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菲媛领着阿俊出了门,一路往村外头走去。没走多久,就被村民拦住问道:“哎哟,听说你爹涂大海回来啦?”
“嗯,昨晚回来的。”涂菲媛有些惊讶,他们怎么知道的?莫非是老二涂大江一家散播出来的?转念一想,没什么可瞒的,便实话说了出来。
身后便响起一连串的咂嘴声。
涂菲媛没有理会,带着阿俊一路往前走。忽然,阿俊停下来,扯着她的衣角,抬手往一边指过去:“媛媛,有人在看我们。”
“谁?”涂菲媛扭头看过去,顺着他的指向,果然看见一个人,远远站在一处坡前,朝这边看过来。青衫布靴,面容清俊,面上少年青涩尚未尽褪,微微抿着唇,看过来的眼神复杂难辨,正是许凌云。
涂菲媛的眼中闪过一抹厌烦,收回目光,扯了阿俊的手:“理他作甚?咱们走。”
“嗯。”阿俊便也收回目光,反握住涂菲媛的手,往前走去。
涂菲媛偏头瞄他一眼,有些好笑,也没有挣脱。
这些日子以来,每每出门,阿俊必要牵着她的手。涂菲媛甩不脱,也就随他了。阿俊却渐渐变得霸道起来,每次非要握住她的手才行,竟不肯叫她握着他的。
约莫是雄性激素开始分泌,臭小子要发育了,涂菲媛心中暗暗猜测。并没有为这件事训他,但凡不涉及底线的事,她极少训他。
两人携手并肩,一路往村子外面走去,背影如画,引起众多感叹。
“真想不到,黑妞子竟然有这般造化。”有人说道。
“可不?瞧她原先什么模样啊,黢黑黢黑的,又一身肥肉,畏畏缩缩的,瞧着便叫人不喜欢。再瞧现在,老天爷,仙女儿也不过生得如此模样了。”有人说道。
“你们瞧了没有,她身上穿的衣裳,比桃花还鲜艳,也不知道怎么染的?我可从没见过这样鲜亮的颜色。还是绸缎的,这水儿一样光滑的料子,也不知道多少钱才能买来?”
“听说,她爹娘都回来了。有她爹娘在,这丫头日后的造化,可是不小。”
想起当年涂大海的为人与事迹,众人纷纷感慨起来。
“人家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男人呢。你们瞧见没有,那长得比她还好看的少年,打从一开始,她又黑又胖的时候,就对她死心塌地。也不知道她咋有那么大本事的?”不做活的妇人们,凑在一处,叽叽呱呱起来,有羡慕,有嫉妒。
不远处的路边,一名青衫少年的周身,却散发出浓浓的悔恨。许凌云握着拳头,盯着涂菲媛消失的背影,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上天为何如此待他?叫他连回头路也没得走?假如她当初不是那般又黑又胖的丑样子,他何至于跟李琼儿定亲?如今想来,李琼儿的模样,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
当初,她是那么喜欢他。但凡他对她好一点儿,如今也不会是覆水难收的地步。许凌云心中愈发悔恨起来,更有浓浓的不甘。她长得漂亮,心思聪颖,又有涂大海这样的人为父亲。她,他一定要得到!
朝涂菲媛的背影消失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许凌云转身离去。
“涂姑娘,等等!”快走到村子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急切的叫喊,听起来甚是耳熟,转身一看,竟是杨有田家的。见到涂菲媛转身,胡氏连忙说道:“涂姑娘,不好啦,你二婶子,在说你家坏话哪!”
上回胡氏鬼使神差做了件好事,让涂菲媛对她另眼相待,给了她一件白玉扳指。因着引来一桩祸事,胡氏把涂菲媛恼上了,打定主意离她远些,再不跟她有瓜葛。然而,涂大海的回归,让胡氏转了心意。
这姑娘,眼瞧着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可不知是什么福星降临了?若是沾着她,日后不得有好日子过?胡氏又一想,那日的事,说起来有些蹊跷。她明明看着银衣人挥剑砍来,却怎么又没事,只有白玉扳指断了?也许那白玉扳指是好东西,救了她一命?
若是跟着涂菲媛,说不定还有这样的宝贝可以得?故此,转了心思,向涂菲媛告密起来。
“昨晚上涂有金是不是到你们家去啦?他回来据说一身是伤,今早上天不亮,荣氏就站门口骂起来啦,说你爹生不出儿子就打侄子,端的是心思恶毒,又哭又骂,只说没处讨公道。”胡氏绘声绘色地学了一通,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涂菲媛。
涂菲媛不知她还想要一件白玉扳指那样的宝贝,对她期待的目光很莫名其妙,便道:“我知道了。”说完,转身与阿俊出了村子。
只留下身后的胡氏,愣了一下,眼中浮现失望。随即,又高兴起来。涂姑娘如此,说明她轻易是不受人恩惠的。只要她多做这样的事,涂姑娘心里满意了,就会再给她的。思毕,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媛媛,我们要去哪里啊?”出了村子,阿俊拉着涂菲媛走在树荫下,没有树荫的地方,他便抬起手给涂菲媛遮着日头,边走边问道。
涂菲媛说道:“去找阿皎。”
“找她干什么?”阿俊又问道。
涂菲媛偏头瞄他一眼,见他脸上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全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叫她来给咱们帮忙。”
“有我还不够么?”阿俊一听,却是不乐意了,“媛媛,我什么都能做的,不要叫其他人住家里好不好?”
他一早对斐烈等人不满了,尤其是斐烈,看向涂菲媛的目光,让他深深不悦。借此机会,将心里的郁闷与不满表达出来。
“咱们以后要做的事情很多,你什么都要一手包了,不嫌累啊?”涂菲媛说道。
阿俊摇头:“我不累。”
只要能把斐烈赶走,他怎么都行。
“你不累,我还心疼呢。”涂菲媛心说道。倒是不怀疑阿俊是油嘴滑舌,他这个人,最是耐劳的了,干什么都不吭不响,一声苦也不说,真真是可人疼。然而,这话她是说不出口的,便说道:“你还长身体呢,累得狠了,就不长个头了。”
阿俊听到这里,倒是愣了一下:“真的?”
“真的,我还能骗你?”涂菲媛说道,“你也不想长得比斐烈矮吧?”
阿俊连忙摇头:“不。”
他比斐烈矮一个头,身板也薄弱了一半,虽然打得过斐烈,看起来却没有斐烈勇猛,这让他很不高兴。而且,他记得那天涂菲媛看到斐烈游泳完了上岸时,眼睛盯着斐烈赤着的上半身,一眨也不眨的模样,回想起来就觉得胸闷。
“那我们去找她吧,叫她来咱们家干活。”阿俊说道。
他以后要少干活,多长个,最好比斐烈还要高一个头。叫斐烈以后看见他,跟他说话时,都仰着头说话。
涂菲媛见哄住他,便笑了:“嗯,走吧。”
两人来到大杨村,径直往阿皎家走去。还没走近,便听到一阵尖锐的叫骂声传来:“你没长眼啊?老娘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你看不见啊?老娘新做的鞋子都给你踩了,你个赔钱货,还敢瞪老娘?老娘打死你!你站住,你敢跑,以后都别回来!”
声音愈发尖锐起来,随即,一个瘦小的身影跑出来。紧随其后,是一根丢出来的大棒子:“小贱人,赔钱货,扫把星,滚得远远的,再别回来!”
眼瞧着那根大棒子就要砸到阿皎的背上,阿俊抬手一抓,将大棒子抓在手里。站在门口叫骂的妇人,看到这一幕,眼睛直了。目光落在阿俊的身上,“哎哟”一声,抬脚跨出门来:“小兄弟,你又来啦?”
听见这一声,阿皎的脚步猛地顿住,偏头往阿俊看来。她先头只顾着跑,倒是没去看这两道光鲜亮丽的身影。此时一看,不是涂菲媛和阿俊又是谁?又见阿俊松手丢了棒子,便知他救了自己,看向他的眼神更加明亮起来。
这时,涂菲媛和阿俊也看清阿皎的模样。但见她满头乱发,上面许多脏污,竟还有血块粘着头发,凝成了疙瘩。再看她的脸上,青紫淤血就不必说了,明溜溜地肿起来,两只眼眶则深深凹下去,瘦得皮包骨头,看起来骇人得紧。
若非那双刺人的明亮目光,涂菲媛几乎要认不出来:“你怎么了?”
阿皎不看她,只抬头盯着阿俊:“你是来找我的?”
“嗯。”阿俊点点头,想起涂菲媛路上说的话,又道:“你跟我们回家去不?”
阿皎自动忽视了“们”这个字,眼睛一亮,朝阿俊走近一步:“你要带我走?”
阿俊被她异常明亮的目光,盯得有些不适,又看着她一身脏兮兮,不愿叫她沾脏了自己漂亮的衣裳,便朝后退了一步:“我们家有很多活要干,想叫你去帮忙。”
阿皎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自然没有忽视他眼中闪过的嫌弃,眼中一灰。随即,她笑了一下,说不出的悲哀,认真地对阿俊说道:“我跟你走。不论你带我去哪里,我都跟你走。”
“哟,小兄弟,你家住哪里啊,这么久不来看嫂子呢?”这时,阿皎的嫂子走了过来,笑吟吟地伸出手,就朝阿俊的脸上摸去。
涂菲媛的眼睛眯了眯,扭头问阿皎:“你还有什么东西没拿吗?”
阿皎这才第一眼看涂菲媛,但见她一身桃红色的衣裳,在阳光的照耀下,明晃晃的,似有水在流动。一身粉嫩肌肤,白里透红,更衬得秀丽绝伦的五官,美得脱俗。抿了抿唇,阿皎别过眼睛:“没有了。”
那个家里,她唯一有的便是阿娘。如今阿娘死了,她还有什么留恋的?
“阿俊,把她打一顿!”涂菲媛见小姑娘摇头,立刻对阿俊吩咐道。
阿皎的嫂子一过来就要摸他的脸,阿俊早就恼了,也不多说,抬起一脚就把妇人踢飞了。妇人直直倒飞了七八步,才停了下来,“咚”的一声,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顿时眼冒金星,也不晓得爬起来。
“扑哧!”阿皎忍不住笑了起来,趁机走过去,抬起脚狠狠踢着妇人:“臭娘们,叫你打我!你再打啊!”
妇人被踢得回过神来,睁眼看见阿皎的脸庞,眉头一拧,爬起来就要揪她。谁知,肚子一阵疼痛,方才被阿俊踢得狠了,竟是使不上劲。阿皎见她起不来,又狠狠踢了她几脚,更是趁机弯起手,露出指甲抓向她的脸。
“啊!”妇人捂着脸惨叫起来。
阿皎出了气,朝她身上呸了一口,转身往涂菲媛这边走来:“走吧?”
“走。”涂菲媛颇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这小姑娘,心里喜欢阿俊,却敢在阿俊的眼底下,露出这副凶悍泼辣模样,倒是有性格。
一行三人便回了家。
“哎哟,这孩子怎么了,这样一副可怜模样?”回到家,李氏看见阿皎的模样,顿时心疼得皱起眉头。
涂菲媛便说道:“奶奶,她也是我捡来的,以后就住咱们家了。她手脚很灵活,人也勤快能干,以后就叫她给你帮忙。”
这个小姑娘,又狠又泼,若是调教好了,给李氏做小丫头,却是合适。李氏心软,年纪又大了,若是荣氏或谁再来,李氏未免劳动又生气。有阿皎在,看谁能欺负得了李氏?
就冲阿皎对她嫂子又踢又抓又啐的狠劲儿,涂菲媛相信,叫她给李氏做小丫头,再合适也不过了。
“帮啥忙呀,这么小的丫头,哎哟,这一脸伤,还有头上,咋还有血块呀?老天爷。”李氏说着,赶忙往外走去,“我烧些水,给她洗洗头。”
李氏没认出来,这就是曾经骂过小孙女儿黑妞子的女孩儿。不过,她素来心善,即便认出来了,这当口也必不会说什么了。
阿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转头打量这座崭新又宽敞的大院子。
“我住哪里?”阿皎毫不客气地问道,一点儿被人捡来,即将寄人篱下的自觉都没有。
涂菲媛抬手一指:“住柴房。”
“柴房?”阿皎瞪起眼睛,不敢相信。
一路上来的时候,涂菲媛跟她说了,家里要做生意,日后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瞧着她手脚伶俐才叫她来的。如果她愿意,就住下也无妨。管吃管住,每个月还有工钱拿。阿皎看了一眼阿俊,想也没想就应了。
阿皎想来,涂菲媛既然叫她来,就是看重她,该客客气气地礼待她才行,起码也要一个人住一间屋子的。怎么,却叫她住柴房?
“眼下没有多余的屋子给你住。”涂菲媛说道。临去之前,她没想到要将她领回来的。瞧着她被嫂子赶出来,小小年纪无处可去,才动了心思,“你先住着,我叫人在东间打个隔断,过两日就给你搬进去。”
阿皎听到这里,才满意了,又指了指阿俊:“他住哪里?”
“住你对面。”涂菲媛的眼神瞟了一眼西间屋子。
阿皎不禁抿了抿嘴,悄悄瞅了阿俊一眼,眼睛里终于晃动出一丝高兴的神色来。
“孩子,快过来,把头发洗一洗。”李氏烧热了水,便招手喊阿皎。
涂菲媛拦住阿皎,低声对她说道:“路上我同你说过了,眼下我再同你说一遍,你在这个家里做什么都行,只一件事不行——绝不能对我爷爷奶奶不好,一丁点儿都不行!”
“我记住了。”阿皎挥开她的手,迈开两条细细的小腿,朝李氏走过去。
李氏兑了一盆温水,又拿了梳子过来,叫阿皎坐在对面,喊她弯腰下来,给她洗头发。阿皎的头发才浸到水里,顿时便染脏了水,李氏的眉头拧起来,又心疼又气愤道:“谁把你弄成这样?心咋那么狠呢?”
眼睛一抬,看见阿皎细细的脖子后面,印着几道还没褪去的青紫,是从衣裳里面延伸出来的,直是气得有些哆嗦起来:“媛媛,她家人是谁,怎么把她打成这样子?”
“她没有家了。”涂菲媛也看见阿皎的衣裳遮不住的地方,手脚上都是伤痕,心里也有些不忍。
李氏一低头,就见阿皎粗鲁地扯着头发,也不嫌疼,直接把粘着血块的头发一把一把扯断,直是眼皮子跳起来,连忙按住她:“好孩子,可不能这样洗。”一边抬头对阿俊说道,“阿俊,去拿剪子来。”
不一会儿,阿俊拿着剪子出来了,递到李氏的手里。李氏便按着阿皎的手,不叫她动,然后细心地把她打结的头发都剪掉了。然后放下剪子,起身倒了脏水,换了盆干净的,又给她洗起来。
一并洗了三四盆水,才把阿皎的头发洗干净了。李氏拿了毛巾,给她擦头发,瞧着阿皎满脸的伤,心里止不住又是气。这样小的孩子,那些人怎么下得去手?把毛巾递给她,起身道:“你自己擦干,奶奶给你拿药去。女孩儿的脸,可不能留下疤。”
阿皎的眼皮子动了动,拿着毛巾,一下一下擦着头发。
“我奶奶好吧?”涂菲媛站在旁边,一直打量着小姑娘,见状笑吟吟地走过来,弯腰低声说道:“想不想做我奶奶的孙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