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的项目,是“开飞机”。
瘦子被要求对墙弯腰,后脑瓜子和肩膀要靠着墙,接下来后翻双臂,也贴在墙上,就保持这么个动作不动。如果仅仅是这么不动也就罢了,关键是,等牢头一扬下巴时,马上就会有一个人过去,用膝盖猛捣他的大腿外侧。
大腿被踢捣的滋味,很多人不陌生,那种从骨头里透出的酸痛,真的会让人崩溃。
瘦子被捣得倒了好几次,痛苦地摊在地上不想起来,但是在牢头大力威逼的耳刮子下,还是得爬起来继续“开飞机”,否则已经肿胀的脸还要继续挨嘴巴子。
最后,瘦子有点虚脱,躺在地上像是在抽搐。牢头是有数的,他上前看了看,接着摆了摆手,说真他妈不扛事儿,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到此为止吧。
看到这里,张本民有点后怕,如果刚来的时候也经这么一遭的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也许会像瘦子一样忍着,也许会逮着一个往死里整,把事情闹大。
要知道在看守所里,有眼色、听话顺从是必须的,但关键时刻能干上几架也很必要,虽然最终会挨一顿狠揍,却可以争取到不少好处,起码会被牢头看重一些,往后会少为难一点。
两天后,一个进来的愣头青就充分印证了这一点。
愣头青长得很是结实,个头也猛,进来后谁也不打招呼,径直在最后面找个地儿坐了下来。
牢头自然不能装作看不见,那以后可没法服众。
有着两把刷子的牢头自然不是吃素的,肯定不会打没把握的仗,眼见愣头青跟牛犊子似的壮实,知道一个人难办倒,干脆就把五六个帮手都带上,一起扑了过去。
几个人一起动手,那愣头青只是反抗了几下便被打懵,最后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张本民估计,如果不是身体强壮,愣头青肯定是要脑震荡,好几个人对着一个脑袋拳打脚踢,谁受得了?
不过,愣头青就是愣头青,坐了分把钟,他竟然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牢头一看这还得了,不是有眼无珠么?于是手一挥,几个人扑上去又是一顿臭揍。
这一次,愣头青似乎有了点数,瘫在地上半天也不动,只是虎着个脸看着牢头。牢头被看得不舒服,走过去抓着他的头发,“咣咣”地朝墙上撞,说让你再看。
即使这样,愣头青还是不怎么服气,只是收敛了点,但眼神始终充满敌意。牢头自然不肯罢休,要治就要治彻底,否则没法立足。到了晚上,牢头带着人又开打,把他拖到监室最里头的盥洗处,滴鼻水。
滴鼻水,就是让人头朝下,封住嘴,然后朝鼻孔里滴水。
迫于呼吸需要,被滴水的人用鼻孔吸气,水就呛到肺里,引起剧烈咳嗽,时间长了都能咳出血来。
那愣头青确实也是个硬骨头,一直被滴到下半夜,呛到口鼻流血才彻底服了,说以后绝对听从安排,不敢有半点冒犯。
牢头这才罢休,回去安心睡了。
第二天,牢头就把愣头青喊到跟前,说以后跟他,可以靠前睡板儿。不用说,愣头青自然就成了牢头的打手,往后的日子会很舒服。
不过那些都不关张本民的事,眼下他的心思主要还在“案件”本身上,可以猜想得出,现在章广升应该很忙碌,在胡华然和张燎家族势力的作用下,肯定在忙着制造各种所谓的证据:好几条人命,命命都会系在他身上,就是要把他的死刑给做实。
此刻,张本民抱有很多期望,盼着能在下一刻被喊出来,见到属于他的律师。
因为现在处于侦查期,嫌犯根本没法跟家人见面,更别说亲戚朋友了,唯一能见到的人便是律师。张本民觉得沈时龙、何部伟还有蚊子,都有可能为他聘请律师进行辩护。
不过,张本民知道胡华然和张燎家族肯定会从中插手阻挠,所以,对身在春山的蚊子没抱什么指望,认为还是沈时龙与何部伟那边的可能性大,因为他们是在兴宁,而盘踞在春山的胡华然和张燎家族的势力,可能没法干扰到。
寄希望于律师的辩护,张本民不认为自己是在掩耳盗铃,因为锤杀女会计一案根本不是他所为,警方提供的证据都是伪造的。至于胡华然和张燎的事情,虽然被歪打正着起了诉,但是,他确信在准备充分、策划周密的情况下,可以说做得是了无痕迹,警方同样拿不到真实有力的证据。
法律,一般来说采信的是证据,而不是事实。
这,就是张本民觉得还有机会的原因,而且,他所认为的机会要求也不高,并不是一定要无罪释放,只要不是死刑立即执行就好。
留得青山在嘛,只要活着,起码从理论上讲还有机会翻身。
等待是煎熬,尤其是在事关生死的企盼上,更会让人度日如年。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这焦灼得都能起火的期间,“打井队”的人竟然开始戳弄起张本民来,因为牢头把张本民睡觉的位置放到了板铺尾,那是“打井队”的地盘。
张本民的到来,打散了“打井队”的整体性,让他们觉得很不爽,但他们又不敢堂而皇之地对抗牢头的安排,所以就刻意针对张本民而不断找茬。
换个角度看,这其实也是“打井队”的人在向牢头暗中示威:你牢头不是免了这戴脚镣的家伙走板儿了嘛,好,我们就搞搞他,看你牢头怎么着,你要不默不作声,那就相当于是认怂。
张本民看透了这步棋,便想借机露个头角,免得被看软,老是被骚扰。于是,在又一次被找茬的时候,他就干脆利索地揭了底,高声斥责说是不是对牢头的安排不服气?
这举动有点出乎“打井队”的意料,在片刻发愣之后,打井队长指着张本民的鼻子说没走过板儿就是不行,身上毛刺还挺多。
张本民说走不走板儿还轮不到你讲话,更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
这话显然提醒了牢头,他走了过来,说喳喳什么,想惹事?
打井队长来了个恶人先告状,说张本民不安分,老是毛手毛脚。张本民没有示弱,说不安分的是他们,老是找他的茬,就连夜里睡觉也不老实。
此时,打井队长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连着“嘿”了几声,抬手指着张本民说不知天高地厚。
张本民当下心一横,指着他们几个说卑鄙下流的东西还他妈有什么脸耍横,尽做些下三滥的鸟事,不如把下面的毛拔下来,搓根绳子自个上吊死了算事。
此话一出,打井队的人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个个龇牙咧嘴地围向了张本民。
这场景在张本民的预料之中,当即,他就冲打井队长说你们几个要是还算个人的话,就玩个单挑,找个人出来跟他单干。说完,抬起一只脚晃了晃,铁链子“当啷啷”地响着,然后接着说虽然脚上还有链子,可就是不怕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鸟渣。
末了,张本民转向牢头,客气地问允不允许单挑。
没有不爱看热闹的人,监室里顿时涌起一股躁动劲儿,不过也没有起哄,只是个个都向牢头投去恳切的目光,希望他能同意。
张本民的请求无疑给了牢头一个台阶,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都不会让他没面子。
的确如此,牢头自然会借坡下驴,因为这对他的统治有好处,笼内单挑,也是个娱乐活动,算是正常需要。
当即,牢头嘴角一歪,笑了,他看了看打井队长,说就是你了,出来跟人家挑一下。
打井队长显然很乐意,他原本就没把不起眼的张本民放在眼里,更何况其脚上还有束缚。
开战在即,一触即发。
这一刻在所难免,要想过得安稳,必须有这么一战。
牢头摆了下头示意,一个手下惯例性地用小扫帚挑起件衣服,把门上的探望口遮住。随后,其他人都很自觉地闪到一边,腾出了场子,留下张本民和打井队长在中间。
打井队长马上开始造势,先有模有样地原地小跳了几下,然后又晃晃肩膀、扭扭脖子,像个经验丰富的拳手一样。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张本民瞧得出打井队长完全是在摆空架子,根本就没什么实战功底,如果有,那也只体现在下三路上。
打井队长想先发制人,拉足了架势向张本民扑来。或许在他看来就算是用惯性,也可以将张本民顶翻,然后就可以肆意施加拳脚。
张本民嘴角挂着冷笑,根本就没挪动脚步,就在打井队长即将奔到跟前并扬起拳头时,他猛地一个攒身斜蹲下来,同时直直地捣出一拳,正中打井队长的小腹,同时一顶一扛,借势大力送了出去。
晃眼间,打井队长栽翻在地,跟头死猪一样瘫着。
就是在这短短几秒钟内,一切便回归了平静。
不过,事情并没就此结束。
过了好一会儿,打井队长依旧地无力地蜷缩在地上,而且脸色蜡黄,额头豆大的汗珠不断沁出,更为严重的是,他的嘴角开始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