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殿众人的热情只持续了短短一天。

这其实也不奇怪:春夏之交的时候,萧载阳才会正式出发,在此之前都是用来做准备的。

如今京城不过刚从冬日的寒风霜雪中走出来,河道上的冰面甚至没来得及完全消融,春草也不过勉强冒出头,正是早春好时节。

刚知道消息的时候,有那么一丝新奇撑着,再加上平常又无聊,自然热热闹闹地忙起来,等兴头一过去嘛……

早着呢,我知道你很急,但先别急。

毕竟何芊蔚此行只不过是位翻译——没错,为了让何芊蔚光明正大地加进队伍里,皇帝冥思苦想半宿,最终给她安了这么个名头。

幸好何芊蔚确实懂一些外语,也不算空穴来风。

由衷感谢什么都能教的上书房,感谢愿意让自己蹭课的太子殿下,总之全都感谢一遍。

何芊蔚刚知道自己出行要用的身份时,心理活动就是这么一回事。

至于萧载阳,他可以装作听不懂。

今天的太子殿下也付出许多。

总之,何芊蔚作为一个无足轻重、明眼人看了都知道是上头徇私加进来的小翻译,行装再怎么收拾,来来回回也还是那些,就算拖到最后一天再准备,也一点不碍事。

大头可都在萧载阳那边呢。

身为此次远行的主角,萧载阳本来就万众瞩目,再加上他储君的身份,出发前的准备那叫一个繁琐,从里到外、从大到小,事无巨细地统统都要考虑到。

即使有内务府在旁边分担,作为东宫主管太监、事必躬亲的纪修还是忙得团团转,只觉得头脑发晕,最后甚至连汤正德也被临时调了过来。

何芊蔚去东宫的时候,尽管见过无数次,但每一次见,依然会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

好大的排场。

天子出巡大概也就是这个规格了。

一刻也闲不下来的纪修与汤正德并不知道何芊蔚的想法,否则怎么也得在心里疯狂吐槽。

你别说,天子出游还真是这样的规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办法,皇帝的私心都直接写在脑门上了,下面办事的奴才哪儿有不做的胆子。

至于什么不合礼数之类的劝诫之言,压根儿就没有多嘴的必要:就陛下那把太子殿下当做眼珠子疼的劲头,连御史都不敢多说的,更何况人微言轻的宫人。

你不说我不说,外人哪儿会知道其中关窍,史官自然也无处可落笔。

而在东宫兵荒马乱、瑶光殿岁月静好这样两极分化的情况下,两个行使小孩子特权,暂时不用考虑这么多的主子却是偷偷凑到了一块,商量起别的事来。

“京城在启国的疆域上更偏向西北,与东方相距甚远。这一趟出去,单是花费在路途上的时间,就有那么小半个月,又因为不能全速赶路,得在途径的沿海城市稍作停留,一来一回,便过去了起码三分之一的夏天。”

萧载阳将指头按在舆图上代表京城的标记上,按照预先计划好的行程挨个划过一座又一座城市,最终停在了目的地的位置,大致讲解了一番。

何芊蔚的眼神跟着他的手转悠,最后也落在那矗立于波涛汹涌的海边,象征启国东方第一道防线的城市上:“我们是直接离开,还是在那儿休整一番,才乘船出海?”

萧载阳唔了一声:“不一定。”

“原计划是不论什么时候到,停留几个时辰,上下检查一遍船只、补给与人员等相关事宜,要是没问题就出海,这也是最理想的情况。”他作沉思状,无意识地扣住桌面轻轻敲了几下,抽空回答何芊蔚的问题,显然有些犹疑:“倘若临时出了什么意外,恐怕就得多耽搁一些时间。”

“能随行的官员或下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应该会顺顺利利的吧。”

何芊蔚这么安抚他。

萧载阳笑了笑。

“谁知道呢。”

他将舆图卷好收起来,不再纠结这些还没发生的事。

这回来是打算与何芊蔚先通个气,让她做好准备,没必要徒增烦恼。

何芊蔚也默契地把这事儿丢出脑子里,懒散地瘫倒在椅子上,打算把之前看到一半就没兴趣了的话本捡起来。

她想着,起码得撑到大结局吧,做事要有始有终的。

萧载阳随意瞥了眼书名,没在意。

他在此事上对何芊蔚向来十分宽容。

哪怕是当初叫自己眉头紧皱的《游园记》,萧载阳也从来没多说过别的话,而是由着对方怎么高兴怎么来。

看吧看吧,就这么个为数不多的爱好,也不能不让看了。

一个手里握着卷书册,时不时牵起唇角矜持地笑起来;一个低头默默提了笔写策论,反而一气呵成不带歇气,场面虽然有些怪异,但勉强也能算作和谐。

反正时间又不等人,该过去的终究要过去。

而等到日上三竿,饭点就悄悄滚到了眼前。

纪修从东宫出来,若兰自西边的瑶光殿出发,两人四处转了一圈,在四下问询中摸到两人附近,正巧碰上头。

两个在此刻仿佛心有灵犀般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的想法。

所以说主子习惯屏退下人单独相处就是有这点不好,难找到人。

在宫中这样安全的地方还好些,换到其他地界,真是能把人愁坏……

话又说回来,倘若是如此情况,现在正躲在御花园的小亭子里闲聊的两位应该也知道收敛些。

大概吧。

都这么巧遇上了,纪修与若兰自然是一同出现,禀报完后闭口不言,等着主子们的决策。

结果不出意料:萧载阳跟着何芊蔚去瑶光殿蹭饭,而纪修默默回了东宫,预备叫人撤下晚膳。

今天也是太子殿下不买但自个倒贴的一天。

萧载阳与何芊蔚慢悠悠迈进瑶光殿,经过宫道往膳厅的方向去,尽管还隔着一段距离,饭菜的香气却依旧飘散过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自从顾玄这匹黑马横空出世,瑶光殿的一日三餐及饭后小食基本全被他给承包了,甚至连皇帝也经常把人借走,由此可见其厨艺精湛。

等正式坐到了餐桌前,瞧着上头琳琅满目的各式菜样,这个认知更会被进一步巩固——

“顾玄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何芊蔚感慨十分,率先动筷夹起一块红烧肉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夸赞着。

萧载阳的进食动作就比她文雅许多,只是克制地紧随其后挑出红烧肉来,完全咽下了才回应道:“淑妃也算得上是忍痛割爱。”

要知道,顾玄原本可是在昭纯宫党当差的。

假如淑妃不主动开口说,不管是谁,身份有多贵重,总不太好直接开口要人……

无论皇帝还是萧载阳,这点良心起码还是有的。

对后宫中这些嫔妃,也没必要用上谋策,算计来算计去。

何芊蔚忙着享用美食,没时间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以传达出自己的深表赞同。

那就顺道瞧瞧坐拥无数御厨的皇帝与慷慨大方的淑妃是怎么安排晚膳的吧。

勤政殿那头可每天都有御膳房十二个时辰一刻不落地看着,假如没出萧载阳半路截胡直接把菜端走之类的事,往往是前脚刚到饭点,后头就从厨房里端出了丰盛的菜肴。

当然,这顿美食是不能直接端上餐桌的。

得先通过宫人通知了御前太监,再由这位汤公公亲自向泡在奏折里的帝皇请示,有了那一句允许,才能挨个上菜。

淑妃的排场却没这么大,手里也没压着这么多事,相比之下就清闲得多,甚至经常会主动问起小厨房今日的食谱,心血来潮地提出想尝尝另一道菜的味道。

皇帝就不关心这些,他的喜好忌讳不能让他人知道,但有汤正德看着,左右不会沦落到无可下咽的地步。

照常来说,只有萧载阳要来勤政殿用膳的时候,皇帝才会舍得把手里的奏折和没出来完的政事暂且放下,自个从御膳房要来食谱仔细钻研半天,换来换去还是觉得不满意,最后只能说一句全都要。

大方得有些浪费,但谁让他是天子呢。

更何况这么多道菜肴,总有那么几道压根就没动过筷子的,回头热热也能分给宫人们吃了……

这届皇帝顶着个中兴之君的赞誉,在朝堂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知道亲自送走了多少臣子,平日里也是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性子,结果在某些时候,脾气与习惯却又好得让人心觉离谱。

反正不管朝廷的那些官员与民间百姓如何评说,最起码在宫里当差的奴才都十分心满意足。

然而凡事皆有例外,皇帝对一日三餐连眼神都懒得分的日子已经是过去式了。

在品尝过顾玄的手艺后,即便是什么山珍海味都见过的天子也惊为天人,成日里惦记着瑶光殿送来的食盒。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皇帝于公是万人之上的帝皇,于私是何芊蔚的半个长辈,他就是再馋,也总不能抢人家的厨子啊。

至于淑妃嘛……

这个当初为了做人情,顺手从自己的小厨房里挑了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和珠宝首饰一起打包送到瑶光殿的宫妃在试过顾玄手艺之后,早就深刻反省了一番。

当初应该把顾玄留下来的。

就是贪图瑶光殿的这一份情谊,非得把人送过去不可,起码也得先让顾玄把自己的手艺教给其他人再说啊!

可惜没有如果,淑妃也只能一边嘴馋瑶光殿的伙食,一边自我安慰不亏。

瞧瞧,这不是有用吗?

毕竟不管怎么说,自己也在何芊蔚面前挂上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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