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长假很快过去,西游记新剧还没播完,二月十六日,屏坝街上各机关企事业单位就开工了,个别单位的领导有特殊讲究,还安排在门口燃放起了鞭炮。
张本民告诉孙余粮,说晚上放完新的一集猴王保唐僧,就把电视给收了,将录像机给换上。孙余粮说不是还有两集嘛,放完再收也不迟,毕竟看的人还挺多,人数甚至一度超过了看录像的人。张本民说剩下两集间隔时间长,要等到三月初,就不等了,赶紧改放录像。
急着把放映厅的事办妥,张本民是不想分心,全国的两会三月底召开,向前推省两会、市两会、县两会,日期都要有个提前量,所以乡镇的两会肯定很早,估计最迟也要在二月底结束。
果然,十九日乡大院就发出通知,二十一日会议召开,会期三天。
按照程序,村里要先召开大会选举代表,这个形式得走。郭连广在通知下发当天中午就召集村民到村部大院集合。
人员到齐后,郭连广直接宣布岭东村的两名乡代表,是张本民和许礼霞。
对村民们来说,谁做代表都无所谓,虽然听到张本民时有点出乎意料,但大家都知道他的能耐,也都举手赞成。
曲合业没有举手,而且还站起来表示反对,说代表要年满十八周岁才够格,张本民年龄还小,不符合要求,没法当代表。
年龄瞒不住,张本民今年十七岁,还是虚的,讲周岁的话才十六。
郭连广挠挠头,然后没好气地道:“人家是乡里点名特邀的,特邀的你懂么?”
“再特邀,那也得符合基本的条件,这个俺清楚,你讲啥都没有用。”曲合业拧着脑袋,嘴里哼唧着。
“瞅你个小样儿!”郭连广来火了,“就你那点小脑子,清楚个啥?俺都说了是特邀,为啥叫特邀?就是因为有些贡献大、表现突出的人,在某些方面不符合代表的基本条件,所以才特邀的!”
“那,那你说的就对了?”曲合业对这个并不是很清楚,但也不示弱,“你把法律规定拿给俺看看来!”
“啥法律规定?你就是个文盲,还要装有文化?!”郭连广其实也不清楚啥是特邀代表,但这种场合绝不能输了气势,“曲合业,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和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的选举法,你看了没?”
“看,看那玩意儿干啥?”曲合业有点被镇住了,“看那玩意儿能当饭吃?还不如去种几棵庄稼呢!”
“那你都不知道规则,还跟俺叫唤?”郭连广猛地啐了口唾沫,然后抬手一指郭红绫,“郭红绫,咋说也是村部的工作人员,好好管理一下家属!像恁么捣乱的话,俺看你也就甭上班了,回去刨地锄草吧!”
郭红绫已经不是村会计了,仍干原来的仓库保管员。郭连广找她谈话时很强势:愿干就干,不干拉倒。当时郭红绫虽然很不高兴,但寻思着仓库保管员好歹也是个职位,不干的话就只能回家当纯泥腿子,所以最后还是屈服了,而且表现出了很好的态度,还大有一番感谢不杀之恩的样子。
郭连广的这番话作用不小,曲合业一下萎了不少,嘟囔着道:“咋回事,明明是跟俺讲理的,咋跟媳妇扯到一起了?”
“你闭嘴!”郭连广又一指曲合业,“你再捣乱会场的话,就赶紧滚,恁么大的会议,少你一个也不碍事!”
这一下,曲合业老实了,直到散场也没再说半个字。
会后,张本民来到村部办公室,对郭连广笑道:“郭书记,以前你的作风可不是恁个样子啊。”
“唉,有啥办法呢?”郭连广叹笑起来,“刚上任的时候,不管啥事俺都好声好气地说话,可结果非常不好,有些人根本就爱理不理,不把俺当回事。后来俺袖子一撸再使劲吐口痰,然后骂咧咧地讲话,还就管用咧!”
“这也是基层文化现象,你适应得倒挺快。”张本民无奈地道,“对那些个刺儿头,就得粗暴一点,他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就是个贱皮子!好言好语听不进,就得打着骂着才服帖。”
“没错没错,就是恁么个样子。”郭连广连连点头,“咱村里俺们住的那一片除了曲合业,现在没啥跳腾的人了。”
“俺们那一片之外还有么?以前是没有的。”
“现在慢慢冒出了几个,不过才刚开始,还都不厉害。”
“从一开始就要压住,否则以后就难尅住了。”
“嗯,俺就是那么做的,碰到特殊关口,啥粗话脏话的,全一股脑地倒出来。”郭连广说完,脸上稍显担忧,“不过就是怕他们向上面反应,说俺成了领导干部后就不可一世了,不注意作风。”
“那事不用担心,乡里是不会有任何意见的,只要你把村里的大棚蔬菜和家禽养殖搞好了,啥事都不是事!”
“行,有你这话俺就敢甩开膀子干!明年你就看吧,肯定会大变样!”
“有信心好!这样吧,俺到乡里参会的时候,如果有可能的话,再帮你申请点扶持资金。”
“那个,就算了吧,县里的税收都交不上去,俺就不添乱了,靠自己照样能办事!”
“郭书记,讲句真话,俺确实是佩服你。”张本民道,“村干部要是都像你这样,那老百姓可就有福了,所以你的官应该再大一点,起码得当个乡长!”
“不敢,俺也就是在村里折腾的这点能耐。”
“你要是真到了乡长的位置,自然就觉得也是有那个能耐的。好好干吧,以后没准啊,还真有机会呢!”张本民说得意味深长。
郭连广寻思着,笑了。
张本民也没再多说,回去多少得准备一下,参会嘛,得板正一些。
这方面许礼霞是最讲究的,她专门跑到沙城乡的服装店买了身新衣服,头发也剪了,还稍微烫了下,看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第二天下午,她就催着张本民去乡里报到,因为通知里说,路途远的可以头天下午到乡里报到,免费食宿。
“俺们不能等到明个一早再去,万一路上洋车子坏了,那可是要迟到的。”许礼霞劝道,“全乡的人民代表大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迟到的事情绝不能发生!”
“就算车子半路坏了,跑步过去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不算太远嘛。”
“那又何必呢?弄得气喘吁吁,感觉就不严肃了。再说了,住招待所不花钱,吃饭也不花钱,很划算的,不趁机享受一下,以后要是不当代表了,那还有机会么?”
“好吧,那就提前去。”张本民同意了,不过他可不是为了贪便宜,而是为了到招待所去顺便找卢小蓉聊聊。
卢小蓉有点忙,代表委员的住宿得安排好,方方面面的事情还真不少。张本民没有打搅她,一直到晚上才敲开她的门。
“咱们出去走走吧。”张本民站在门口说,他不想待在卢小蓉的宿舍,容易心生是非,毕竟刘胜利去世的时间并不长。
“也好。”卢小蓉同样有此想法,她觉得起码要守孝一年,否则心里有些过不去。“等刘胜利上完一年周的坟,俺想跟你去趟县城。”她说。
“好啊,县城当然好耍了?”
“不只是为了耍,主要是拍照片。”
“拍照?”
“嗯,趁着俺还没老,想跟你拍张照片。”卢小蓉极为深情地道,“不管咋样,留下点东西来,以后也好念想念想。”
张本民心潮有点翻涌,“赶紧走吧,你再不出门,俺可就要忍不住喽。”
“哦。”卢小蓉点着头赶紧朝外走。
乡大院里头没了平常的冷清,提前来的代表委员们身影在不断穿梭着。更热闹的是不远处的中心十字街口。每年乡两会、党代会的时候都如此,各种做生意的都会奔过来,一直活跃到很晚才收摊,因为代表委员们总是会饶有兴致地到处转悠,给媳妇买件衣服、给孩子弄个玩具、带点好吃的,那都是必须的。
来到街口,卢小蓉开心地和张本民在每个小摊上都逗留一阵,棉花糖、爆米花、糖球、柿饼啥的,买了不少。
“小蓉姐,你甭把俺当小孩子看。”张本民一边大口地嚼着爆米花一边说。
“呵呵。”卢小蓉笑了,也抓了一把爆米花,边吃边道:“你以为只有小孩子才爱吃这些东西?”
张本民看着卢小蓉的笑脸,莫名的幸福感升腾起来。
“嗌,卢所长!张代表!”许礼霞突然在背后喊了起来,“你们也来逛街的呐!”
卢小蓉顿时有点不自在,“哦,是,是啊,许主任你也出来转转?”
“这不机会难得嘛,睡不着,就出来看看景。恁么热闹,就跟逢集一样,不看不可惜了嘛。”许礼霞笑道。
“还真巧了,俺出来一趟先是碰到小蓉嫂子,这会儿又碰上了你。”张本民知道此刻的许礼霞不会把他和卢小蓉朝那方面想,因为胸前挂着代表证的她,正被一股强大的神圣感支配着,可是以后就难说了,因此有必要澄清一下,“俺买了点好吃的,正准备到放映厅去瞅瞅,要不请你俩去看场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