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学问的人总是有脾气性格的,而且还有一股子可爱的痴迷狂态,世上从古至今的许多学问就是这些痴迷的人创造出来的。
李素向来很尊重学问人,不管任何学问,只要有人对它痴迷,这个人不一定是好人,但他研究学问时的那种专心执意,却是最可爱的。
当然,李素并不算学问人,尽管天下人都知道他能写诗作赋,能发明创造许多于国有用的新奇玩意,也能出一堆古怪的题目为国扬威等等,李素自己清楚,其实自己并不是什么学问人,充其量算是学问的搬运工,是个伪学问人。
严格说来,李泰算是真正做学问的,相比之下,他在学问界的名声比他的皇子身份耀眼得多,如果一心钻研下去的话,大唐青史上会出一位传世大儒,其成就要比争太子高太多。
可惜的是,学问终究战胜不了权欲。
做学问得到的好处明显不如太子,于是李泰选择了另一条本不适合他走的路。
李素不在乎他的选择,毕竟自从盟友蜜月期过完以后,大家连做朋友都有点勉强,李素只在乎自己有没有好处。
“这个题……你想知道答案?”
李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眼神充满了期待。
李素摸着下巴:“这题有点难啊,比上次那个生门死门的题更难,想必你也知道吧?”
李泰犹豫了一下,点头。
李素笑了:“解难题可是要涨价的哦。”
李泰皱眉,他不喜欢别人拿如此严肃的学问问题当成称论斤两的货物,学问是无价的,不应该和钱财这等俗物扯上任何关系。
李素却满不在乎的笑,嗯,就喜欢你看我不爽却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涨!你随便说。”李泰很大方地道。对富可敌国的他而言,钱财根本不是事。
“五千贯!”李素眼睛亮了,整个人也精神了。
“给!”李泰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扭头转身,扬声道:“来人,速备五千贯银饼,送至太平村李县侯府上,马上办!”
一直跟着二人,随时随地听吩咐的王府管家急忙躬身应了,转身满脸苦涩地去准备银饼了。
今是什么日子呀,一个接一个的来王府敲诈勒索,刚走了个程老公爷,这里又有一个小县侯狠狠敲了一笔,难道王爷脸上刻着“人傻钱多速来”六个字么?
钱已上路,李素心情突然变得无比灿烂,连笑容都真诚了许多。
“殿下真的不必如此客气的,这怎么好意思……”李素假模假样的客气,嘴脸特别虚伪。
李泰不解地道:“不是你说要五千贯吗?为何又突然不好意思了?”
李素一滞,只好耐着性子解释:“刚才我说的不必如此客气,其实是在跟你客气,你如果真不客气,那你就太不客气了……”
一番话绕得李泰头有点晕,于是理智地略过。
“好了,还请子正兄为泰解惑,泰洗耳恭听。”李泰求教的态度很谦逊。
李素指了指水池,叹道:“其实你根本不必搞得这么复杂,进水出水的问题,几个数字乘除便解开了,你这又是造水池,又是打断工匠的腿,实在是造孽啊,改天我若给你出一道关于长安城的题,你还不得把长安城生拆了?”
李泰吓得一抖,脸上的肥肉波涛般哆嗦了一下,一脸惶恐地道:“别!别再给我出题了!我承认你比我聪明,够了!”
说着李泰扭头从荒草地理捡来一段枯枝,递给李素,谦逊地道:“还请子正兄就地为泰解惑。”
“这里?”李素皱眉。
“对。”
李素拧紧眉头注视着李泰手里那段脏兮兮的枯枝,迎着李泰期待又急切的目光,忍着洁癖发作的种种不适,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绢巾,小心翼翼地将枯枝的一端包裹起来,然后两根手指拈住它,那一脸嫌弃的表情如同捏着一坨屎似的。
勉为其难蹲在地上,李素用枯枝划拉起来,一边划拉一边解说。
“你看啊,进水三个时辰,出水四个时辰,如果把整个水池的水看作是‘一‘的话,进水时每个时辰就是三分之一的水,而出水便是四分之一的水,这两者的差距怎么办呢?当然要用进水减去出水,所以就是三分之一减去四分之一,所得的结果便是减去出水量后每个时辰的纯进水量,那么问题来了,这个结果只是每个时辰的进水量,但我们要知道的是多少时辰把水池装满,所以,就要用水池总量的这个’一‘,来除去每个时辰的水量,得出的结果便是十二,所以,这个水池一边进水一边出水,最后需要十二个时辰才能把水池装满……”
李素脸颊抽搐了一下,沉默片刻,缓缓道:“话说……这个管水池的真的很无聊啊,但凡对人生有一丝梦想的人都干不出这么闲的事……”
李泰又快哭了,一脸急求认同的表情:“现在……你终于知道我的痛苦了吧?”
李素同情地看着他:“知道了知道了,但……钱还是要给的。”
李泰叹了口气,蹲下身看着李素在地上划拉出的一串数字,聚精会神地注视许久,然后……他又哭了。
今天的胖子忧伤得有点过分。
抬起泪眼婆娑的脑袋,李泰泣道:“子正兄,为何你写的这些……我一个字都看不懂?这些歪歪曲曲的东西是啥意思?”
李素挠了挠头:“哦,那叫阿拉伯数字……这个你不必深究,答案已经告诉你了,十二个时辰,绝对没错。”
李泰急了:“可是,我想知道的是方法啊!为什么我又是叫工匠又是造水池,摆弄许多天都没得到答案,而你,只用了一段枯枝随便一划拉便有答案,这个答案是怎么来的?”
李素眨眨眼:“有句老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明白意思吧?”
李泰咂摸片刻,飞快点头,脱口赞道:“子正兄随口便是字字珠玑,此话甚善,泰谨记。”
李素摇头:“我的意思是说,我刚才给你的答案,是‘鱼’,我可以保证这条鱼绝对货真价实,但是如何得出这个答案的方法,这个便属于‘渔’的范围了……”
与李素来往久了,李泰也明白他的性子了,闻言立马一脸机智地接口道:“所以,这个‘渔’,又是另一个价钱了,对吧?”
李素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孺子可教也,跟聪明人说话实在太省心了,给你打八折。”
李泰咬了咬牙:“好!”
李素却叹了口气,这笔买卖他实在不太想接,因为如果要掌握方法,就必须要像教启蒙儿童一样,从阿拉伯数字开始教起,然后是数字的加减乘除,再到一元一次方程,二元一次方程等等,对大唐来说,这是一门全新的学科,尽管学生只有一个,但教起来还是很费劲的,以李素的懒惰性子,甚至情愿不赚这笔钱,也不愿让自己太操劳。
“再说吧再说吧。”李素马上改变了主意,非常敷衍地应付道。
李泰却满怀希望地点头,一想到能够满足求知欲了,忧伤的胖子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明媚的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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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李素宿于魏王府,李泰心情大好,于是开始造作了,美酒美食加美色,前殿内一股脑的上,席间喝嗨了的李泰一脸神秘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团油纸,打开后李素赫然发觉竟是五石散,这死胖子居然邀请自己一起嗑,李素当即严词拒绝,随便找了个借口便进房歇息去了。
第二天清早,李素离开魏王府,回到太平村,刚往垫着黑熊皮的大躺椅上一倒,舒服地呼出口气,教李泰的事立马被李素忘到九霄云外,不出意外的话,可能半年内想不起这事了。
继续过着懒散悠闲不思进取的日子,新年已过,关中的天气已然寒冷,李素不愿出门,每天躲在暖房里,烫上一壶酒,置上几个小菜,府里的部曲们清楚李素的性子,每隔三五天便去村子附近的山上打一些野鸡野兔,家里的厨子细心地将野味清洗后切成片,用盐腌好,腌半天后拿出来,用竹签串成串,再配上小茴香和一把把切碎的野菜末儿当点缀,丫鬟端进暖房的成品十足的高大上。
于是李素每天便喝着酒烤着肉,日子过得赛神仙,只有老爹李道正偶尔看不过眼,拎着家法狠狠教训他一顿,父子俩一追一逃,围着前院的大银杏树转圈,家里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很快恢复平静,第二天李素继续我行我素,直到老爹下次再揍他。
这就是生活啊,平淡如水,偶尔泛起一点点涟漪,很快又平静。
离上元节只有两天了,府里挂上了红灯笼,李素也别出心裁,亲笔写了十几个字谜贴在花灯上,字谜并不难,而且剑走偏锋,大抵应该属于脑筋急转弯那一类了,李家前院的树上全挂满,家主发话,许下重奖,每猜出一个谜语有赏金,引无数家仆丫鬟和部曲争相竞猜。
家宅虽小,人丁不旺,但小家的快乐温馨,却不是那些冷冰冰的大门阀能比的。
…………
上元节前日,正当李家沉浸在欢庆气氛之中时,太极宫来了一位宦官传旨,李世民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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