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向来是大堂最热闹。

三教九流的人全都聚在此处不提,更会额外混入几个别有用心的,而台上的说书人抚尺一摔,腹中便滔滔不绝地流出来无数典籍,再逐一讲述给听众。

到了兴头处,戏里的人嗔痴爱恨不觉,戏外的人也似乎迷失了心神,谁还会在乎真与假的界限。

但这与何芊蔚没什么关系。

她点的是包间,还是最上等的那一类,大堂处的喧嚣嘈杂闹不到耳边,也瞧不见众生百态。

而挨个品尝过踏歌楼的拿手好菜,又一门心思多吃了几只海蟹后,何芊蔚已经隐隐觉得撑肠拄腹,再也吃不下去别的了。

她知难而退地放下美食,推开包间内的雕花木窗,倚在窗沿去瞧风景。

这包间的位置在二楼,窗户也正好对着扬州城最热闹的接道,从中一眼望去,只觉新奇十分。

百姓从四方来,在某个点交汇后又各自散去,摩肩擦踵地将街道占得满满当当,店家忙着招揽顾客,货架上头摆满了各种物件,灯笼挂在半空,默不作声地照亮了一切。

也有那些没有固定摊位的,直接将有意售卖的东西随身带着,一边走,一边吆喝,动作不见丝毫慌乱。

宫里没有这样的热闹,京城正值夜市时何芊蔚又很少出宫,如今乍一见这样的景色,她满心怀念,兴致勃勃地瞧了半天。

从前宛城也有这样的景象。一年中从头熬到尾,百姓总会找到时机来庆祝生活的安稳,通常是新年。

那时候何芊蔚恰好要跟着父母回京,与这场景总是遇不到一块去,久而久之,倒也算一份遗憾。

何芊蔚想着,等将来再回去宛城,怎么说也得亲身经历一番的。

在何芊蔚专心致志看热闹的时候,萧载阳坐在位置上没动,眼神却时刻关注着她的身影。

小姑娘半天没个动静,他也好奇地站起身,走到了对方身边,目光越过她投向楼下热闹的集市中。

萧载阳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何芊蔚的心思:“想出去玩?”

“当然啊,谁看了都不会无动于衷的吧。”何芊蔚依旧注视着下面的夜市,却一点也不耽误她回话。

她遗憾道:“可惜这回出来,身上是有正事要办的……不然我非得住进扬州城,赖在这夜市中不走了。”

其实何芊蔚真没什么正事要做,活儿基本都是萧载阳的。

但她惦记着起码得陪在对方身边,自然不好一个人跑去开开心心地玩耍。

近十年的日夜相处,萧载阳自然明白何芊蔚的想法。

他微微扬起了唇,道:“那可不行。你我一起离开,自然也要一块儿回去。”

“放心啦太子殿下,我很听话的,你不说话也会乖乖跟着走。”

何芊蔚眼都不抬,熟练地把萧载阳总会莫名其妙冒出头的强势压下去。

趁容易哄的时候,说几句话就能皆大欢喜,可不能拖到他当真来了脾气——不然就真得头疼半天了。

不过这次却没有听见萧载阳满意的回应。

何芊蔚奇怪地抬起头,瞧见太子殿下的眉压在一起,眼神中似有几分犹豫闪过。

她下意识伸出手,帮着萧载阳抚平了眉心,纳闷道:“殿下又在愁什么呢?”

“愁带你玩些什么好。”萧载阳语气平淡,抬手擒住何芊蔚,话题忽然一转:“男女授受不亲,青青也该多多留神些,别总是对我这般举止亲昵。”

何芊蔚腕间一转,带动正握着自己的萧载阳一起挥挥手:“可你好像比我好不到哪去吧。”

……

萧载阳默默地松开手。

两人实在是太过熟悉,何芊蔚上手的动作做了无数遍,他也会习惯性地作出一些并非本意的事来。

正所谓习惯误人。

这样下去,难免会影响到婚娶之事吧……所以说京城这么多男子,怎么就没一个能打的,害得自己都不放心让青青嫁过去。

萧载阳深深地叹了口气,只觉肩上的负担仿佛更重了些,却又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就往外走。

“走吧,逛逛扬州城的夜市去。”

何芊蔚耸耸肩,跟在萧载阳后头离开了。

直到此刻纪修才再次显露出自己的存在感,先是结完了账,又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其他事,力图让两个主子能逛得开心。

方才殿下没说话,也没给什么眼神暗示,纪修很有自知之明地觉得,自己还是别闲着没事干跟随左右了,默默做个坚实的后盾也挺好。

在桥上看风景,与走进风景中,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体验。

在踏歌楼的包间当个局外人的时候,何芊蔚只觉得这夜市美好十分,然而当她与萧载阳先后融进人群中,才意识到并非如此。

热闹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真的很挤。

何芊蔚不能被算成小身板,但在这汹涌的人潮中,依旧有种脚不沾地、晕头转脑的错觉。

所以说民风开放也是有原因的——以这个人群密度,要是还死守着什么男女大防,恐怕是过不下去日子的。

何芊蔚胡思乱想一通,颇有一股破罐子破摔地气概。

其实他们还算情况不错的了,毕竟有个人高马大的萧载阳在,两人的衣装又用了上等的布料,再加上各类首饰,换谁来都能看出不好惹。

只可惜在客观条件严峻的时候,有些苦终究避无可避。

到了最后,萧载阳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牵住了何芊蔚的手,把对方死死护在了身侧,避免她被其他人撞到。

太子殿下是个矜贵人,虽然为了深入百姓也曾吃过不少苦,但像这般人挤人的盛况也是头回经历,此刻眉已经仅仅皱在一起,脸色有些阴沉。

都快被挤到萧载阳怀里的何芊蔚却突然开了口:“我怎么觉得人越来越多了……按理来说,不是应该慢慢变少吗?”

萧载阳也发现了这事,只可惜初来乍到,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倒是旁边有一个同样被人潮困住的年轻郎君听见这话,郎朗笑道:“今日是扬州城一年一次的灯会,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为了赶上游街时的各种表演,大家都卯足了劲呢。”

“这时候办灯会?”何芊蔚听了,讶然道,“元宵不是已经过了么?”

“先帝那会儿,扬州城的太守是个鱼肉百姓的贪官,为了敛财,便下令元宵办灯会的时候,都要给官府缴税。”左右也寸步难行,那郎君干脆耐心地为何芊蔚解释起来,“百姓没钱能交出去,干脆就不参加灯会,而是等过一段时日,再借着踏春的名义,好好热闹热闹。”

这郎君年纪轻轻,自然是从长辈那儿听来的原因,但自己却也有几分感慨。

“后来当今御极,把这贪官查办了,但晚办灯会的习惯却是被保留下来,至今都是这样的。”

他说着,忽然毫无征兆地握紧拳头,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若不是陛下英明神武、治国有方,恐怕扬州城现在都还办不起一个像样的灯会呢。”

“那太子殿下呢?”

何芊蔚状若无意的追问道,背着别人的目光冲萧载阳眨眨眼,神色中有几分挪揄。

太子殿下本人只当看不见她的目光,却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太子殿下年纪尚轻,还没听说过他的什么事迹呢。”郎君接话道,声音也跟着低下来,“但有陛下在,想必将来也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说完,他强调道:“我可是看姑娘你合眼缘,才大着胆子说这些的,可千万不要去四处宣扬!”

何芊蔚真诚地应下来:“郎君放心,必定守口如瓶。”

这话太子殿下已经自个听到了,哪儿用得着我的宣传呀。

趁着闲聊的功夫,人群也终于疏散开来,那郎君抱拳道别,往另一边走,留下个何芊蔚冲着萧载阳挤眉弄眼。

借着人潮拥挤的理由,何芊蔚将手搭在萧载阳肩头,凑近后低声笑道:“太子殿下将来要是准备做些了不起的事,记得也带上我呀。”

萧载阳怼她:“我吃肉你也得喝口汤是吧?”

何芊蔚不置可否。

反正周边也逐渐空荡下来,她干脆自己主动站到了萧载阳身边,只是在衣袍遮掩中,两人依旧牵着手。

“刚才那位郎君说,游街的时候会有各种表演呢。”何芊蔚稍作思索,“来都来了,也平白挤了半天,不再多待会儿看完了演出再走,是不是很亏?”

“想看可以直说,我又不会拒绝你。”

“坦白讲,我不仅想看表演,还想来一串糖葫芦。”

正好身边经过一个靶子上插满了糖葫芦的小贩,萧载阳听见这话顺手就将对方拦下,从荷包中捡出几枚铜钱递出去。

不得不说纪修此人当真心细如发——这荷包便是他特意准备的,里头胡乱塞了些碎银铜钱,说是出门时方便些。

这不就用上了吗。

萧载阳在心中默默为纪修涨了涨月例,将糖葫芦递给何芊蔚,正准备收起荷包,目光却被街边的一处摊贩吸引。

趁着何芊蔚一口咬在糖葫芦上,他拉着对方就溜达了过去,从货架上随意捡起一个面具。

他一面付钱,一面唤道:“青青。”

何芊蔚抬起头来。

下一刻,那面具就被逮到了何芊蔚脸上,将他半张脸挡得严严实实,只有娇艳欲滴的唇微微张着,仿佛十分惊讶。

“……做什么?”

萧载阳语重心长:“都是快及笄的姑娘了,可不能让那些男子平白看了容貌。”

“您还是快弱冠了的郎君呢!”

何芊蔚反驳道。

这面具只遮住了上半部分的面容,何芊蔚怎么也难以习惯从面具中往外看的视野,当即就挣扎着想把面具取下来,却被萧载阳死死扣住手腕。

“回去后让你和我们一道跑马。”

“我还想赛马。”

“……就一场。”

“成交。”

何芊蔚利落地收回手,专心对付起了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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