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大海的大声求饶,李氏充耳不闻,举着粗糙的巴掌,劈头盖脸地打落:“你个混账东西!还敢回来!家里最缺你的时候你不回来,家里啥都有了你反而回来了!”
“娘,别打了,疼!”涂大海嘴上叫着,其实躲得机灵,根本没几下打在他的脸上。乐-文-
李氏跟孟尚书不一样,孟尚书是涂大海的老师,又为人严厉,素来动手没人敢躲的,除了最疼爱的那个三儿子。就连大儿子和二儿子,自小都没少挨揍。涂大海只是他的学生,当然也不敢躲。李氏就不一样了,李氏是他亲娘,他想怎么躲就怎么躲。
吱嗷叫了一声,躲到云诗身后,叫道:“娘,我这次回来,再也不走了,快别打了。”
“娘,消消气。”云诗扶住李氏的一条手臂,柔声说道。
李氏倒是对这个儿媳妇没什么怨气,只叫道:“你松开,一边站着去,别伤着你。”伸长手臂去揪涂大海,又要揍他:“老娘打过你几回?竟是从小数你挨得揍最少,偏你最叫我操心,你个混账东西!”
云诗只见拦不住,便拨开涂大海的手臂,躲到一边去了。却也没闲着,四目张望,寻找女儿的身影。
恰时,涂菲媛从东厢房走出来,朝这边看过来。但见少女生着一张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孔,皮肤白生生的,好似新挖的荷藕一般。身量有些微胖,却不显得笨重,而是一团粉嘟嘟的喜气,叫人见了便忍不住心中怜爱。
“媛媛?”一声饱含怜爱、愧疚的声音响起,随即涂菲媛被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涂菲媛身子微僵,虽没看清抱住自己的是何人,却清楚知道,这就是这具身体的生母了。但觉云诗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不似脂粉般浓郁,只若草木般清幽,令人闻之不由心静。柔软的手臂抱着她,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连连说着对不起。
“爹娘并非有意抛下你,而是情非得已。”云诗轻轻抚着女儿的头发,愧疚地说道。
涂菲媛微微握起拳头。理智是漠然的,然而心中不知为何掀起淡淡的涟漪。前世的她从未见过父母,每次问爷爷奶奶也都是语焉不详,后来的苦难彻底磨硬了她的心,再也不去想。这一世,她只想和爷爷奶奶过日子,偏偏,父母却来了。
“我跟爷爷奶奶过得很好。”涂菲媛松开拳头,脆声说道。
他们不是她的父母,他们的道歉,她不需要。他们只不过是她的老乡,一样的穿越老乡。瞧,他们年纪都差不多。他们看起来三十多岁,她心里也住着一个三十岁的灵魂。
云诗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却听到女儿清脆的声音,不由得一愣。松开她,低头看去,但见女儿望过来的眼神,清凌凌的,全然不是意料中的撒泼大闹,或者激动哭泣。
“媛媛?”低头看着这双仿若黑珍珠般的眼睛,云诗一时愣住,满腔的爱怜与愧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涂菲媛推开她,走到李氏身边,拦住她道:“奶奶,快别打了,都把你累坏了。”
李氏打了这一阵,已经有些喘,被小孙女儿拉住,还不解气:“不行,你给我按住他,我还要揍他!”
“奶奶,你歇会儿,换爷爷来。”涂菲媛贴心地劝道。
涂大海才想夸赞女儿贴心,闻得这一句,才浮起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这是啥女儿啊?是亲生的吗?
然而,看清涂菲媛的长相,心里那一丝丝不满立刻就没了。堆起笑容,说道:“你就是媛媛吧?我是你爹啊,快拦着你奶奶,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冲动起来可不好。”
“我不冲动,有人收拾你。”李氏恨恨地指着涂大海,扭头喊涂老头:“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给我按住这个不孝子!”
涂老头跟李氏是前后脚出来的,李氏冲过去揍涂大海了,他却没有动。站在门口,看着这边,眼角有些湿意。闻声,呵呵一笑,抬脚走过来:“大海回来了?一路可辛苦?吃过饭没?我叫媛媛给你们烧饭吃,她做得菜最是可口。”
“爹!”涂大海心里好不感动,这才是亲爹啊,走过去一撩袍子,“扑通”跪下了:“儿子不孝。”
云诗见状,也走过来跟着跪下了:“儿媳不孝,未能侍奉身边。”
“知道不孝就好!”李氏走过来,弯腰在涂大海的脑后用力拍了一下,“一家子都被你坑苦了,你个混账东西,饿了也不给你吃饭,叫你尝尝饿肚子的滋味儿!”
涂老头呵呵一笑,弯腰扶两人:“快起来,不必做这些礼节。”又扭头喊阿俊,“阿俊啊,将凳子都搬出来,咱们在外面坐着说话。”
阿俊点了点头,又抱又扛,从屋里搬出来五六只凳子。
这几日得闲的时候,涂老头又寻了几个木桩,削了做凳子,如今再来客人,凳子是不缺的。
涂大海和云诗站起来,看见阿俊,不由均是露出讶色:“这是谁?生得好俊秀。”
“你问媛媛。”李氏才想答,忽然发现小孙女儿压根没跟她说过,阿俊究竟姓什么,是谁家的孩子,“先头是媛媛捡回来的,后来倒是找到爹娘了,可惜他爹娘忙得紧,又叫他在我们家养着。”
涂大海和云诗便朝涂菲媛看去:“媛媛,他家是哪儿的?”
“是你朋友,仪铭的儿子。”涂菲媛对云诗说道。
云诗听到“仪铭”,愣了一下,随即双眼微睁:“啊,是他,是那个孩子!”再低头看阿俊,不禁笑了:“也不是外人。好孩子,别站着,坐吧。”
阿俊才不客气,不必她说,便搬着凳子坐到涂菲媛的身边,跟涂菲媛紧紧挨着。
“你觉不觉得,他长得像一个人?”涂大海盯着阿俊,越看越觉得眼熟,便问云诗道。
云诗道:“像谁?”
“仪兰。”涂大海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
云诗睁大眼睛,猛地看向阿俊,渐渐眼睛越睁越大:“他,他真的像——”
两人为仪兰做幕僚,也算是亲近,曾经在仪兰的书房见到过一张画像,画的便是容貌俊秀的少年。云诗是女子,与仪兰更亲密些,还曾问过,这是谁?仪兰笑笑不答。但是,那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怜爱,任谁也忽视不了。
涂大海不提还罢了,经由他一提,云诗顿时想起这回事。将那张画像与阿俊一比,果然觉得就是一个人!
两人相视一眼,随即默契地收回来,再不提半个字。月圣国神秘莫测,便是仪兰也不能尽为掌控,不论阿俊为何流落在外,为了仪兰也为了阿俊,他们最好都装作不知道。
“你这个没良心的,一走就是十三年,媛媛都被耽误了!”李氏还在絮絮叨叨,自从见了涂大海,口里就没停歇过。又说涂菲媛跟着他们吃了多少苦头,连肉也不能常吃,新衣裳也没得穿,还常常被村里小孩子欺负,等等说了个遍。
涂大海不信,他闺女连广玉公主都揍得,还会被人欺负?然而李氏既然叨念着,他不好顶嘴,便做出一副怒容,说道:“娘,你说媛媛被白大富欺负?我去找他算账!”
“还用得着你?啥都等着你,黄花菜都凉了!”李氏白了他一眼,随即骄傲地道:“媛媛可厉害呢,白村长他们一家子坏东西都被抓走了!”
涂大海心里暗笑,他就说,闺女怎么会任由人欺负?然而面上不敢,又说道:“还有那什么许家小子,他家住哪,我去教训他!”
“快别提他了,那个没良心的,读了你的书,还慢待媛媛!”李氏如今提起许凌云就来气,“幸好媛媛认了个干娘,本事不小,一通银针下去,扎得那小子吱哇乱叫,总算出了口气!”
“啥?媛媛还认了干娘?”涂大海和云诗讶道。
一应侍卫们见一家人坐着拉家常,而涂大海和云诗也的确都有影子,渐渐松了心口的惊惧。恰逢酒意上头,便不再外面站着打扰,闭严实了大门,入了营帐歇下了。
涂菲媛将近来发生的事,与涂大海和云诗大略说了一通。
两人已经从孟尚书的口中听到一部分,却不知道全部详情。此时听了,广玉公主竟然又想对他们的女儿下毒手,直是满脸愠怒。又听到涂菲媛反客为主,将广玉公主给收拾了,还有一众重臣作保,才略略松了口气。
而涂老头和李氏,也是头一回知道详情,吓得不得了:“媛媛啊,你先头咋不跟我们说?”李氏更是捶着心口,泪如雨下:“好孩子啊,好媛媛啊,你可是受委屈啦!”
在李氏心里,小孙女儿才十三岁,能有多大本事?都是被逼急了,就像那被逼急了的兔子,情非得已才咬人的。气得又抬起手,捶涂大海:“你个混账东西!把我们媛媛坑苦了!”
涂大海这回没躲,他心里也是恼恨不已。那个神经病,可算是坑苦了他们一家。他和云诗被逼南下,隐姓埋名,只为了做出功绩,皇上封他为侯。留下女儿在老家,竟也没得她放过。幸好媛媛勇敢又聪明,没有被那个神经病迫害。
“我会给媛媛报仇的。”涂大海低声说道。
云诗一手握住涂大海,一手握住涂菲媛,温柔而坚定的声音说道:“如今咱们一家人都在一起了,谁也别想再把咱们分开。”
“嗯,不分开。”阿俊赶忙抓住涂菲媛的另一只手。
涂大海扭头朝他看过来:“喂,小子,松开我女儿的手。”
“媛媛都不管我,你管我?”阿俊抬头朝涂大海看过去,嘴上倒是没有说,但是那眼神分明透露出来这个意思。
涂大海不由生气了,走过来掰他的手:“你松开!”
他和云诗虽然为仪兰的幕僚,但是跟仪兰关系亲密的人是云诗,他对仪兰可没什么好感,只觉得那女人奸诈得紧。阿俊是她的儿子,想来也是个奸诈的,还想泡他女儿?做梦!
“哎,你干什么,别吓着孩子!”李氏和云诗一同拉他道。
涂大海被老娘和媳妇一同抓着,不敢使大劲,只是低头瞪着阿俊:“臭小子,你松不松开?”
阿俊微微仰着脸,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涂大海,不吭也不响。那只手,却抓着涂菲媛,抓的牢牢的。
“嘿,你还来劲了?”涂大海一边挣着,一边对李氏说:“娘,你拦我干什么,你抓开他呀!他是个男子,怎么能抓媛媛的手?”
他女儿才十三岁呢,这小子就敢下手,果然跟他娘一样,奸诈!
李氏一听,火了:“你还敢说?若不是你这个混账东西,把媛媛一丢就是这么多年,媛媛怎么会养成这样?”
这些日子,眼看着小孙女儿和阿俊日渐亲密,牵手说笑都是最寻常的了。李氏拦也拦不住,喊也喊不听,唯恐旁人说小孙女儿不贞洁,精神紧绷得厉害。一听涂大海如此说,那根弦立刻就绷紧了,抬手狠狠捶涂大海:“子不教,父之过,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
涂大海无端端又被捶了一顿,直是龇牙咧嘴:“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娘,别打了。”
“娘,快坐下歇歇,别气坏了身子。”云诗眼睁睁看着涂大海三番两次挨揍,也有些心疼了,赶忙拦了。
一家人才又坐好。
“媛媛,累不累,我给你捶背?”这时,阿俊又说道。不见涂菲媛反对,便搬着小凳子到后面,给她捶起背来。
这一下午,两人收拾院子,先铲了一层脏土,又挖了好土背回来,仔细填匀了,才没叫涂老头和李氏看出端倪。不仅阿俊出了大力,就是涂菲媛也没闲着。不提还罢了,经由阿俊一提,身上还真有些酸。此刻阿俊捶着背,顿觉舒服许多。
涂老头和李氏都是见惯了的,见怪不怪。涂大海方才被李氏捶了一顿,这会儿不敢说什么了,唯恐又挨捶。云诗的眼中露出一丝讶色,但是她本身就是穿越过来的,受过开明的文化教育,自不会觉得不合礼数,故此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
一家人又捡着日常说起话来。
“我和云诗就睡东间吧。”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涂大海指了指东厢房说道。
李氏说道:“东间有人睡着。”
“那我们睡西间吧。”涂大海指了指反方向。
李氏说道:“西间也有人睡着。”
“那我们睡那里?”涂大海看着院子里的四间屋子,怎么数,都不该没地方睡才对。
李氏想了想,说道:“你跟阿俊睡吧,叫儿媳妇和媛媛挤一挤,凑合一晚上。”
“我不,我要和云诗一起睡。”涂大海说道。
李氏眼睛一瞪,抬手又捶他:“你害不害臊?当着孩子的面,你都说的啥话?混账东西,几年不回家,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捶死你!”
“别打了,别打了!”涂大海不由哭丧着脸,他就是想跟媳妇一起睡,碍着谁了?
偏偏他和云诗都是穿越的,这些年隐姓埋名在外,自是不讲究,一切都按现代那套,怎么舒适怎么来。到了月圣国,有仪兰护着,也不必刻薄自己。故此,竟是习以为常,一时间改不过来了。一不留神,就露了相。
涂菲媛是晓得的,心里也是好笑,这对便宜爹娘还真是有趣,便来解围:“这样吧,阿俊还是睡西间,他警醒,叫他看着酒。东间睡着两个伤患,也不能动。爷爷奶奶还睡正屋东边,爹娘就和我一起睡吧,我的床大,容得下。”
“不行。”李氏不同意,“你本来就觉浅,叫他们和你一起睡,你晚上定是睡不着了。”
李氏虽然常常粗心大意,但是对小孙女儿的心却是一百个体贴,不多久便发现了涂菲媛觉浅,一晚上也睡不到两个时辰。故此,花了家里少半积蓄,给涂菲媛打造了一张加宽的拔步床,铺了厚厚的被褥,又买了最好的凉席,叫她睡得舒服一些。
涂菲媛便笑道:“奶奶,那我跟你睡,叫爹娘睡我屋里。”
李氏还有些不同意,皱着眉头,想着如何分配。
人上了年纪,身上难免有些味道,洗也洗不掉。李氏唯恐熏坏了小孙女儿,自从盖了新房子,就不叫她跟自己一起睡了。偏偏,涂菲媛最喜欢跟二老一起睡,心里熨帖又安宁,还睡得好些。
“就这么定啦!”涂菲媛一拍手,站起身道。
李氏虽然不同意,但是见小孙女儿这么喜欢和自己睡,不由得也弯起嘴角:“你这孩子,跟老太婆一起睡有什么好的,瞧你欢天喜地的。”
一家人便各回各屋,歇下了。
涂大海和云诗睡了闺女的闺房,也不觉得害臊,夫妻两人钻进被窝,亲密了一番,才说起床头话来。
“我瞧着媛媛聪明得过头。”涂大海说道,“你想想,爹娘说她从前木讷又憨厚,自从被欺辱了一回,就立起来了。还有本事了,又是做账房伙计,又是酿酒卖钱,还四下结交人物。这份本事,可不像……”
“你是说,她,也是穿越的?”云诗心里扑通扑通跳,忍不住睁大眼睛。
涂大海搂着爱妻,眯了眯眼:“等我明天试她一试。”
------题外话------
感谢的1张评价票,=3=(下回麻烦打5分,不胜感激)
感谢的1张月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