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日光大照。
“杀,杀,杀!”
树林中传来如此声音。
是个少年,穿着男士齐腰襦裙,上白下黑,身材瘦长,年约十五六,头发用丝带束成一撮在头上。
提着短剑砍着一颗粗大的印茄木,树下草丛也被他砍得七零八落,散发着青草味。
恒煊已汗流浃背,树林中虽然阴凉,但他心中一片火热。
当知道曼奴人已经攻破克拉长城,已经涌进来,此时正在进攻素府。
他就热血沸腾,请求父亲下令攀府各领主征召芳人,赶走可恶的曼奴。可父亲不置可否,并下令他不得离开这个乡下庄园。
恒煊气愤难耐,只得跑到树林中,砍树砍草出气。
“少主,少主。”
两个佩刀侍卫急匆匆的往树林赶,边跑边叫。
“行了行了,听见了,鬼叫做甚!”
恒煊不耐烦的走出树林。
那二人一高一瘦,年长恒煊近十岁,从恒煊十岁起,便作为恒煊的近侍。
恒煊是攀府上大夫恒珽之嫡子,这两人是恒氏领地内有块小封地和领民的士族,有名有姓。
高者叫恒秋,又高又壮,长着一圈大胡子,取名“秋”还是恒煊爷爷取的,因为是秋天出生,和外表很不相配。是恒氏同姓远亲。又长得黑,所以恒煊管他叫“泥鳅”——恒煊曾坐船到过震旦,见过这种动物。
瘦者叫叶柏,虽矮恒秋半个头,但也比常人稍高,身材瘦长。
祖上也是个传奇人物,本是宗华一破落士族,最后跟着到宗华经商的恒煊先祖到了芳国。
当时《丰恒华藏》未入芳国,芳国也没有副本,所以文化不昌。其祖能言会道,知道《宗华记》的典故,一张嘴就能让芳人不吃不喝听他讲三天,而且还是正宗天府口音的华言。
加上他能识文断字,这一下就把他的格调拉高了,本人又风趣幽默,不仅是芳伯宫殿中的常客,还是各大夫的坐上宾,是当时出了名的闻人,芳伯赐他一片在攀府(当时还没府这种制度,芳伯也还末失权)的封地,各大夫又送他金银,甚至人囗,叶氏也兴旺了几代。
本来有攀府近四分之一的封地,与当时恒氏平分秋色,但后人不争气,二百年就又破败了,在各府选定上大夫时,叶氏已经失势,后来成了恒氏的家臣。
因他名字里有个白,加上皮肤白净,长相清秀,很讨封地内女人喜欢,于是恒煊就叫他“白鱼”。
叶柏毛毛躁躁,慌道:
“不好了,少主,曼奴已向攀府攻来,五六万人……”
恒秋镇定打断道:
“主公命少主赶快回去!”
“你……”
叶柏被他插话,一下噎住了,瞪了他一眼。
“什么,曼奴胆敢攻我攀府?”
恒煊先是一惊,接着一喜。
“莫不是父亲要征全府之兵驱逐曼奴?太好了!”
恒煊抺了把脸上的汉,就急跑往回赶。出了林子,就是大片的稻田,三人急跑在田埂上,两侧是及膝的水稻。
龙来半岛日照充足,气侯高温多雨,能一年两熟甚至三熟,虽年产不如周国,宗华年产大,但食物来源更广泛,半岛两侧皆能捕鱼,加上商业发达,中央治权弱,地方领主与领地内农民多为共祖血亲,农业方面的税收较低,这几点保证了芳国人口飞速增涨。
恒氏有攀府境内最大的城——攀城,还有几处乡下庄园。城多为手工作业作坊,仓库,市集和物资集散地。
芳国庄园则是微小型城市,人数在三四百人,和一个村庄人数差不多,但不以生产粮食为主,如靠海的庄园则晒盐,煮盐,釆珠,捕鱼。靠内陆则制陶,伐木,制做木制品。
庄园附近围绕多个村庄,叶柏,恒秋就各有一个类似庄园。
芳国的海上贸易带动了城市,庄园,村庄三种定居地的协同发展,如再能如此兴旺几百年,庄园升级为城市也不是梦想。
但庄园不具备城市那么强的防御力。二千人就能推到外墙,长驱直入。
恒煊欣喜的往回赶,却远远的看见侍女仆人正匆匆忙忙的搬运东西,恒煊疑惑的跨进大门。
院内空地上攀府上大夫恒珽正在对几十名全副武装的侍卫训话。见到恒煊,恒珽面无表情道:
“你快到后院去准备准备,你母亲正找你呢?”
恒煊急忙要开口问,是不是要去杀曼人。
恒秋低头扯了扯他后衣,恒煊回头间,恒珽已命令道:
“将少主带到后院,务必保护他的安全。”
“喏!”
二人夹着恒煊胳膊往后走,恒煊挣扎着还要问话,恒珽双眼一瞪,恒煊瞬间就焉了,不敢吭声。
叶,恒二人憋住不敢笑。
待进后院,恒煊母亲文氏看见了,急问道:
“外面兵荒马乱的,曼奴随时杀过来,你还到处跑,真是要急死我。”
恒煊忙期待问道:
“母亲,母亲。父亲这是要领兵杀奴吗?”
文氏惊道:
“可不要胡说,你父亲是让我们就近登船避难。”
“什…什么?”
恒煊不敢相信。
“不可能,我不信!”
“谁管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拉着你,看你还跑不跑!”
文氏不耐烦回答他了,就将抓住恒煊胳膊不放,恒煊之妹七岁的恒烁笑嘻嘻的,觉得有趣也抓住另一只胳膊不放。
文氏见东西已准备好,儿子也回来了,就问道:
“江儿,涵儿。”
“在呢。”
恒煊小一岁的表弟文江,小四岁的表妹文涵也恰巧在攀府玩。听姑妈叫,忙答应着从一屋中出来。
文氏见重要的人齐了,就拽着恒煊往走,恒烁玩闹的半吊着,恒煊挣脱不得。
又至院中见父亲恒珽及那一班侍卫已不在,到了院外,文氏押着恒煊进马车,妹妹表妹及表弟亦上车,叶柏,恒秋跟随马车两侧。
一行共七辆车,恒氏至亲在车上,车夫御马,侍卫背弓持刀护卫,男仆人抬着箱子,女侍背着包裹或捧着瓶子,香炉,或抱伞。
共有七八百人急匆匆往海边赶,叶柏见道上皆是慌张不知所措的挤满了人,有的赶牛牵羊,与车队成反方向,他们是平民,已经得到曼奴大举入寇的消息,尽往攀城避难。
吵吵嚷嚷,牛羊叫声,争吵声,哭声响成一团。叶柏与恒秋连忙上前与十几名侍卫喝斥,驱赶他们,这才让车队缓慢通行。
本来不到一柱香的路程,硬是走了半小时。到岸边,文氏又拽着恒煊下了车,在见了拥挤的人流后,这种逃难的气氛让文氏更加心慌,生怕从小就不安分的恒煊真就跑了,拽得更紧。
但恒煊其实也有些慌了,到岸边下车后,只见远处海岸上已漂了密密麻麻上百艘船,大的有十几艘,长近十几米,小的多为渔船。
在这个海湾中,攀府,普吉府,甚至甲米府的船都聚集在这了。
大船是各领主的,小船是渔夫的。
恒珽见家人来了,上前问道:
“怎么这么久?”
文氏怕他责怪侍卫,忙答道:
“是路上堵住了。”
恒珽眉头放松下来,他由来严厉,恒烁忙松开哥哥的手,端正站着,努力装出小淑女的样子。
恒珽吸了口气,蹲下抚摸女儿的脸庞,眼中柔情无限。
恒烁傻愣愣的,文氏却忍不住掉下眼泪,带着哀求泣声道:
“夫君……”
恒珽起身看着妻子,只能无声的拒绝。文氏低头拭泪。
恒珽知道时间不早了,于是示意上船。恒煊一片茫然,恒珽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船没法靠近沙滩,于是恒煊一行先上小船,再上大船。恒煊这时竟见父亲站在岸上没上船,惊道:
“父亲为何不上船?”
文氏泪流道:
“你父亲是攀府上大夫,攀城领主,恒氏家主,如何能弃地弃民逃于海上?”
恒煊终于惊觉父亲是要与攀城共存亡,加上沿途所观所感,也终于知道曼奴入关,对芳国有多大的影响,情绪激动起来。
“让我下去,我要和父亲一起守城。”
“不可!”
“少主冷静!”
叶,恒二人忙拉住他。恒煊还要挣扎,突然“啪”的一声。文氏一个耳光让场面安静下来。
文氏脸颊上还挂着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喝道:
“你能守什么城?就你的能耐,还能与人厮杀?”
“你父亲已经做好必死的决心了,这是他作为攀府上大夫,恒氏家主的责任。一但他死于城中,你就得以恒氏嫡子的身份继承恒氏的一切,这是你的责任!他要完成他的责任,你也要完成你的责任,这样才不会使恒氏列祖列宗蒙羞,明白吗?”
恒煊盯着岸上父亲远去的背影,不敢说话,怕背影消失,他惊恐的想到这可能是最后见到父亲的身影,他就越是贪婪的盯着前方的身影,越是不敢大口喘气。
斜阳下的身影消失了,但印在了恒煊的脑海中,责任让父亲的身影变得沉重与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