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最后一天,冷空气来了。
今晚很冷,风无理入了棉被,重新铺了床,把席子也换了下来。
往年这些都是王西楼做的,等风无理自己来弄的时候才知道多麻烦,也不是难,只是这些生活里的琐事,好像无穷无尽,一根钢筋被反复掰弄也是会断的。
可是王西楼十几年都是任劳任怨,好像完全不觉得辛苦一样。
不是风无理以前不替她分担家务,只是每次他拿起扫把,抹布之类的东西,这女人就扑上来抢走,什么也不愿意让他做。
真让人无语。
南方的冷是湿冷,即使房内也有股透骨的寒意,真正暖和的地方只有被子里面。
某只小团子打了个颤,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四仰八叉地睡到被子外边去了,难怪身子冷嗖嗖的。
小西楼搓了搓眼睛,茫然地看了看,房间漆黑一片。
她慢慢爬到了床头,看着那人熟睡的脸看得出神,夜色下只能看到一点点轮廓,但光是见着轮廓她就很心安,这份心情如何形容她不知道,小西楼只是想如果以后每一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这两天对她来说真是奇妙的经历,来到仙境一样的地方呢。
大哥哥今晚给她讲的故事里面有一个,叫爱丽丝的姐姐去到一个仙境,里面有会说话的兔子,有可怕的皇后,有总是忽然出现的柴郡猫。
结果最后居然是一个梦呢,原来一直都是一个梦呢。
小西楼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窗户外呼啸的寒风,这间房子一点风都没有,她跟阿爹阿娘住的屋子里,到了冬天的时候是很冷的,床上的被子又硬又薄,但是因为有阿爹阿娘,所以小西楼依然觉得很暖和,即使听着瓦砾被风吹得刮下来,即使脚丫子被冻得发紫,但她依然觉得很暖和,那种暖和的心情,就是现在小西楼听到窗外风声,和看着面前风无理睡脸轮廓的心情。
爱丽丝姐姐的故事里面,有这么一段对话——
「因为我喜欢你」
当爱丽丝第一次来到仙境,直到最后将要离别的时候,她对疯帽子说
「我喜欢你」
疯帽子问她为什么
她说:「因为乌鸦长得像写字台」
疯帽子问:「为什么乌鸦长得像写字台?」
爱丽丝:「因为我喜欢你」
正当爱丽丝快要离开仙境,疯帽子赶忙问道
「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因为乌鸦像写字台」,爱丽丝就这么走了
「你会忘了我的」,疯帽子望着爱丽丝渐渐远去的身影喃喃着。
他知道,喝过遗忘药水的人,不会再恢复有关仙境的记忆了。
小西楼当时抱着他胳膊,抬头问,为什么乌鸦会像写字台?
身边的大哥哥背靠着床头,身上盖着被子,手上捧着那本书,捏了捏她脸跟她说,因为喜欢一个人,就像乌鸦像写字台,是没有为什么的。
她当时点了点头,其实一点也不懂。
黑暗房间内,小西楼环顾整个房间,最后又看着呼吸平缓的男人,她想,就像做梦一样呢。
那要是醒了的话,她会不会忘了他呢,小西楼不知道。
不想忘掉的。
也不想醒来的。
她掀开一点点被子钻了进去,里面烫呼呼的。
不小心把某人踩醒了呢。
被子里响起小声的说话声。
「唔,你又干嘛?」
「西楼想趴在你身上睡……」小西楼奶声奶气的。
「重死了都
,趴我身上睡不舒服的。」
「舒服的。」她大字型趴在某人胸膛,脑袋顶到风无理下巴了都。
「西楼是小粘人精吗,为什么要趴我身上睡。」
「因为乌鸦像写字台。」
睡得迷迷糊糊被弄醒的风无理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
小西楼凑上来,在风无理脸上啵了一下:「因为西楼喜欢你。」
「……睡吧睡吧,小粘人精。」
「西楼是小粘人精。」她语气雀跃。
「不准踢被子。」
「西楼是好孩子,不会踢被子的。」
「好孩子是不会尿床的。」
小西楼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大概是想卖萌蒙混过关,风无理只觉得过分可爱,扯了扯她嫩嫩滑滑的脸,让她快点睡觉。
「西楼不想忘掉你。」
「那就不要忘掉。」
「你会一直记住西楼吗?」
「会的。」
「会的。」
第二天,天蒙蒙亮。
风无理感觉身上趴着个好重的东西,压的他有些胸闷,眼皮动了动,睁开一看,见是一张熟悉的脸,正滴溜溜地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脸贴得很近,头发披散在两侧。
他重新闭上眼睛,懒得理会。
「你趴我身上干嘛,重死了。」
随即又立刻睁开眼睛,发现小小僵尸进化,成为小僵尸了,风无理叹了口气:
「一直看着***什么。」
「因为乌鸦像写字台。」
她眼底带着笑意,还在目不转睛近距离观察小徒弟的脸,丝毫没有从他身上下来的意思。
王西楼很小声地说,像是怕被别人发现:「小徒弟,我们私奔吧。」
风无理听后只是笑。
「哎你别笑啊。」她气恼。
风无理开始注意到王西楼肩上的雪腻,还有锁骨下面压在他胸膛上的肌肤,忽然意识到,王西楼变了回来,小西楼穿的衣服她肯定穿不下去的。
所以现在被子下面什么什么情形,可想而知。
一直盯着他脸不说话的王西楼脸忽然一红,她身子悄悄往侧边挪了挪,眼神却挪揄地打量着风无理,还嘿嘿地笑了笑。
「一大早就没想好的。」
风无理有点无语:「大早上一个青春期男性有那种反应才是正常的。」
王西楼挑了挑眉,伸出双手穿过风无理脖子,脸凑得很近,鼻子贴着鼻子,语气轻快笑道:「对师父动歪心思了?」
她刚说完,后面其实还有一段调戏小徒弟的话,但是对上那双炽热的眼睛,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了。
这是王西楼第一次从小徒弟眼中看到那么具有侵略性的视线,仿佛恨不得把她皮骨全拆下来,吞进肚子里去。
作为一个高攻低防的小僵尸,风无理甚至不需要什么甜言蜜语,光是一个眼神就让她缴械投降了。
两人静静看着彼此,距离也在慢慢靠近,小僵尸缓缓侧过脸。
外边天色以已昏亮,这好像并不是一个大家期待的时刻,不是争吵过后用言语的彼此征服,不是遇险后在等待救援时彼此鼓舞的相拥,一切故事里为这一刻所准备的前缀剧情通通没有,它只是一次睡醒后的相拥,是喷洒在对方脸上的鼻息过于炙热,是被子难掩的春色,它甚至不是晚上,就连时间也是没有一点情调的秋日清晨。
但是这一刻,一个想得到,一个想给予,好像一切前缀的布置都不值一提。
王西楼伸出一只如雪的胳膊,默默把背上的被子遮住
两人脑袋。
万事万物讲究水到渠成,风无理从来不刻意回避这些,王西楼觉得这一刻应该在五百年前,不过现在也依旧不晚。
「……」
「……」
只是被子底下大概过去了三四分钟,窸窸窣窣的动静停了下来,隐约能听到闷闷的对话声,伴随着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不行之类的声音。
然后一个男生黑着脸掀开被子,上半身肌肉扎实,但脸上写满了郁闷,心情不爽到极点。
旁边王西楼还躺在床上,平躺着看向旁边坐直身子的人,她脸上带着羞红,但又忍不住感觉有点好笑。
「你是不是很难受啊?」
「……起床吧起床吧,今天周五,我等一下还要回学校的。」
「师父这具身体是仙人级别,而且师父修的尸仙就是炼身体的,能破师父防的估计别的仙人都难,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哈。」
「请你别说了……」
虽然她自己也很郁闷,但是小徒弟这样的神情太过罕见,她觉得有趣极了,想了想,试探性问道:「要不让魄奴代替一下师傅?」
风无理脸更黑了,闷闷不乐的样子,就像小时候想要那个带着数码宝贝图案封面的本子,自己故意假装不知道一样,他也不说想要,只是那小表情王西楼怎么能不知道呢。
她将被子遮到脖子下面,就伸出一个小脑袋和两边雪嫩的肩,想了想,眼里带着笑意:「或者师父用别的办法帮帮你?」
但是那天,王西楼还是给他买了那个数码宝贝封面的本子。
风无理表情一时间很精彩。
随后变得沉默。
王西楼则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皱紧眉头。
「这不能怪你,当然也不能怪师父,唔,应该还是有解决办法的,听说蓬莱有个灵缠能做到控制肉体每一寸肌肤,师父去问问看能不能学到,专门去学这个感觉怪怪的哈,不过师父肯定会用心学的。」
「……你这个时候先别说话。」
「哦。」
今天的清晨,对风无理而言,平凡却又特殊。
等王西楼让他去拿纸巾给她擦手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起身去抽了几张纸巾,看着小僵尸很认真地擦干净白净的手,还略带好奇把手伸到鼻子下面闻了闻,脸上表情变得格外复杂,风无理站在一边已经傻了。
她把纸巾揉成一团,暂时扔在床下。
「快出去,师父还要穿衣服,不给你看。」
风无理视线还看着王西楼的手上。
他觉得她的手确实好看,比网上那些手模的都要好看得多,但是一旦意识到,刚刚这只手所行之事,心中就烧得慌。
他小声嘀咕:「刚刚都看见了。」
「出去!」
「那么大声干什么……」
他灰溜溜地出去,在关门的时候看着小僵尸发红的耳根子,才知道估计心中烧得慌的不止他一个。
风无理同学心情也轻盈了起来。
等他洗漱完,王西楼也推门而出,上身穿了件白色的针织毛衣,里面有一件藕色的保暖衣,风无理从她臃肿程度,起码穿了五六件,下面则是一条休闲长裤,左边裤脚还有一截绿色的秋裤露了出来,脚上穿着一双棉拖鞋,脚脖子上是一双有些起毛的灰色袜子,脖子上为了一条虽然很丑但看起来很热的同样起毛红色围巾。
今天大概平均气温只有七八度,她看起来就冷得不行,而且整体而言,穿得像村子里的老太太。
小僵尸本该不怕冷,但她也有冷暖感知,而且维持机体的活动需要一个特定的体温。
三十六度是最适合身体发挥全部机能的体温,而她这几年发现体温维持在三十度左右是最节能的,要是温度再低一点,就会变得关节处就会僵硬,变成只能像僵尸片里面的僵尸一样,伸直胳膊一跳一跳走路。
就像人体保持温度平衡,靠的是进食,王西楼保持温度平衡,靠得是消耗灵力。
三十度就是综合了灵力消耗,对机体行动能力影响,两相比较之下最合适的节能模式。
到了冬天的时候,她为了减少灵力消耗,几乎都是穿得特别厚实,像是非常怕冷一样,最冷的时候甚至裹成一个球了,而且喜欢贴着暖炉,抱着热水袋,晚上睡觉盖好几层被子,就怕自己热量流失。
不过今年应该不用盖好几层被子里,因为她有小徒弟牌暖炉抱枕。
「你衣服能不能穿好点,秋裤都露出来了。」
老太太一瞪风无理,小小地凶了他一把,然后小碎步去卫生巾洗手。
洗一会儿还要闻一下,再挤一点洗手液洗。
「……」
「风无理大人,早上好。」
房门打开,一只可爱的小狐狸精打着哈欠出来,耳朵一只竖起一只折下,身后尾巴在看到风无理后开始不自觉晃荡。
「绾绾起床变晚了呢。」
「因为天气忽然变得好冷了。」绾绾可怜兮兮地缩着脖子。
「冬天要来了。」
绾绾伸着懒腰,进冲凉房准备刷牙,看到王西楼还在洗手,语气天真地问:「王西楼你怎么一直在洗手呢?」
「……手有点脏。」
绾绾取过她的牙刷和漱口杯,歪着头,身后尾巴来回扫着,疑惑道:
「绾绾没看到你手脏呀,你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吗?」
「呃,也不是不干净的东西。」王西楼神情有点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