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山这个人一向就是吃软不吃硬的,现在听到了阿贵这么一说,他不由心就软了。
而且他也的确看到了这砚台是好东西,上一次那块古砖,让向劲松在向家寿宴上长了脸,这也得算阿贵一份功劳的。
“这样吧,你这一袋砖头我还是花十块钱收下来,这砖头里的那一方砚台,我再花十块钱买下来,你愿意卖的话我现在就给钱。”
阿贵一听,喜出望外:“卖,都卖给你了,这袋子也给你了。”
接过徐山手里的两张大团结,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突然向着徐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给徐山磕了一个头,爬起来抹了一把眼泪,抽抽答答的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徐山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明明两次都是自己占了便宜,却让阿贵感恩戴德。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人是真的淳朴,而且知恩图报,比起后世许多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那简直就不是一种生物。
从一堆砖头里把那一方端砚给翻了出来,借着夕阳的余晖,徐山反复观瞧,这东西绝对是古物,而且能用这么好的砚台的人,身份地位低不了,这东西好好收藏着,等到以后再拿去鉴定一下,就可以知道它的价值了,相信这绝对是最划得来的一趣÷阁投资。
回到屋里,徐山把这砚台藏在了搭成床的砖头之间,确认了没有人能够发现之后,才上床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天刚亮,徐山就走了,走的时候,他特意给大妹留了一封信,又把之前赚到的那一百多块钱,全都放在这信纸底下,用一只破碗压住,放在缝纫机上。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大妹睡得正香,甚至打起了甜甜的小鼾。
这小妮子过得太苦了,日子苦,心里也苦,所以只要有一点点甜头,她就幸福而知足了。
……
龙水车站,破旧的火车站里挤满了人,破衣烂衫的人,大包小包的人,拖家带口的人,所有人都盼着火车过来,乘着火车奔向新生活。因此他们哪怕衣着再寒酸,身形再佝偻,眼神之中的那种希冀却是骗不了人,他们都充满希望。
这年头没有那么多的铁路,更没有高铁,有的只是那种站站停的绿皮火车。而且火车票那真是巨便宜,当然这种便宜,是单指价钱来说的,要是说起跟工资的比例,估计当时的火车票,其实算是贵的,坐火车算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要不是没有特殊的事情,一般人肯定不会选择坐火车的,这年代的人们相当的封闭,许多人一辈子连乡都没出去过,许多人去趟县城,就仿佛去朝圣了一般。
候车室里有一股浓厚的臭味,这臭味的层次相当的丰富,有脚味,有汗味,还有一股尿味,另外这里面烟雾弥漫,这年头可没有公共场合的禁烟令,大家抽的烟也有不同,有些抽旱烟,有些抽卷烟,甚至还有人抱着一个水烟袋在那里抽。
徐山哪见过这种场面,看到这一幕也被吓呆了,之前他在劳改农场,或者跟向劲松在邮电局宿舍住着,都没有那么明显的穿越感,可是现在他却切身感受到了,自己的确回到了过去,跟过去这个时代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正这么想着,突然有好几个人坐到了他的身边,这几个家伙穿着打扮看不出职业特征,但都挺时尚的,他们一坐下来,眼珠子就不停往徐山身上瞟。
看样子他们是盯上了徐山。
徐山的警惕性相当的高,一看他们往自己这边瞄,换了一个姿势,把本来架着的二郎腿放平,手伸进了兜里,握住了拳头,作出一副防卫的架势。
这几个盯上徐山的家伙一看徐山警惕,便收回了目光,陆续就换了位置,坐到了离徐山不远的几个位置上,把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农民打扮的人给围了起来。
那个农民打扮的家伙一点警惕性都没有,根本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还在那里一边抠着脚丫,一边不知道寻思着什么事情。
几个盯上他的家伙当中,有一个留着小分头的家伙,拿出来一红一蓝两根铅趣÷阁,又拿了一根绳子,招呼众人一起打赌下注。
徐山听说过过去火车上有这种红蓝铅趣÷阁骗局,这是很简单的一个套路,拿两根铅趣÷阁,一根红,一根蓝,用一根绳子穿过这两根铅趣÷阁,做成一个简单的赌局,让下注者猜先出来的那根铅趣÷阁的颜色,猜中一比一赔付。
事实上红蓝铅趣÷阁根本就是庄家控制的,庄家想让哪根先出,哪根就先出。这么简单的局,也很容易被识破,只不过设局的人,从来都不是一个,而是有团伙的,有庄家,有托,他们一大堆人骗一个,哪怕你反应过来上当受骗,也会顾忌他们人多,不敢声张,默默吃下这个哑巴亏。
在徐山的注视之下,那庄家跟托开始了表演,成功地吸引过来不少人,当中就包括那个抠脚的农民。
这农民看到不停有人猜中了红蓝,中了奖,也是相当的眼热,手伸手怀里掏了又掏,最后拿出一张汗津津的大团结,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我也能押吗?”
马上有一个托让开一个位置,让农民挤进去下注,农民押了红,果然出来了一根红。
农民很高兴,拿着两张大团结又压了一次红。结果又一次押中了。
周围的人纷纷称赞农民的手气,农民被吹捧得找不到北,又一次下注了,只不过这一次他却是输了。
他不服气地再押,再输,就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农民把之前赢了的全输了进去,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入套,把衣服口袋里的一大把钱全都拿出来,这一大把钱,估计有一百来块,这在当时绝对是一大趣÷阁钱。
显然这家伙输红了眼,着急翻本呢,结果这一次也没有任何奇迹发生,庄家把农民的钱一把搂入怀里,挑衅一般地问道:“还来吗?”
农民伸手往怀里一掏,掏出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后面带着一根油渍麻花的黑绳,好像是一个吊坠:“这东西是我家传的古董,我把这个压了……”
庄家瞟了一眼这吊坠,却是一阵嘲讽:“这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什么时候你凑上钱来,我什么时候再陪你玩。”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快速往一边走去,而那几个托,也陆续离开,留下那个农民,拿着那吊坠在那里懊悔不已,只不过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以买,哪怕他现在察觉到不对,也为时已晚了。
徐山一直在边上看着这一幕。
却没有见义勇为地站起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这也跟他不属于这个时代有关,他缺少那种正义感,也缺少一丝热血。大家都是成年人,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你弱,你就值得被同情。
所以那个农民落到现在这一步,也完全是他自作自受,只要不动贪念,人家也骗不到你头上。
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那个农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得仿佛一个一百多斤的孩子,一边哭一边捶胸顿足:“我的钱啊,那是我孩子的救命钱啊……”
他越是这么说,徐山就越觉得他可恨,既然钱这么重要,为什么要拿去赌?他觉得不能同情。
可是当他看到了农民的手上那个吊坠的时候,突然间就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就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什么力量给牵扯着一般。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拿下它,拿下它。
他快步走到了这农民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个祖传的玩意儿,两百块钱卖不卖?”
“卖,不过……”
不等农民多说,徐山一把将这吊坠夺过来,又往他的手里塞了两卷钱,然后生怕他反悔,快步走开。
身后,那农民突然哭得更加伤心了:“本来我就能有三百二十块钱的,现在只有两百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