理送亲戚回去,是孙总同意的,孙总知道你老同学的驾龄长,比较熟练,开车把稳,而且对人真诚,得到关照后懂得报恩。”

看在孙总和莫师傅的面上,老同学态度转变,大发慈悲,同意把那看库房的工作给他,那样的话,两份工作加一起,白天黑夜轮连着干,给母亲治病凑足医疗费的希望就更大。

老同学完全可以不用担心他的时间安排,儿子高中毕业了,参加了中专考试,已经托人找了门路,入去的希望很大。儿子的事情解决了,也就一身轻松了,别说看守仓库,再增加一份工作,那怕是少睡几个小时,半夜起来去做,也毫不含糊。

儿子入学需要花一大笔钱,他妈的好朋友答应借,她们平时相处就像姐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希望增加工作量就是想早点还钱。有关学费医药费的事决不能有半点透露,老同学知道了会产生新的误解。

在公司这么些年,曾经有过好几次,想亲自去见一下老同学的。

外面见到其他同学,他们都这样说了:“怎么,有老同学在公司管事,处处都可以有这把大红伞罩着……邢毅你真是拽呀。”

他当时苦笑,说不出口。

他们不了解实情,虽然同在一个单位,但基本上见不了面。他常年在工地,一年之内去不了公司一次,就是去了,匆匆办完事,又匆匆离开。而老同学坐在办公室里,研究人事调动,看文件,开会,讨论调整工资……有一次,就是为了工资问题,他下了好大决心,去见老同学。

那时正在开会,老同学正在台上讲话,见他站在门口,朝他挥了挥手,心中一喜,以为是召唤他,就躬着腰从过道上走过去,走到一半,一声喝令,震得他慌忙站住,小腿索索发抖。

老同学手指着他:“让你进来了吗?”

四周都是火辣辣的目光,他不敢看,心脏跳得不行,头上直冒汗。

老同学又来一句:“怎么,还要赖着不走?你想要干啥?”

旁边有人接茬:“人家想上zhuxi台呢。”

“哈哈哈哈!”四面爆发了一阵大笑。

“快滚,不要影响我们开会。”

他就像过街老鼠一样逃了出来,工资问题不要说再提,连想都没敢。

莫同福满心都是同情,知道他的想法之后,豪不迟疑表态:“等你回来交了车,我就亲自带你过去见领导。”

邢毅要送的是孙总的侄女章思怡和她母亲,按照莫同福的指点,他在去医院的路口边接到了她们。

见面那一瞬间邢毅心子猛跳了几下,赶紧找出抹布来擦玻璃,勾下身子去检查电路,以此控制自己的紧张情绪。

两分钟后也就释然了,毕竟那件事情都过去几十年了,而且当初章思怡本人一点也不知情,她心里本来就没想过那件事,所以他没有必要紧张。

上车来的章思怡把雨伞折叠,放在脚边,给他介绍了自己母亲,也给母亲说了这是舅舅公司里的师傅。母亲双手合十,对着邢毅连连点头,并要求女儿和她一起说感谢的话。

章思怡和母亲坐在后排,邢毅从后视镜看到,她正小心地给母亲梳理头发,把干净纸巾塞进母亲手里。母女俩很多地方十分相像,眉目清秀,身材纤巧,举止温文尔雅,开口说话轻言细语,小心下意,总好像欠着别个什么大人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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