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阴极阳生之时。

万家灯火俱灭,世外青峰有人未眠。

一直说要收拾人的拾荒少年,今天终于被收拾了,还是被一大一小,一老一少,一天收拾了两顿,怎一个惨字了得!

破观里光线昏暗,除了柴房空洞里还残存着几缕火光,李云默不作声的在刷碗。

“咕噜噜~~”

“别叫了,叫破了喉咙,也没人管。”看着自己不争气的肚子,黑洞洞的眼神儿转又盯向房顶,好像要把青灰瓦片看破,直看到那人,看到那人心里,看看是黑是红,恁的这么狠?饭没吃到,还要刷碗,刷之前还白挨了一顿揍,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师傅虐待徒弟啊。

可还得忍着,谁叫他嘴欠?

奚落是奚落爽了,冷饭也没了,汤都没有一口,唉,真饿啊,真狠啊,真恨啊,唔,不敢,不敢,怕了,怕了。

“碗洗得差不多了,就上来,为师有话跟你说。”楼上传来老道士没有感情的声音。

手下的动作顿了顿,他怎么感觉师傅这最近有点反常呢?以前那么慈祥可亲,就是骂都没骂过自己,现在动不动就火冒三丈,还高冷,冷漠,还拳打脚踢,愈发不近人情了。这当了师傅就端起架子了?李云恨到是不恨他,毕竟情分在那里,但说不满是假的。

但这老话说的好,打是亲,骂是爱,不管是爷爷的疼,还是师傅的爱,那都是关爱不是?又不都说黄荆棍子出好人?

天空突然飘过五个字儿。

李云舒了口气,自己舔自己的伤口。

将洗碗帕随便扔在到处是烟灰的灶台上,李云手在裤腿儿上蹭了蹭,便一瘸一拐的穿过堂屋。

“噔~噔~噔~”

李云费力的爬到二楼。

屋里没有点灯,冷凝的月华银霜如瀑般泄了进来。照在师傅的银丝白发上,也有些冷。

“坐吧。”老道士冲门口的位置说道,光线不好,看不清神情。

李云畏畏缩缩,连摇头。

“叫你坐就坐!”老道士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虽然真的只是加重了几分,李云却不敢承受这几分之重,连忙坐下。

“嘶~”

大屁股一挨着草团,他登时龇牙咧嘴,脸皱成一团乱麻绳儿,如触电般站了起来。

“师傅,我还是站着吧。”

“怎么了?难不成这草上有刺儿?”老道士突然笑着关切道。

只是这关切的问候在李云眼里却是那么刺耳,心说,这草上自然没刺儿,可他屁股蛋儿挨的黄荆刺儿却是不能再真了,还有那堆亮晶晶的鱼刺儿,也着实有些扎人。

“没,没。”明面上却是不敢这么说,说了说不好又是一顿棒槌大餐,他可没那胆子再捋虎须。

“哦,既然没有刺儿,那可是对刚刚我的惩戒心有不满?甚至有些恨意?心说怎么这老头儿突然性情大变,不把人当人?不给吃饭还打人?蛮不讲理?”老道士笑得更欢了。

“谁不恨了,不是,谁恨了不过说到不满,师傅,我确实认为您有失公道。”李云吞吐半天,但最后还是抬起头颅直视老人。

老道士昏花的老眼这时却陡然迸射出冽然神光,在黑夜里犹如两柄寒光利刃,看一眼便会流血!

锐利的逼视下,李云不由想移开目光,双眼却像是陷入了泥淖一般,不能自拔。

“能说出不满,倒也还诚实。只是你说的公道却是有些好笑,你刚刚不是才在腹诽我说的道理都是屁么,既然都是屁,那你还想要屁的什么狗屁公道?”老道神情戏谑,有些冷酷。

李云往后退了退,面前的老人突然有些陌生。

“是不是想问,我不是我了这种狗屁不通的话,还是说你师傅我被人夺舍了?”老道士突然又邪笑问。

李云却不再退,而是向前一步,开口直言:“是,我是想问,我”

老道士直接打断了他,说:“我为什么这么一反常态,越来越不近人情,越来越容易发怒,不再慈祥,不再和蔼,不再像你爷爷?”

“是。”

老道士笑了,笑得如婴儿般,随后神情为之一肃,缓缓开口,目光却像是飘到了邈然的九天之上:“怨憎会,爱别离,痴儿,这伦常之事,还是看不破啊,看不空,”

李云被突然恢复慈祥笑容的老人搞得云里雾里,不敢妄言,那笑容却是跟以前一样那样和蔼,但他说的话确实还是师傅的话,分不清。

“你可知道我之前在院儿里虚抓之物、手捧之物为何?”老道士笑道,和之前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请恕弟子妄论之罪。”笑是真的笑,师傅却也真的是师傅,李云言语里除了恭敬,还有几分真的忌惧。

“你这小子,原来是个不经揍的货,呵呵,刚才明言暗讽为师的时候咋不这么恭敬?早这么恭敬也不用白挨揍不是?装的倒还像那么回事儿,就是有些做作。随你高兴好了。”老道士有些兴致缺缺。

“咳,那我就斗胆说了”李云握拳捂嘴。

“你什么时候又不斗胆了?”老道士忍不住打击。

“还是不说了,说多了便是错。”

“有屁就快放,扭捏个什么劲儿?”老道士有些好笑,没好气道。

“说就说!哼,在我看来,您抓的不就是空气么,虽然是晚上的空气,但还是空气捧得不就是水么,虽然看着就很冰,但这不都是很平常的东西。”豁出去了,不就一顿胖揍么?自己一个人那会可没少跟镇子上那泼皮群狗崽子磕碰,哪一次不比这次凶,哪一次不比这痛?但就是在痛他也不怕,也不叫唤,为了活着,他什么都肯干。李云想到自己还很幼小的时候在骆家镇,一个人,无依无靠,为了地上一个被狗啃得只剩半截儿,硬的跟石头似的冷馒头,就敢跟那群疯子乞丐拼命,头破血流那是家常便饭,谁叫他饿了,饿了除了大粪,什么都吃。

心下一阵悲凉。

老道士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眉宇间散发的苦意,却很赞赏的看着他。

“说的一点也不错,我抓的就是空气,捧的就是水,空气是万物生灵都要吸的空气,水是万物生灵都要喝的水,空气你要吸我也要吸,每天都要吸,每时都要吸,每刻都要吸,水你要喝我也要喝,不喝就不行,不喝就会死。嗯,确实很普通,不过你可知道我要你看的却不是这么表象的东西?”老道士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其实空气,他也可以不吸,水,他也可以不喝。但为了起到教育作用,便不提那些望梅止渴之后的事儿了。

李云听了这句话,心中有所得,又有所失去,竟是什么也没有?竟是连痛都忘了,一屁股坐下,陷入沉思

老道士知道他已然进入自己期待的学习状态,不由继续点拨:“你可以感受一下,这屋子里有些什么?”

李云恍然间依言无心感悟。

一盏茶的功夫,窗外的月色依旧很淡,淡得看不清,树上的寒蝉,依旧很冷,冷得不能鸣

还是什么也没有。

一无所获。

李云却不羞愧,很是明亮的双眼看着老道。

老道也微笑回看。

此时无声胜有声。

夜很静,很空。

“现在知道是什么了么,对,就是很空,就是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唯见于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中生慧,才是大智慧,所谓有形,无形,有情,无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何也?皆是大道尔。大道无情,生育天地,大道无名,运行日月,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道乃天,道乃大,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可知道,天空是空的,云才可以动,鸟才可以飞?你又知道,水是空的,鱼才可以游,舟才可以走,人才可以饮,马桶才可以冲?你还知不知道,房子是空,才可以住人,你和阿宝才可以光着屁股随便跑,随便跳,随便在祖师爷头上捣蛋?”老道士眉飞色舞,口若垂天悬河,滔滔不绝。

“师傅,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提他干嘛”李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现在他是大堂供奉的那位祖师爷这一脉已知的嫡传弟子,这学了人家的道统,以前那些孩童的恶作剧、游戏之举却是羞于提起了,毕竟拿人家的手短不是?

老道士却突然停了下来,很是认真,如孔夫子遇两小儿辩日时的神情般恳切的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人,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要活着,怎么才算活着,怎么活才算更好?”

也不亚于问李云:你姓甚名谁?你来自何方?你尘归何处?你意欲何为?

一般来说,他会这样回答:我姓李名云(心中真实想法:一个怪老头取的),我来自青青小河畔,我来自骆家镇的乞丐窝,我来自宝山拾荒队,我来自荒山破道观,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想做什么么暂时还没想好,当然是阅尽红尘美事,吃尽红尘美味,泡尽红尘美人儿咳,想多了,反正,无法无天,为所欲为,无所不用其极(我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一块儿板砖走人间!我左青龙,右白虎,老牛在腰间,龙头在胸口,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魔挡还杀,道挡我也杀道怎么会挡呢,道法自然不是,顺其自然不是?)能做便做,想做便做,想做才能做,想做便能做,才不愧对逍遥二字真意不是。

想来世间大多数的人也会这样无耻加不要脸的yy加yy。不,大多数的有为青年都会这样明智而精辟的回答。(聪明人、明白人都知道,一般人我不告诉他,因为大家都聪明,都明白!)

当然,现在他只想休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虽然他也不是很困,但大晚上不睡觉还是很不习惯的,当然,师尊在前,拷问在先,他小小弟子卑微在后,自然当砥砺意志,熬炼精神,冥思苦想,回答问题,方是上策。(嗯,老实回答,平实回答。更是上策。)

“师傅,这个问题,老生都不愿意常谈了,咱不讨论过多回么?”

“哦,那你倒是说啊,这既然是换汤不换药,你说说也无妨,不是么?”

李云确信自己想清楚、想明白、想真切了,深吸一口气之后,尽量平实、老实的回答道:“活着不就是活着么?至于为什么?活着不还是为了活着?怎么算活着?活着就活着呗,还要理由?怎么活才算好?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容我三思额,不,不用三思,片刻思就好,不过这怎么思不就那么回事?好死坏死不如烂活着。怎么过,不也一辈子?怎么活,不就一百年?不过既然活,那就是要活得有滋有味,既然选择活下去,那就要神采飞扬!”

“您说怎么神采飞扬?这男儿嘛就是要有胆气,似那侠客,凭一口三尺青锋,仗剑天涯,这女儿嘛,就是要有剑心,似那垂脖子柳树,柔情满山窝包子,温情无限,迤逦无限,剑剑合璧,相知相遇,家家欢喜,为了生娃,为了美满的婚姻,为了幸福的家庭,为了革命保护(此句可以跳过)为了自由,为自由,爱自由,自由万岁!”

他咽了咽口水,见老道士不说话,越说越起劲,道:“不论生活是否欺骗了你,都不需要悲伤,不需要忧郁,你需要的只是镇静,镇静的想怎么吃到下一顿饭,活过这一个夜晚,活到下一个明天,我们都需要相信,我们也必须相信,快乐的日子终会来临,也许在未来,也许在后天,也许在明天,也或许就在今天!就在下一秒!就在这一刻!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当然!我也不是说我现在不快乐当然!我也不是说您让我不快乐,当然!我也并没有想让您不快乐的意思。咳咳,说偏了。”

老道士虽然很耐心的听,听的也颇有趣味,但明显说到这点儿,他眼神有些不善。

李云察言观色,连忙打住,回归论题,回归正轨:“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人嘛,总是要向前看滴!不管你昨天怎么怎么不顺心,今天多么多么不如意,不管是你打架被打得半死,还是吃饭被人夺食,特别是被人夺食,还要你看着他吃但只要没死,没被打死,没被饿死,不管你是忧郁,也不管你欢不欢喜,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既然过去了的,那就让他过去吧,不要挡道儿,嘿嘿。日后白首,无事方回,也可翻找翻找,拾掇拾掇,那过往的朝朝暮暮,一点一滴,不都是最珍贵的回忆?”

说时,李云如过江之卿,比谁快哉,比谁多哉,比谁能侃能吹哉;说后,李云如过街老鼠,过了大街就是小巷,下水道里窝着,过了腊八就是年,稻谷仓里缩着。

说完了,老道士如龙似虎,不言不语,不怒自威!

“小子儿还记仇呢?嗯?”他不偏不倚,就听了这一句。

就这一句,李云如坐针毡。就这一句,李云黑脸儿,有些生疼。

然后他也想窝着,想缩着,想怂。

奈何老道士一眼。

一眼是一刻,也是一万年。

曾经有一段真挚的话憋在嘴边我没有说,有一段感人肺腑的话堵在了胸口我没有讲,等到叽歪完了,我才后悔莫及。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黄白之物)

如果对面的这位可以再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我会跟那个让我想感恩戴德、感激涕零、赶紧下跪的尊敬的、慈祥的、和善的、世间最温柔可爱可亲的师傅说,三个字

“我错了!!!!师傅!!!”

李云扑腾一下跪倒在地,差点没把阁楼给跪塌了。

可惜为时已晚。

老道士也没怎么的,就说一句,微笑着问道:“明天的饭?还是以后的饭?”

如果非要加个期限,我希望是

“不要啊!!!!”

平实的语言最真切,真切的语言最动听,动听的语言最伤人。李云很伤。

……

……

“夜很深了。”老道士站在窗边,看着天上棋布的罗辰,冷风吹得他沧桑的面庞,有出尘离世之意。

“是很深了,这都是新的一天了”李云在一旁小声咕哝,窗外那轮渐沉的淡月,那条渐落的星河,那道倏尔西倏尔东的轻风,不知失了几朵娇艳的隐梅,噤了几处老迈的寒蝉

“你可知道,现在咱头顶的这片儿天,脚下踏的这块儿地,那都是”老道士意味深长的说道。

“咳,师傅,咱脚下现在踩着的不是破木板儿么,而且咱头顶也不是”

睨了眼李云,老道士微微一笑,嘴型一变,准备说些什么,隐约是个米字。

李云立马吃黄连。

老道士继续高深道:“你可知道这片天地,这片寰宇,乃至这片混沌那,都是空的?”

这话很对啊,李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但是这时候说又有什么道理?

老道士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看得赤身裸体,看得晶莹剔透。

李云很不自在:“师傅,您怎么老盯着我?您这眼神儿,难不成您有传说中的龙阳断袖之癖?”

他之前退一步,这下直接退门口儿。

老道士冷不防眨了眨眼儿,电得李云外焦里嫩,差点没把门的穿个窟窿儿。

“你干什么?为师眨眨眼屎就把你吓成这样?熊样儿。”

“嘿,嘿嘿,我熊,我熊,您凶,您凶。”李云不辩白。

老道士一大拂袖,说道:“你可知道你也是空的?”

然后不待李云细思极恐,他又木然说:“其实我也是空的。”

“你是空的,我是空的,阿宝是空的,阿呆是空的,年轻人是空的,老年人是空的,娇滴滴的小媳妇儿是空的,臭烘烘的老母狗是空的,井是空的心是空的,肝是空的,肠子是空的,脑子是空的,万物都是空的,时间是空的,空间是空的,什么都是空的!什么都是空的!!什么都是空的!!哈哈哈!!!”

老道士一连说了不知道多少个空字儿,气都不换一口,李云已经真的痴了,真的傻了。看着几欲发狂,近乎癫狂的老道士,嘴巴不自觉张成了鹅蛋。他想,不是你傻了,就是我傻了,还是说整个世界都疯了?

世界没疯,李云的世界观也没崩,那就是老道士傻了,他小心提醒道:“师傅,您是不是,还忘了一个没说?”

“比如?”

“比如我的胃?咳咳,开玩笑的,我是说您最信奉的道?”

“道?哈哈哈,道,道,道,道哪里有什么道?哪里有有什么魔?道又是什么东西?什么又是道?道非道,魔非魔,对错难分,对错难分啊”老道士痛苦的弯着腰,眼泪都要笑出来了,花白的头花乱糟糟的,遮住了老脸,浑然似已不知事了。

老道士觉得好笑,虽然他现在的样子也很好笑,李云却不笑,也不觉得好笑,看着他佝偻的身形,心里莫名有些老之将至的悲恸,晚景凄凉的几分感同身受。虽然他还很年轻,甚至可以说还很小。

看来是真疯了。

不,这样说不尊敬,应该说是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了,患了那什么什么什么综合症(医学杂志曾经曰过)。

没有回话,李云有些担忧的向他探过手。

老道士却是瞬间不笑了,直起身来,摆了摆手,顺了顺头发。

李云瞬间有些怕了,看来不仅仅是不灵光的问题,这神智一会清楚一会乱,一会寻愁觅恨,一会似傻如狂,纵然还有一副空皮囊,却已然盲了。

老道士的精神有些紊乱,记忆有些混乱。

李云的心有些慌乱。

“是不是觉得师傅我身体好了,这儿却出毛病了?”老道士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儿,笑着说道。

李云不敢有瞒,老实点头,眼中藏不住关心。

老道士虽然看起来正常了,但越看起来正常就越可能不正常!他心中已经把他定义为要去卫生医院脑神经科挂号的病人了。急诊的那种!

“钱的事儿您不用担心,家里虽然穷,弟子孙子们虽然没有什么大才,也不堪什么大用,但这些年在那垃圾堆堆里跟阿宝两个还是刮了不少硬通货儿,虽然已经用了不少,但您,等着,我去箱子里抠抠,总还是剩了些的,再不济不够的我们赊着,就是砸锅卖铁,再捡十年的垃圾我也要治好您!”李云说着便欲拉门。

“慢着!”

老道士连拉带拽的抓住李云。

“都说了钱的事儿不用您操心,您把我养这么大了难道这点孝心我还是有的,说老实话,您看我是那种记仇的人么?我就是过过嘴瘾,您别往心里去,您还不了解我么,您松开!让我下去!”李云想挣开,但他怎么也拗不过比他还拗的老人,特别是身体变得很棒的老人。

“这是钱的事儿么?!这是孝心的事么?哪儿跟哪儿啊?!”

李云一懵,随即奋力挣扎:“对,这确实不是钱的事儿,这是您的事,这是您身体不,脑子的事儿,这是我的事儿啊,您放开我啊!”

老道士无语,无奈,他是无心啊,或者有点缺心,缺心眼儿,这谁经得起家里老人这么折腾?他极力平缓语调,哀声道:“你可真不体谅师傅我啊!你师傅我为了让你学道,我容易么我?”

“此言何处啊?师傅,我都说要以后就是舔碗儿,喝西北风了,您还要我怎么样?我容易我么我?”李云顿时喊冤。

老道士心里叫苦不迭,暗道这太入戏不好,太有孝心不好,太认真就真的不好。

他真没疯。疯的是世人。

他一把将李云扯了过来,把他牢牢按在草团上。

随即苦口婆心的劝说:“我这诸般表现,其实只是为了让你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李云还没缓过来,他含混说了句:“大道至简?这话有点神棍儿。”

老道士摇头:“非也非也,大道当至简,然而我要与你说的却是另一个触类旁通的道理。”

“什么?”李云变癞蛤蟆,一戳一跳。

“嘿嘿,你猜?”老道士变成了顽童,一跳一个坑。

“师傅我脑壳痛。”

“算了,不逗你了,你那什么劳什子破收音机里万年不变的那首破歌儿怎么唱来着的,爱就一个字?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嘿,这事实上,道也就一个字,一,唯一,完全,完全没有,万物与我为一,唯一的空!道生一,一生二”老道士也坐了下来。

“得,您也别说我的收音机破,也别说我那歌儿破,您也别哼哼了,本来不是破歌儿,被您这么一哼儿,不破也破了”李云却是对自己仅有的音乐寄托很是珍视,毕竟他这青涩的少年时代就靠这个快慰了。

“嘿,怎么说话的?”老道士牛鼻子一哼。

“这样,您不说我的歌儿破,我也不嫌您的道是一生的二,还是二生的一,咱长话短说,您看这天都要亮了,我眼皮子都在打架了,您看怎么样?。”李云打了个哈欠,虽然他并不想睡,但他脆弱的神经今晚上受了太多碎碎念的念,再受不了老道士的吓了。

老道士有些气不过,但转念,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言多了,这言多了,必有所失啊,于是他叹了口气,长话短说:“疯点儿,就疯点吧,总还是真实的,总比活在梦里,水里,油锅里要强几分。师傅我现在虽然是潦倒了,也有些老而不通庶务了,但还不至于愚顽至斯,虽然我修道之人本就不拘天性,这小孩天性正是多求不得的至真性格啊就是乖张些,孤僻些,那也是自己高兴自己乐,又哪里碍着世上那些自以为正常的傻子些什么事,更莫说怕他们的诽谤非议了”

“咳!”

“哦,不好意思,又说多了,咳,其实你小子说的那番话虽然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空洞的有些不像话,甚至可以说狗屁不通,但就是再不通,再空洞,都离不开道之一法,空之一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说起来这些道理非阅尽人间是是非非的经年老者不能言,是谁教你的?或者又是你小子从那些乱人心智的破书,伪科学杂志上断章取义,抠下来的?”老道士好奇问道。

“本天才无师自通,用得着扒窃那些破玩意儿?那些闲书我一般只是作无事闲看。”说起自己前番的那通语出惊人的言论,李云顿时来了精神,眼里满是骄傲。

我确实不是在科学杂志上看的,难道我是在武侠连环画上看的也要告诉你?

“这会儿不瞌睡了?”老道士似笑非笑。

“咳,咳,那啥,师傅说什么,我没听清?我实在太困了,哈欠~~师傅~~这长夜漫漫,唯道作伴,实在太孤单了些,要是有素手研磨,红袖添香,这芙蓉帐暖,还别有一番滋味风情,您这么大岁数了,什么事啊,非得秉烛夜谈,当心脑溢血”李云又扮起猪叫,又装阿宝的可怜。

老道士不说话,当即施以雷霆手段。

“啪!!!”

李云头上,青烟徐徐,欲哭无泪,唯有千行苦,衷肠难诉。

“叫你小小年纪不学好,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勾当,留恋温柔乡还早些,不知道那是英雄冢啊。”老道士淡定的拍了拍劲道过猛,微有些发白的手。

“我又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个小屁孩”李云咕哝。

“还咕哝,还咕哝!还知道你是个小屁孩啊,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还说甚勾肆青栏的风流韵事?”老道士作势欲再锤。

“那行,师傅,您这个毛长齐了的,还很多的道士,有什么高见?”

“嘿,还顶嘴?不过说道这方面,那可不是吹,你师傅我还没入道时那会儿,正值年轻气壮,那可真是羽扇纶巾,丰神俊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间车爆胎十里八屯的白送女儿的没把我家门槛儿给踏破了,差点没看杀你师傅我,至于那些玉人儿,旖旎事儿,更是多如牛毛,可还真是随便拔一根毛都比你的小胳膊小腿儿粗,师傅我却是圣手不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游戏红尘后,便一心向道去了,不知伤了多少花容花季花骨朵伶俜少女的心,又不知让多少痴心痴情痴得憔悴痴得消瘦的魁冠儿念念不忘”老道士像是陷入了对自己倥偬岁月的美好回忆。

“嗯?你干嘛?”皱眉看着几乎贴到自己身上的李云,眼睛里有一个春天,又是花香又是鸟语。满是崇拜,膜拜。

“啪!!”

“哎哟!”

“我跟你说这些干甚,罪过,罪过!贪嗔痴,皆是罪啊!太上台星,应变无停妖魔鬼怪快离开祖师原谅”老道士嘴里念念有词,似在忏悔,似在惋惜,似在惧怕。

李云捂着头无奈:“那您到底有何高见?”

心中有一片苦海,眼里有一颗星辰。

苦海无边,星辰善变。

眼前有些虚,世界有些假。

老道士迷离不迷,说:“色也空空,性也空空,道也空空,人生一场空,欲得逍遥,还是要空,空中之空,空中生无,无中才能生有,无中才能生真有,无中才能生真身,生真我,真有才是真的有,真我才是真的我,真我才能真的动!真的动才是真的大逍遥,大自由!有形?无形?什么丹,什么火,什么金?真我本来真面目,未生身处一轮明。看,天明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假假真真,真真假假。

真?水中捞月?月在长空,水中有影,虽然看见,只是无法捞摸,到底成空!

假?也似镜里观花,欲摘不能!到底能不能?!

应物要不迷。

真常须应物,真常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真性情!真清静!

窗外,天明。

天朗气清,神清气爽。

天亮以前,天最冷,天最黑。

一夜,很长,很多话。

终无话。

一夜,很短,很多禅。

终无禅。

终天亮。

又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崭新的一天!

天黑请闭眼,请开灯。

天亮请睁眼,请关灯。

既然要应物,总不能总在屋里应。

关灯,洗脸刷牙,整理完毕,准备出门!

……

“走!”

老道士掸了掸淀了一夜的微尘,掸尽了三千的红尘。

“哪里去?哈~~”

“出去。”

“出去干什么?您不是说出三年不出门,出门吃三年?”

“出去看一看。见一见。”

“看什么?见谁?”

“看人。见天地。”

“看什么人?天地不就在这儿?还见什么天地?”

“看你想看的人,见真的天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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