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柳疏烟沉默,一脸疲倦的轻闭双眼。阮郎把煮好晾过的皂荚水端到面前来,把柳疏烟的长发放进皂荚水里轻轻替她揉搓。

诡画打了个哈欠,一边剪着木槿叶一边说:“阮大夫会的可真多。”

“说了多少次这里没有什么阮大夫。”阮郎白她一眼。

诡画自知失言,认真剪木槿叶不再多嘴。

片刻后忽然听见房瓦声响,黑猫从房顶上跃下化作人形,走到柳疏烟面前来。

“小姐,琴语那边没有消息。”

柳疏烟睁开眼:“棋奕那边呢?”

阴媚顿了一下:“也没有。他说自从祠堂走水的事过后就有人在查这件事,对晏都里的各大酒楼监视严密,所以暂时不动以免被怀疑。”

“查得到是什么人在监视吗?”

“查不到。”

柳疏烟又闭上了眼睛,露出一抹极淡的笑:“不管是谁,狗急了都会跳墙,我有时间让他们露出马脚。”只是探查不到消息就没有理由去制造事端,这倒是个问题,她得好好思索。

“翩若姐姐说过,不能太急。”阮郎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柳疏烟往后一缩,并不习惯这样亲昵的动作,顺势点点头。

诡画把剪好的木槿叶放进清水里,和阴媚用手揉搓,把木槿叶的汁液挤出,等盆里的水变成淡绿色,摸上去细滑时把碎的木槿叶过滤后把头发再放进水里浸泡。

阮郎拿着桃木梳子帮柳疏烟一下一下的梳着长发,许是春风过于和煦,吹得他的眉眼十分温柔。

“你的那位未婚夫可没有像我这般为你沐发过吧?”

柳疏烟细细回想了一下,说道:“没有。我们相识十余年皆在兵营习武,战场厮杀,这样温存的时刻极少。”

唯一有一次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他们在山坡上歇息时,她的长发被大风吹乱,没有梳子,他就让她坐在石头上,他站在她身后,用手指为她顺发。

那时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即便不是坐在闺房妆台前,也没有对镜描眉画红妆,远方更是荒凉辽阔的高山,耳边是呼啸着凛冽的秋风。但那一刻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深深的情意却藏在眉眼和笑容里。

晏云晋是少年英雄,也是年纪轻轻就被封为将军的皇子,他当年是何其的骄傲自信和神采飞扬,人人见了他都觉得他冷漠疏离,高傲凌厉,有如天上神将般难以接近。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人,将所有的温柔和笑容独独只给她虞卿一人。

“我就说嘛,还是我对你好……”阮郎咂咂嘴,树影投落在他带着春风得意般笑容的脸上,像个孩童那般天真。

阮郎得意清朗的声音将她从那个大风凌乱的山坡上拉回,她睁开空洞无神的双眼,空茫茫地看向无尽的黑暗里刺眼的白光,那应该是天上的太阳吧。

“王爷,王妃,安阳候带着小侯爷来府里拜访,娘娘叫你们过去呢。”

云栖院的婢女急匆匆进来禀报。

阴媚扶着柳疏烟坐起来,将她抱到轮椅上,由诡画给她束发打扮。

阮郎站起来擦了擦自己的手,衣袖湿了一大片,他得去换身衣裳。

等两人都各自整理好便一同前往正厅堂见安阳候。他带着萧禺山来八成是来道谢昨日晏云陵和柳疏烟替他说了话的。

进了正厅,便瞧见安阳候和云姬一边喝茶一边交谈甚欢,萧禺山则坐在一边东张西望,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云姬对前不久的虞氏祠堂走水一事也有所耳闻,她听安阳候说是柳疏烟和晏云陵站出来替他们说话时不免多看了柳疏烟几眼,她是越发喜欢这个儿媳了。

“安阳候,母亲。”两人行过礼后在一旁坐下。

“本想着前几日就要来拜访,只是一直忙于修缮祠堂的事所以才耽搁了,今日来就是特意答谢陵王殿下和王妃的。”安阳候抚摸着他花白的胡须笑容可掬道。

“安阳候客气了,我们也不过举手之劳,又何必记挂?”柳疏烟礼貌地笑笑。

阮郎觉得他们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没有一句实在的,他本不想说,柳疏烟碰了碰他的手,他抬头瞧见云姬和安阳候正等着他开口。

他忍下心中的不耐,一挥袖子,道:“安阳候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厅堂里云姬和安阳候正彼此寒暄着,不论按照辈分还是年纪,安阳候都算是云姬的长辈,难免一聊起来就说起以前的事,他们这些小辈自然是觉得枯燥乏味至极。

萧禺山在一旁待得实在是无聊便央求阮郎带着他到花园去赏花。阮郎推着柳疏烟和他一同前往后花园,萧禺山嘴角一抽,低声道:“看不出来陵王殿下如此爱王妃,片刻都离不得。”

阮郎大方一笑:“那是,我家王妃在哪我就在哪。”

萧禺山低头憋笑:“是是是。”

这陵王殿下没成婚之前也是混迹晏都各大酒楼,风月场所的风流王爷。他在长相思,青衣坊见过他多次,也算是老熟人了。

秘传他还养男宠,谁知这一成婚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变成了妻管严。再看这王妃,柳尚书之女,美则美矣,可惜是个瞎子,腿还残疾,真不知他到底是着了这女子哪门子的迷。

柳疏烟倒真没力气和这两位在后花园闲逛,此时已是正午,有些燥热,她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也有些疲乏了,想回房歇息。

一路来到荷花亭上,见她乏了三人便坐在亭内闲谈。

荷花亭临后花园一处水潭,里头种着荷花,这个季节还是些枯枝败叶。柳疏烟昏昏欲睡,婢女送上茶和点心,她喝了几口茶,听着两人聊得开怀大笑,正想着找个合适时机走开。

“殿下,你知道青衣坊吧。”阮郎当然不知道,却也附和地点点头,“那可是晏都第一青楼,美女如云,笙歌曼舞,好不逍遥快活。”

萧禺山见阮郎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回头看了看柳疏烟,凑近他,悄声道:“我听一熟人说,就在明日晚上,青衣坊的头牌姑娘要登台演出,到时我与殿下一同去。如何?”

阮郎摇头。

萧禺山急得拍大腿:“琅衣姑娘!青衣坊四年头牌!晏都第一舞姬!”他激动得唾沫星子直飞,“她登台演出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平日里可难得一见,琅衣姑娘的舞是晏朝一绝啊殿下!”

阮郎依旧摇头。

萧禺山劝得口干舌燥,任凭他把琅衣姑娘吹得如何倾城倾国,舞姿曼妙,阮郎就是不动声色。

他见青衣坊头牌吸引不了他,灵机一动,神秘道:“我听说这次青衣坊还有拍卖舞女的活动,怎么样,这个可感兴趣?”

阮郎继续笑着摇头,这萧禺山还真是位花花公子。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柳疏烟突然问他:“小侯爷从何处听的这消息?这要是假消息岂不白费时间?”

萧禺山急了,拍桌而起,怕他们不相信索性豁出去了:“千真万确!我有一位好友他的好友就在青衣坊做事,这事我还是听他亲口说的。听说那舞女也是姿色动人,诗书舞乐无一不通。这舞女面向全晏都拍卖,价高者得,谁不想去一探究竟?”

柳疏烟觉得他还有底没兜,不以为然道:“青衣坊美女如云,各色美人儿什么类型的没有,这有什么特殊的?”

萧禺山气得说不出话,再看阮郎,也是一副不说不信的模样。

他看了看四周,才弯下腰,咽了咽口水,低声道:“特殊在这位舞女的身份和背后拍卖她的人。”

“她是谁?”柳疏烟揭开茶杯盖子,吹了吹,递到嘴边正要喝。

“虞氏属下一位军官的遗女。”

柳疏烟捏着茶杯盖的手蓦地一松,杯盖坠下,发出清脆的咣当声,碎成三片。

萧禺山见她这副失了魂的模样,得意洋洋的站直身体:“怎么样?现在有兴趣了吧?”

柳疏烟紧握茶杯杯身的手不断缩紧,指关节泛白,手背上青筋突起,似要将那茶杯捏碎才作罢。

“明晚青衣坊,我和王爷准时到。”

萧禺山抚掌大笑,余光却瞥见柳疏烟那张清媚动人的脸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转瞬即逝,她深邃沉静的眸中露出奇异的光。

[2]

月朗星稀的深夜,晋王府万籁俱寂。

一只黑色乌鸦的啼叫打破寂静。

黑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到房檐上,乖巧站立,黑色的眼珠滴溜溜四转。它灵巧的身影在漆黑的夜里难以分辨,黑色羽毛在月光下黑得发亮,只有声声嘶哑粗劣的啼叫声在夜里清晰可闻。

乌鸦站立的那座房屋下一间厢房的门打开了,一位白色衣裳的男子走了出来,站在月凉如水的庭院中仰头看向房檐上的乌鸦。

乌鸦啼叫了一会儿后便飞走了,它漆黑的羽毛融入浓墨般的夜色中再无踪迹可寻。

一名身着淡金色衣裳的男子朝晏云晋身后的房檐落下来,轻功卓越。他脚步轻灵,仿佛是踩着云朵一般。

他模样清俊,眉宇间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如画眉眼带点似有似无的淡笑,端的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气质。有如月下仙人。

“九凰,那乌鸦说些什么?”

九凰的本身是只凤凰,能号令百鸟,自然能听得懂所有鸟类的语言。为避人耳目,外面的消息都是通过鸟来传递的。他因属于鸟类一族,轻功卓越,可化而为鸟,日行万里。

“殿下明日非去趟青衣坊不可了。”九凰看他一眼,继续道,“明日拍卖的舞女是虞氏下属的遗女。”

晏云晋平静如水的脸泛起了波澜,深沉的眼中杀意乍现,一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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