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度两千英尺下,徐苍给史颀使了个眼色,史颀马上会意,直接开始旅客广播通知客舱即将紧急下降。
只是即便隔着一道舱门,徐苍都可以听闻到后面杂乱的动静,仿佛后面舱内都没有准备好的。
没办法,原计划徐苍是要进行平稳下降的,那时间还有十分钟左右。可为了稍微调节一下下降率,徐苍极细微地增加了油门,却导致了本就行将就木的二号发动机直接迎来了自己的死亡。
徐苍也不是将一切交给天意的人,在无法通过小幅收油门来抑制二号发动机的超限的情况下,徐苍索性直接将二号发动机的推力收到了接近慢车状态。
在慢车推力下,二号发动机的超限状态被很快抑制住。当然,这并非二号发动机的故障就被真正解决了,只是单纯被掩藏了而已,当推力再度增加时,这个问题就容易再度显现出来了。
虽然暂时抑制住了二号发动机的超限,可在几乎无动力的情况下,飞机的下降率开始增加起来。不过,徐苍的想法也很简单,他通过让史颀不停地放襟翼来尽可能地延后大下降率产生的过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水上迫降时,飞机是不需要放下起落架的,这意味着他们可以不用面对一大空气阻力产生的源头。
不过,襟翼释放来减缓下降率的增加只是缓兵之计而已。徐苍知晓自己很可能会在日出前完成迫降,这就需要他在入水前保持足够的动力来调整飞机姿态。
所以,他直接放弃了对下降率的保持,转而保持住二号发动机最后的生息,让其在入水前可以发挥最后的光彩。
然而,粗暴地将二号发动机近乎收光也会造成后续飞机的下降率会不太好控制,而且即便有襟翼的延缓下降的作用,可平均下降率还是比之前要大上不少,这就造成了客舱可以准备的时间相较徐苍此前说的十分钟要短了。
不久前,徐苍意识到会提前入水,赶紧通知了乘务长,以致于打乱了乘务长的计划,搞得现在客舱乱糟糟的,他也不想这样,只是事实不允许而已。
“要等一等后面吗,看起来他们似乎有些来不及。”在进行完旅客广播,通知后面马上要进行水上迫降后,史颀能明显感觉到后面客舱的喧闹声愈加明显了。
此刻,二号发动机还在保持着慢车推力,还没有细说。只能说破釜沉舟般地将二号发动机收回慢车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在此期间,N1和N2的振动值都降到了五,理论上的极限数值。
史颀的意思是稍微加些油门,控制一下下降率,稍稍延后后续的入水时间。可徐苍直接拒绝了:“不行,二号发动机的动力要留在最后调整入水姿态用。”
即便现在二号发动机的振动值看似已经减到了极限值,可徐苍有一个极为强烈的感觉,那就是一会儿如果加回推力,将会是二号发动机最后的余光。
史颀不由担忧:“那后面如果来不及呢?”
“她们会来得及的。”徐苍右手紧握着侧杆,过于用力下,指节都开始泛白了。
此刻,在海坝之上,史灵灵望着已经距离海面越发接近的飞机,不由脸色愈加阴沉。如果说刚才她看飞机下高度还可能仅仅是调整高度的话,那此刻史灵灵已经可以确定徐苍他们是真的要提前进行水上迫降了。
“他们想要干什么?”史灵灵神情无比的凝重:“离日出时间还差了三分钟,三分钟都等不了了吗?”
李荣显站在史灵灵身边,他没有接史灵灵的话,而是有些奇怪的望着天上闪烁的飞机灯光。飞机上的灯光并不仅仅显示飞机的位置,还可以揭示飞机的大概飞行方向。
由于在国际通用的航行灯灯组中规定航行灯的存在,即在两处机翼翼尖和尾端尖部装有三种颜色不同的灯光,以辅助在夜晚其他航空器对自己的位置和运动趋势的判断。
因为规定中左侧机翼翼尖为红色灯光,右侧为绿色灯光,而尾部尖端为白色,那从不同角度看就能呈现出不同的灯光颜色组合。
比如逆向飞行时,那么看向其灯光显示应该是左绿右红,而如果只能看到红灯,那飞机就是从右往左开。
而此刻,李荣显就是只能看到红色灯光在闪烁,这说明徐苍正是在往着自己的左边方向飞,而从他的体感来说,似乎风向就是从他的左边而来的。
如果这么飞,那最后入水时不就是顶着风浪吗,这是合理的入水方式吗?李荣显怎么记得水上迫降应该顺着水浪接触的?难道自己记错了?
一直忧心忡忡的史灵灵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对着对讲机问道:“你们是不是提前迫降时间了,是发生了什么问题了吗?”
这声音落在驾驶舱中,徐苍冷喝一声:“不要回答,专心准备。”
此刻,飞机已经就剩一千多英尺了,水上迫降也不过是在片刻之间。史颀听从了徐苍的话,没有回复自己的女儿。
解释了一个问题,那就会有更多的问题,现在的状况不是一两句可以解释得清,比如在对二号发动机的使用上。
其实,就连徐苍自己都不知道他以高度来保存二号发动机的做法到底对不对,还是应该仅仅将二号发动机收到一个相对较小的推力值,以期二号发动机苟延残喘。
而在此时的齐州塔台管制室里,值班主任无比焦虑地守在管制席旁边,刚坐了一会儿又是站了起来,坐立不安,全是躁意。
“主任,他们的迫降时间提前了。”助手小声提醒值班主任。刚才史灵灵在频率里说的话,他们也都听得见了,就连史灵灵都目视观察到了,那应该是机组要进行迫降了。
从雷达屏幕上来看,他们的高度已经不住一千英尺了,这个高度迫降也只是顷刻之间了,明显与此前提供给机组的日出时间不太对得上啊。
虽然提前了也就两三分钟,可太阳出不出来,那是天与地的差别,机组有这么急迫吗?
“可能机组遇到了一些其他方面的问题。”值班主任随口应付了一句,而他的目光落到了下方跑道边上,在灯光照射下的风袋上。
助手很快就意识到值班主任有些心不在焉,轻轻唤了一声:“主任?”
值班主任嗯了一声,然后有些不确定地指向了下面的风袋上:“我记得之前是吹北风的吧?”
“嗯?”助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还真没注意到风向的问题。
然而,值班主任猛地一巴掌拍在管制员肩膀上:“现在机场区域盘旋等待的飞机最低的高度是多少?”
由于9451机组宣布了紧急状态,所有地面上的飞机停止起飞,而进近的飞机则是全部盘旋等待,都是给9451飞机让道的,甚至在9451飞机决定去近海迫降后,机场管制方面也没有允许其他飞机落地,必须要等到9451飞机确定迫降完成后再说。
“主任,这个”管制员看自家主任如此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不过还是扫了一眼雷达屏幕:“最低的是木华1221航班,现在高度一千两百米。”
随着管制员这话一出来,值班主任一把抓过来话筒,对着喊道:“木华1221,报告现在高度风向,不对,是北风,还是南风?”
“北风吧,木华1221,是有什么问题吗?”眼见管制员如此急切,搞得木华1221的机组人员也疑神疑鬼的。
“北风,北风,怎么是北风?”值班主任喃喃自语,望着雷达屏幕上9451飞机的运动方向,脸上表情几乎在瞬间凝结住了,因为他看到9451飞机正在往南边飞,而此刻飞机高度已经不足五百英尺了,这应该就是机组所选择的水上迫降方向了。
北风自北向南,那海浪自然也是朝着南边的,水上迫降顺浪而入,自是方向正确的。可问题是在低空环境下,风向产生了接近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转变为了南风,所有都反过来了。
“不对,不对,低空风向剧变,迫降方向反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机组在如此低的高度还没有意识到风向变了,讲道理,他记得在飞机上是可以显示实时的风向风速的。
几乎就在值班主任震惊的须臾,飞机高度已然突破了高度两百英尺,也就是距离水面仅仅只有六十米了,这已经是一个非常低的高度了。
就在值班主任想要在频率里提醒机组之时,李荣显的声音却是率先响起来了,只听他近乎嘶吼着:“徐苍,反了,反了!风是往右不对!是南风,转南风了!”
李荣显由于过于激动,甚至已经忘记了如何表述风的方向,而是以左右来区分。
在李荣显身边,史灵灵不可思议望着声嘶力竭的李荣显,身子都已经僵硬了。就在刚才,李荣显毫无预兆地从她手里抢过了对讲机,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当李荣显说出来一切后,史灵灵才是反应过来了。
史灵灵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一个记者,具备些许飞行知识,但是绝对还没有细致到能依靠航行灯来分辨飞机运动方向的地步。
在她的意识里,存在问题的只有提前迫降这一件事本身,其余的已经超出她的能力范畴了。可在经过李荣显提醒后,史灵灵立刻反应过来了。
“南风,南风,风向变了?”
值班主任在听到李荣显的话语后,两相印证之下,再也没有犹豫,也是朝着话筒大喊起来:“徐苍,低空风向变了,你的迫降方向反了!”
“什么?”史颀浑身剧震,在听到两人的提醒声时,他们已经剩下不到一百英尺了。
然而,当他再次注意到导航页面上的风向风速显示时,虽然略有差别,可大概还是北风啊,为何他们都在说是南风呢?
怎么办,怎么办?到底应该相信谁的?
是该相信仪表,还是相信无线电里面的提醒!?
从习惯上来说,飞行员会下意识地相信仪表。可问题是,此刻虽然高度已经非常低了,但是依旧存在一定的可能性,风会在更低处出现剧烈的方向偏转。
也就是风向在垂直空间上是存在偏差的!
但是,李荣显和塔台方面的信息也不一定就是对的。诚然,他们的高度已经接近最低处了,从垂直高度上来说,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他们并非在飞机的正下方,不同位置的风即便相距不是很远,也可能存在差异。
这就是风向在水平空间上的偏差!
不管是仪表还是人,他们提供的信息都不全面,都有可能是错的。然而,此刻徐苍必须做出选择了,高度再往下掉,很有可能就转不过来了。
对于空客320这样的大型客机,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掉头转弯是需要很长时间的,以二号发动机的状况,估计也就剩一口气了,根本就不可能支撑飞机保持超低高度同时完成大角度转弯的。
要知道,飞机在转弯的时候,由于升力分解,在同等状况下,转弯时候的推力还要比大上一些,二号发动机如何支撑得住?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在犹豫了,必须要做出选择了,可前方就仿佛一团迷雾似的,史颀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作为。
“不管!继续下去!”就在史颀不知如何之际,徐苍一锤定音,他不相信所有,他只相信自己。
眼见于此,史颀双手不由地握紧成拳,他没有再说话,而是遵从了徐苍的说法,继续下降。
此刻,飞机已经不过八十英尺,在着陆灯的光照下,隐约可见海面的起伏。但是,平时光照充足的着陆灯在这时仿佛是陷入了黑暗的泥淖之中,根本照不清清晰的海面状况。
“还要下降!?”史颀紧张得呼吸都停止住了,然而,徐苍却没有任何想要改变的样子,而风向风速显示依旧没有明显的变化。
难道是塔台那边提供的信息错了?
就在此刻,坐于头等舱的王宝田始终在关注着外界。于极低处,他似乎都能听到隐隐的海涛之声。
“要入水了?”旁边的老教员有些紧张地问着一直在看外面的王宝田。
不仅仅是这二十多个功勋飞行员,包括乘务组,包括客舱内的所有人都在酝酿着同样的情绪,在这一刻,整架飞机只有一道呼吸声。
就在这时,一直在关注着外面的王宝田突然发出一声轻咦,接着在经过短暂震惊后,王宝田的脸上抑制不住地显露出可怖之色。
在那海坝之上,远远望去,飞机依旧没有任何调转机头的意思,这让李荣显脑子一空,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话没有传达到驾驶舱里,还是出了什么问题了。
“太晚了,太晚了!”如果真是二号发动机也出现问题了,那么有可能此刻飞机就已经是无动力状态了,在这么低的高度下,就算机组意识到了水上迫降的方向出现问题了,也不可能再调转回方向了。便是在那转弯过程中,飞机的能量耗尽,或是坠海,或是转而失速,然后飞机失控,也是不可遏制地要沉入海中,结局都是一样的。
听着李荣显的阵阵呢喃声,史灵灵马上意会,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起来。
而在塔台之上则是响彻着值班主任的咆哮声:“机组到底在干什么,他们听不到我们的话吗?”
于那五十英尺处,天空之上云移星动,那挥洒下银芒的五颗大星终于没了遮挡,将原本漆黑如墨,宛如泥沼的深渊照得一丝通透。
此时此刻,星光透过风挡玻璃落于驾驶舱中,将一切的仪表表面上染上了一层银白,而史颀的脸上同样涂上了散播着无限恐惧的惨白色。
因为星芒所在,他最终是看清楚了些许海面的状况。
“真的反了!”
海面风急浪高,然而,入眼之处,他们哪里是顺着海浪而去的,分明是逆浪而行,若是再下去,那定是被海浪拍下,机毁人亡!
然而,他们的高度已经太低了,就算是此刻将二号发动机的推力加到满,在惯性作用下,他们依旧要入水了。
“完了!”
一瞬间,史颀几乎要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可即便在这个时刻,徐苍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哪怕是加上些许推力的动作。
史颀想不通徐苍为何放任这一切的发生,但是这个时候也失去了意义,反正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就在史颀能够些微目视到海面状况的时候,导航页面上的风向竟然直接打了一个圈,几乎在眨眼之间从顺风转为逆风。
这一切的变化都被史颀尽收眼底,他很难想像到风向竟是能在低于五十英尺的超低空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
塔台是对的,李荣显也是对的,可是他们没有相信!
不知为何,史颀心底里突然涌起来一丝悲哀。他不责怪徐苍,只是感到在此刻的无力。不久前,对于塔台和李荣显提供的信息的犹豫,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是他顺从了徐苍的做法,没有及时采取措施。
人都会后悔,可却没有后悔药吃!
在李荣显和史灵灵的视野中,飞机都快和海面贴合在一起了,入水迫降不过是在瞬息之间。而眼见于此的史灵灵直接倒退一步,身子撑在车子上才稳住了身形。至于李荣显则是面如死灰,空客飞机才刚进入这处市场没几年,如果这次出了空难,后续空客在此处的前途将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而他这个亚太区的负责人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要放弃希望的时刻,徐苍却始终维持着古井无波的心态。没错,不管是目视,还是仪表都在昭示着风向确实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在所有人眼里,此情此景下,飞机已经没了回转的余地。可是徐苍从不会做那没有回转余地的事情。
确实,在如此生死之交的时刻里,近到仿佛能嗅到死亡的气息,可徐苍放在二号发动机推力手柄上的手还是岿然不动。
还不到时间,还不到做那最后一击的时刻!
外人眼中,徐苍是决策失误而致面临无解的死亡之局。可在徐苍的眼里,一切不过是在他的计划之中。
他为何强于他人?因为他人受限于见识与技术而一叶障目,而他则是通透一切!
就在眼看飞机要撞入海浪之时,那陡变之风使得飞机所面临的气流环境一下子从顺风转入顶风,气动性能在顷刻间大大优化。
在不动油门的时刻,飞机不但止住了下坠的趋势,甚至还产生了微微的上升势头,从五十英尺的高度略微增加到了接近一百英尺。
在塔台的管制雷达上,值班主任分明看到9451的飞机高度前期一直呈现持续的下降之势,可头一次的,在那极低处,飞机竟然转降为升,这让值班主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在史灵灵和李荣显的视角里,他们看得并没有那么精确,却是觉得飞机贴着海面在掠海飞行。
“怎么回事?”原本都已经放弃一切的史颀陡然发觉此等变化,立时难以置信。可当他望向徐苍那如同万年寒冰般不会变化的侧脸时,史颀的脑海中百转千回。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菜鸟,相反却是一个经验极其丰富的教员。霎时间,史颀只觉得脊背发凉。诚然,如果从结果倒推,刚才在接收到塔台和李荣显的信息时不做反应,显然是错误的选择。
可那时候,没有任何信息来佐证,相信塔台和李荣显还是相信仪表也不过是一场赌博。然而,徐苍说过他从来不做赌博。
所有人都在畏惧那剧变的低空风,可徐苍却将那风也纳入了自己的计算之中。
若是仪表对的,那自然是一切没有变动地继续迫降。可如果是塔台和李荣显的信息是对的,那毫无疑问的是,在某个超低空高度下,风将在短时间内从顺风转为顶风,这将会飞机的气动性能在短时间内凭空大增。
这也是为何飞机起落都得顶风而行的道理。
在气动性能极大增加之时,飞机便可以顺势止住下坠之势,从而有机会再调转机头方向。
在那一刻,史颀是那般迷茫,不知该如何进行选择,好像前路被迷雾所笼罩,无法前行。可徐苍却是看透了一切,看透了那其实并不存在的迷雾。
所谓的无解仅仅是对于他们这样的凡夫俗子而已。
此刻,史颀只感觉胸口一阵剧痛,心脏仿佛是要炸开似的。他曾经见过徐苍落地玉龙那神乎其神的技术,他知道那就是一切飞行技术的顶点。可当他真的在徐苍身侧体会那算无遗策的可怕时,他还是止不住的心神震荡,难以自已。
随着飞机的高度回升到一百英尺左右,它便是不再加高了,因为在更高处,风还是北风,增加的气动性能将会消失,一百英尺是飞机的极限了。
徐苍的龇了龇牙,他晓得是时候做出动作了。
于是,徐苍开始缓慢地增加二号发动机的推力,同时操纵侧杆让飞机往左边转。
这个转弯方向也是有窍门的,而并非左右都可。由于二号发动机的推力存在,因而飞机天生会往左偏,所以往左转回增加转弯的效率,可要是往右转,推力差反倒是会桎梏飞机的转弯速度。在此等分秒必争的时刻,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机头调转才是最为迫切的。
然而,随着飞机机头方向的调整,飞机所能享受的逆风越来越小,那额外增加的气动性能开始逐渐消失。
光靠加到五十多的二号发动机推力已经渐渐无法维持飞机的掠海高度了。
在正常海上迫降的时间里,徐苍唯一无法控制的就是二号发动机。即便他很早就将二号发动机收到了慢车位,以求在最后关头让其发挥最后一丝余力。
可显然二号发动机的情况是让徐苍更加始料未及的。
随着飞机机头转过了九十度,飞机甚至开始迎来了顺风分量,原本前期增加下来的高度开始损失,五十的发动机根本支撑不住。
不到一百英尺的高度那不是转眼即至?然而,他们才不过转过来一半,显然是不够了。
可就在如此难以处理之际,原本还只是缓慢增长振动值的二号发动机猛地产生了剧烈的振动。
“二号发动机要熄火了!”史颀陡然长啸道。
这次已经不是靠着收油门就能抑制住了,而是真正的要废了,而且他们现在不能收油门了。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关头,徐苍不但不收油门,而是一把将二号发动机的推力手柄顶到了最大的位置上。
一瞬之间,大量的燃油被喷注入燃烧室中,这台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发动机在最后一刻爆发出最为壮丽的余烈。
隆隆如巨雷的发动机运转之声响彻了整个机舱,甚至隔着远处的海坝上都能听见隐雷炸开的动静。
便是在二号发动机临死一搏的助力下,飞机不但没有下降,还往上提了些许。
可不管如何,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的刹那,甚至都没有维持超过三秒。伴随着一道好像劈开天地的巨响,整架机身产生了一阵狂暴的抖振,于二号发动机的尾喷管处喷吐出一大团尾焰,接着一切便是安静下来了,连那发动机运转的声音都消失了。
驾驶舱中,史颀心中一凉,二号发动机已经完全报废,此刻他们是真正的无动力滑翔了。然而,飞机还有最后一段没有转过来。
“来不及了!”
这次是真的来不及了,在没有动力的情况下,飞机还重新转为了顺风,气动性能甚至有所下降,完全没有操作的空间。
此刻,飞机机头是斜对着海浪的,这并非一个合适的迫降方向,可一切都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即便是徐苍也不行。
刚才二号发动机熄火前的那道巨响是如此的可怖,舱内的王宝田立刻就意识到了二号发动机是报废了。
可他完全可以感觉到飞机远远还没有转过一百八十度。此前,他观察外界,借助星光隐约看见飞机刚才是在逆浪而去,所以对此后的飞机转弯并没有什么意外。
只是转弯途中二号发动机报废了,那还如何转过来?
那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徐苍的怨恨让王宝田歇斯底里起来,一股子难以抑制的疯狂在他的胸膛里酝酿着。
而与此同时,二号发动机尾喷管吐出火焰的那一幕在星夜之中尤为显眼,原本在刚才目视到飞机保持住了高度而产生些许希望的史灵灵一下子瘫靠在车子身上,而旁边的李荣显也是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握着对讲机的右手恰好按到了发射按钮上。
便在这时,几乎要绝望的史灵灵和王宝田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最为无力而暴怒的呐喊:“徐苍!”
史灵灵的声音顺着对讲机传导到飞机上,混合着王宝田的声音在驾驶舱中当空炸开。
这个时候,那抹含蓄的阳光终于露出了些许真容,温暖的初阳之光洒落下来,覆盖住了银白冰凉的星光,而9451那庞大的躯体也在初阳的映照下于那海坝之上投下来一片巨大阴影,将史灵灵和李荣显尽数笼罩。
如此一刻,徐苍眯着眼观察着这日夜交换的瞬间,他的心脏也似那刺破黑暗的曦阳,孕育着最为炙热的活力。
陡然间,史颀耳朵微动,他听到了一道擂鼓声,好像在这道鼓声之下,万物都寂静下来了。
很快,他反应过来,哪里有什么鼓声,那分明徐苍跃动的心跳声。
这一刻,徐苍宛如回到了玉龙机场的时候,其心如雷,其血如火。一瞬间,徐苍感觉一切都通透了,他的思维发散出去,包裹了整架飞机,好像飞机都活过来了,跟着他一起在呼吸。
一切都已经明晰下来了!
徐苍自此发出了最为狂大的吼声:“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这就是我承载未来一个时代的份量!”
在徐苍怒吼声中,拨云见日,太阳终于扯去了最后一丝羞涩,向着人间散播她仁慈的光辉。而在黑夜散去的即刻,曾经引领徐苍的那五颗大星好似不愿就此隐去,挣脱着想要垂视徐苍再度登临巅峰的一刻。
此刻,苍天在上,地水在下,是曰上乾下坎,天与水违!
是曰物相违行,讼争而起!
是曰天下有雾,正位凝命!
便是在这乾坤未朗之时,徐苍于混沌中乍现了一丝生机。只见他非但没有将飞机拉起,反倒是在维持飞机转弯姿态的时候,稍稍将飞机往下放了下。
如此微小的动作一产生,飞机左翼翼尖直接插入海水之中。由于左翼翼尖受到水的阻力,带动了整架飞机以近乎无半径的诡异方式在天空中划过了一条不可思议的轨迹。
驾驶舱中,史颀不知道徐苍做了什么,但是飞机却是以比之刚才快到难以想像的速度进行着转弯动作。
而且,由于徐苍下方飞机的动作,使得飞机的速度有了片刻的增加。在高度转弯期间,徐苍始终是微微带着杆的,以损失飞机速度的代价尽力维持着飞机的高度。
于是在史灵灵和李荣显的视野之中,沐浴着初阳之光的飞机镶嵌着让人炫目的金边,却好似悬浮在空中,接着完成了一个几乎没有半径的圆弧运动。
众所周知,随着物体速度的在呢个价,转弯所需要圆弧半径也会越来越大。虽说临近入水前,飞机的速度已经很低了,可也决计不可能完成这般堪称鬼神莫测的机动动作。
李荣显是深知空客飞机的,看着这超出常理的飞机运动,他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波音愿意利用一份737NG的图纸来换取徐苍的帮助,他也终于知道自己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李荣成为什么对徐苍如此看重了!
他们是慧眼识珠,而自己才是有眼无珠!
在翼尖水阻的帮助下,飞机以难以想像的速度和半径顷刻间就完成了剩下的转弯动作。随着徐苍觉察到差不多足够了,他当即改平飞机,接着微微一带,大声吼道:“全关了!”
史颀即便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可还是完美地履行了自己的责任,除了已经关闭的发动机主电门,连带着此前为了处理发动机故障而起动的APU的电门也一同关闭了。
几乎就在史颀动作落下的同时,飞机狠狠地拍落在海浪之上。
就是这一下,整架飞机就好像撞上了山峦似的,好像都要散架了。可经过最初的剧烈晃动后,飞机并没有解体。
史颀的反应也是极快,度过了最为危险的一刻后,他连忙按压下所有发动机和APU的灭火按钮,连带着灭火剂按钮也全部按下。
徐苍在入水之后并没有缓慢增加飞机俯仰姿态,由于入水的那朵海浪的过于陡峭了,所以飞机的入水角度也比较大,不能在增加了,不然机尾入水太深有可能会让飞机机身断裂。
事实就是,徐苍的选择是无比正确的。在突破了海浪后,飞机竟然迎来一片悬空,幸好徐苍的姿态没有放得太大,不断出浪的一刻,飞机就要毁去了。
如同破浪之舟,飞机机头一下子冲开海浪后,一下子拍在水面上。这时候,徐苍缓缓将带杆,将姿态带到了十一度为止。
在水的阻力下,飞机的减速非常快,不过七八秒飞机便是停住了。望着水浪拍打在风挡玻璃上,徐苍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而史颀就跟脱力似的,在下达了撤离指令后,整个人瘫在座椅上。
不过,这种状态也没有持续多久,他们必须要开始撤离了。只是,现在客舱还是乱糟糟的,他们需要稍等一下。
就是在这片刻的等待中,徐苍长出了一口气,一股难以言喻的疲累席卷了他的身体,可是他的精神还处在无比亢奋之中。
此刻,飞机没于水中,天在下而水在上,是曰下乾上坎,异卦相叠,
是曰光亨珍吉,利涉大川,
是曰乾坤易形,山海倒悬,
是故三人入穴,敬之终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