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是他吗?”

“确定。”赵管家点了一下头,继续说,“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杨大老爷离开时身上穿的衣服也与尸体上一致。以杨大老爷贪婪的个性,他绝对不会将值钱的东西留给一具死尸,伪装成他已经死去的假象。但你不觉得奇怪吗?一具尸体,横尸荒野,肖钦甚至考虑过,是不是曾经那棍子打得太重,直接打死了杨大老爷,让他失血过多致死。但这也不能解释,杨大老爷尸骨发红的原因。就像我女儿和红袖他们脸上生出的那颗血痣一样,红得发亮。后来肖钦便提议,将我女儿的尸体划开看看,尸骨是不是发红。我当然不同意!那样做,几乎等同要了我的命!但肖钦,肖钦已经意识到是屋子的原因,于是他划破了自己的手指,硬生生露出了指骨,所有人才发现,他的指骨也是红的,屋子带来的东西已经侵入他的身体,他和杨大老爷一样,骨头已经变成了红色……”

当赵管家说出这话时,他一直在触摸他的指骨。我那时才惊讶的发现,他的左手食指上也有一条长长的伤口。

赵管家说:“你不要害怕,在肖家伺候的人几乎都挖开自己的手指看过,每个人的骨头都变成了红色,就像一个印记,一旦烙上这个印记我们谁也逃不掉……”

“那你们,也会做噩梦吗?”

我惊讶的问他,赵管家却是摇头:“不,不会,只有你们会做噩梦。”

说完这话,他便提醒我:“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除了你,这个家中已经没有女人。曾经来过这里的女人都已经死了,而且,最先遭殃的就是那些未出嫁的少女。”

来到肖家后,我很少离开房间,我觉得“老实”点儿会比较好,至少能够给在肖家伺候的佣人留下好印象,让他们替我在肖钦面前说说话。却没有想到,正是因为我极少离开房间,才忽略了这里的其他情况。那天晚上,赵管家告诉我,其实这间宅院自从谋害了他家两个女儿之后,就变得越来越恐怖,开始自动吸引那些未曾出嫁的女子来到宅院。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附近未出嫁的女子就像能够感受到这间宅院的召唤一般,深夜时分梦游来到宅院,留下随身物品,还留下家住地点,像是故意让他们去寻找她们一样,很快就离去了。

“我们曾经跟踪过她们的踪迹,发现她们自己来,自己走,第二天早上却会失忆,根本不知道自己去过宅院。后来,肖钦就要求清泉村的村民,将自家女儿锁在屋子里。没想到这样的做法的确阻止了女孩们再次来到宅院,却没能阻止她们的东西出现在院子里……”

种种古怪的情况让人无法解释,而且,每一位离奇来到宅院的女孩脸上都生出了血痣,被噩梦折磨致死。她们没有长期生活在这里,但恐怖的噩梦依旧困扰着她们。我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切,但赵管家却告诉我,肖钦会认识红袖,就是在肖钦发现炎阳村的女子也受到了宅院的吸引,打算去告诫炎阳村的未嫁女子,希望她们每天晚上能够锁好院门,保证不会外出。

其实这件事,我也是知道的。大概是在一年前,爹爹告诉我,说肖钦说城里的未嫁的女子待字闺中,都是不允许离开家门的。我那时还以为,肖钦是希望附近村落的女孩都能像城里女子那样懂得廉耻,懂得自爱,没想到今时今日赵管家方才告诉我,一切只是说辞,是肖钦用来保护我们不会被宅院吸引、折磨的说辞。

是的,那时的肖钦是想过要保护我们的,他甚至想过直接烧了宅院,不再让它危害我们。但那时,他遇见了红袖,一见倾心的喜欢她。赵管家没有提到其中详情,或许他也不知道肖钦和红袖相爱的整个过程,但肖钦曾经想过,如果和红袖在一起,就一定不能让她入住这间屋子,于是乎,他带着红袖去了清泉村不受人打扰的树林,在那里修建了一处小小的院落。本打算在那里同红袖开始一段新生活,谁知道红袖的父母在这件事上却有意见。

“红袖的爹娘也是自私的人,他们认为杨大老爷离开时留下了不少财宝在这间屋子里,如果肖钦要迎娶红袖,就必须拿出财宝提亲。但这间宅院……”赵管家打量四周,长长叹了口气,“这间宅院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恐惧,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肖钦一开始也曾好奇,但自从我两个女儿惨死之后,自从发现杨大老爷的尸体之后,许多谜题好似全都迎刃而解,没人再去怀疑这间屋子还会出现什么奇怪的情况,好似这间屋子里出现什么样的情况,都是合情合理的……”

“所以,红袖就和肖钦私奔了?”

这是我唯一关心的事,赵管家也点了一下头:“红袖埋怨贪婪的父母,选择和肖钦私奔,尽管他们走得不远,依旧住在清泉山,但红袖的父母就好像巴不得他们能够立即发生些什么似的,也不急着来找她。我怀疑烧死红袖的那天,其实他们也是希望肖钦能够交出点儿什么来挽救红袖的性命,但肖钦……红袖脸上生出了血痣,而且红袖怀有他的孩子,他是想救红袖,想救属于他们的孩子,但那时我们拦住了他,希望他可以理智一些。告诉他,红袖已经被噩梦纠缠,这种情况下选择怀孕,她一定挺不过去,即便挺了过去也是饱受折磨,不如死了,结束这一切,对红袖而言,也是一个解脱……”

说完这话后,赵管家从袖中掏出一物放在了桌上。那是一个黑色的药瓶,里面装着什么,我不知道。但他却垂着眼对我说:“其实害死红袖,你有份,你的父亲有份,红袖的父母有份,炎阳村的村民各个都有份,而我们……也有份……”

之后,赵管家就离开了,我看着那个药瓶,看着自己已经大起来的肚子,突然明白了赵管家的意思。他送来的是那瓶毒药,希望我可以从这件事中得到解脱。我承认我当时的确很难过,噩梦的折磨如同现实的折磨,令我生不如死。可当时我并没有做好准备,不知道应该选择死亡还是继续生存,但赵管家已经做出了选择。

在他同我讲述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他选择了自杀,就在他两个女儿死去的地方,选择了和她们同样的方式悬梁自尽。后来,我才从其他家丁口中听闻,原来昨晚是赵管家两个女儿的忌日,在她们死去两年之后,他再也挺不下去,选择了自尽。

————

活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折磨,有的时候痛苦会让我失去理智,我经常在结束一个噩梦之后,躺在榻上无法起身,半天找不回力气和呼吸,有时候甚至感觉身体不属于自己,那种滋味苦不堪言。

没有办法详细记录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我只好选择其中几个印象深刻的事,作为记录。

除了赵管家说起的事以及他的经历之外,还有一件事令我印象深刻。

在我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也是我来到这里第八个月的时候,即将临盆的我几乎每天都在榻上休息,身体沉重得早已无法自如移动。好在,原来肖钦挑选的家丁对我还算照顾,许是我从来没有为难过他们的缘故,所以他们也不会刻意为难我,时不时就会问及我的所需,我也在这里坚持挺到了第八个月。

有一天晚上,我感觉自己睡着了,又像是没有睡着的样子,模模糊糊的听见屋顶上方传来动静,就像有老鼠移动似的,总有悉悉索索的声响,让我睡不安宁。

我记得自己站了起来,扶着肚子站在榻边打量屋顶上方,总觉得上面有什么东西看着我似的,让我心慌。

可除了房梁之外,我什么也没瞧见,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令我很不舒服,也让我再一次受到了如同诡异的滋味。

而后,屋顶上就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看不清的东西,像是细小的颗粒,应该是灰尘,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伸手摸了一把,是白色的。可按常理而言,灰尘不是白色的,房梁上也不应该有白色的东西,我很好奇那究竟是什么,但转眼一看,手指上沾到的白色颗粒已经不见,好似什么东西也没有,屋顶上也没有任何东西落下。

但在榻边坐了一会儿,那种奇怪的感觉依旧如影随形,突然头顶上方就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掉了下来。但没有东西出现在我眼前,我便好奇抬眼朝横梁看去,这才发现头顶上方多了一双脚,一直在那儿摇摇晃晃。就像赵管家曾经形容的那样,吊死的人,随着吹来的寒风在眼前飘来荡去……

可那一刻,我并没有联想到这些情况,脑海中甚至有一瞬间的空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我经常出现类似的状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发呆、发傻,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或者即将出现的情况。当我发现那双脚就这样出现在头顶上方,如同即将压下来,压在头顶上时,我愣了许久才重新站起身来,仿佛只是一个瞬间,那双脚就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但隔了一会儿,悉悉索索的声响再次传来,但这次不是从房梁上传来的,而是,从屋外……

我不知道屋外是什么情况,却看见一道人影从门外走了过去,纸糊的门窗倒影出身影,像是有人在门外来回的慢慢走动,发出了奇怪的脚步声,又或者,是衣袂翻飞摩擦的声音。

我那时已经没有勇气推开房门一探究竟,或者可以说,我的双腿已经没有力气走到门口,看清屋外的情况。但不断传来的声响却在提醒着我,即便我选择待在原地,不去查看屋外的情况,屋外出现的东西也会很快出现在眼前,带给我又一次如同窒息般的恐惧。

脚下,突然传来针扎一样的疼痛,像是在一个地方站久了,有什么东西正从地板下钻出来,迫使我移动脚步,朝其他地方走。

下意识的,我抬起了脚,很快,另一只脚脚底也传来了针扎的疼痛。我就这样不断移动双脚,不知不觉走到了屋门前,有什么力量深深吸引着我,朝着屋门靠近。阴冷的气息紧贴着脸部,如同被人从头至脚泼了盆冷水。终于,脚下不再传来疼痛,但阴冷的感觉却包围着我,慢慢的,就像有只手……不,是真的有一只手,透过门上倒影出的黑影钻了进来,穿过门板,紧紧贴在我的脸上。像一只男人的手,手掌很大,却冰凉刺骨,紧抓着我的脸颊,死死的往掌心里压!

额头、额角、脸颊两侧……每一个被那只冰冷的手触碰到的地方,都有着钻心刺骨的疼痛。指甲里像是生出了刀,从五个不同的方向朝着头发深处蔓延,牢牢的抓住我的脑袋和头皮往里扎。很快,我就感觉鲜血从扎破的地方流了下来。奇怪的是,血的温度竟然是冷的,好似我已经是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流出来的血也是冷的。比我周身蔓延的冷意还要冷,时刻提醒着我指甲扎入头皮、头骨的剧烈疼痛!

像是疼得晕了过去,又像是疼得梦中惊醒。当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正坐在梳妆台前,右手紧扣着自己的脸颊,像之前做的恐怖噩梦一样紧紧掐着自己的脸,掐出了五道手指的红痕,触目惊心的映在脸上。

我大口大口的喘气,当时唯一想到的,是谢天谢地。没有流血,没有像噩梦中那样血流满面,真的是谢天谢地。

但这个梦之后,当我打算起身,重新回到榻上休息之时,我才发现羊水破了,腹部传来一阵阵剧烈的抽痛。

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时候诞生第一个孩子,也没有想到羊水流出时混合着触目惊心的鲜血,吓得我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叫醒了所有处于睡梦中的家丁。

现在我能够回忆起来的,只有这件事。我是在他们的帮助下生下了第二个孩子,至于生产的过程,对我而言十分模糊。可能在那个过程中,我还经历过其他噩梦,但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件事,记得在梦中紧扣着脸皮的手,那双手似乎想要告诉我,我始终在这间屋子的掌控中,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里。

————

昨晚我又做了一个噩梦,我觉得,又必要记录下它。

实际上,我并不认为那是一个梦,因为它格外真实,就发生在我身边。

我记得当时我正在绣花,身旁突然多了一个男人,穿着打扮很体面的样子,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面容看上去英俊又冷静,不像是什么坏人。

但我没有见过他,于是我问他是谁。他没有回答,静静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后来,我意识到了不妥,发现他黑色的眼眸一直不偏不倚的注视着我,那种感觉令我恐惧、心慌,渐渐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应该说,不是真实生活这间宅院里的人。我想大声尖叫,想要叫人来赶走他,但我的嗓子眼里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魂不守舍的坐在椅子上,被他冰冷无情的黑眸一直注视着,直到天明。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中捏着一张丝帕,那正是我昨晚在绣制的丝帕,完全分不清究竟是在做梦,还是,我真的见到了那个恐怖的男人。

他是谁?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还是徘徊在这间屋子里的鬼?

我极少能够记清一个人的面容,尤其是在面对这间屋带来的噩梦。但那个男人的面容却十分清晰,深深映在我脑海之中,仿佛是个至关重要的人,预示着某种真相,让我忍不住留意,铭记,甚至记录。我想,或许有一天我能够找出这位男子的真实身份,至少明白他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身边。

————

自从见到上次出现在梦境中的男人之后,我开始在梦中不断看见鬼影,有些,是苍白的,有些,是血色的。

家丁们告诉我,鬼也分好坏,白色的还好说,血色的一定是厉鬼。

听到这样的说法,我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因为在我的梦中,经常出现的鬼都是苍白的,它们时不时就会出现,站在榻边看着我入睡,或者,是站在回廊拐角处……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地方,每次在我回头时就消失。但我相信,这一切仅仅只是屋子带来的噩梦,我并不是真的见鬼,毕竟,家丁们并没有在这间屋子里见到任何鬼怪。

但更可怕的是,每次我做了恐怖的噩梦,醒来时,就会听见孩子在发笑。就像有看不见的人在逗他一样,听见他发出的笑声,便让我觉得毛骨悚然。就好像,我所遭受的噩梦、恐惧,于它而言是一件十分好笑,甚至值得开心的事。尤其是我在梦中梦见自己被人掐住脖子折磨之时,他发出的笑声就十分大,几乎伴随我的噩梦,更加折磨我的痛处。

没有办法,我只好将孩子交给家丁照顾,远离他,才能稍稍安心。但家丁后来也发现,这个孩子很奇怪,就像恶魔一样,只会阴冷的笑,不会哭,有时候还会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跟磨牙似的,但它那时候并没有长出牙齿。

“掐死它吧。”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可如果真的这么做,我更像是那个没有人性的恶魔。

或许,家丁们也和我一样,为了不变成无情的恶魔,即便觉得这个孩子奇怪又恐怖,却始终没有人动手杀了他,甚至没有人作出过这样的提议。

————

今天,我无意间听家丁们在议论,说仍是有炎阳村和白坪村的女孩子深更半夜、莫名其妙的来到这栋宅院,离开之后,她们的脸上很快就生出了血痣,而且身上还有类似烧焦的痕迹。血痣还可以解释,我知道血痣是宅院的神秘力量带来的,但,烧焦的痕迹……

我想到了红袖,不止是我,炎阳村和白坪村的村民也想到了红袖,联想到红袖留下来的诅咒。

尽管我知道,红袖留下来的诅咒是假的,可村民们却对她深信不疑。在清泉村烧死八位和我一同来到这里的女孩之后,清泉村已经没有再烧死过任何女孩,但这样的残忍行为却在炎阳村和白坪村接连上演。家丁们说,他们已经执行私刑很久,而且每一次烧死女孩后就会下一场大雨,狂风袭来之时还会将烧死女孩的尸骸吹走,情况很是诡异,就像诅咒应验一样,让村民们越发相信血痣和黑色灰烬都是由红袖带来的,都是因为红袖的亡魂在作祟,那些女孩脸上才会生出血痣,才会带有烧焦的痕迹……

我问过其他人,为什么不解释这件事。他们吱吱呜呜不肯告诉我缘由,后来有人告诉我,是肖钦不允许他们说出真相。而且,这时候说出真相怕是已经没有人相信。大家都在害怕红袖会回来复仇,谁又会相信一连串的诡异事件,只是同宅子有关,同红袖没有半点关联呢?

当然,我知道,这就是村民们的愚昧之处,甚至是我,一开始也以为是红袖的亡灵在作祟。直到赵管家告诉我真相,我才彻底明白,可怕的是宅院,红袖,根本没有复仇的打算。就连那些杀戮后降临的大雨也是红袖带来的,有人说在清泉山的树林中见过红袖的身影,她一直在那里,一直徘徊于她曾经和肖钦一同生活过的地方。我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只是,一直无法接受而已。

“所以,红袖是为了救那些女孩,才招来雨水的,是吗?”

她人性中保留着美好之处,我想这就是她吸引肖钦的地方。当我的说法得到了旁人的认同之后,我更加确信这一点。我的自私和丑陋害死了她,肖钦的确有不原谅我的理由。可肖钦现在在哪里呢?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的下落。如果,红袖在树林中徘徊,他会不会,也在树林中陪着她,渡过每一个漫长黑夜,不像我,只能留在这里饱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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