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叫我何事?”涂菲媛转过身来,看向白村长和邹氏,假装没看见他们满脸的凶色……
白村长沉声说道:“你如何与沈家大小姐牵扯上的?”
他的女儿白兰花,是沈家老爷的姨娘,因着生了一个儿子,令沈家有了后,是沈家的大功臣。虽然明知道白兰花的地位不会有丝毫改变,但是谨慎如他,还是对涂菲媛起了提防。
毕竟,白兰花的地位再高,也高不过沈家大小姐去。倘若涂菲媛得了沈家大小姐的青睐,说不得对白兰花有些影响。而且,白家和涂家的关系,经过那件事之后,可算不上好。尤其这个丫头与她的父亲一般模样,都不是简单的人物。想到这里,白村长的脸色愈发阴沉下来。
“机遇巧合。”涂菲媛答道。心里猜到了白村长将她叫来的意思,暗中有些讥讽,他该不会把沈家看做白家独有的亲戚吧?都不许沈家与旁人来往的?真是好笑。
就在这时,邹氏走了过来,口里哼了一声,举起巴掌就朝涂菲媛的脸上扇过来:“臭丫头,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竟敢起这样的心思,今日打死你都不为过!”满眼狠毒,一巴掌用了十分的力气,恨不得把涂菲媛的脸都打开花。
“婶子这是做什么?”涂菲媛的眼神沉了沉,对一上来就动手的邹氏,半点好感都没,“我心里想的什么?婶子怎么就知道?又为何要打我?”抬起手臂,精准地抓住邹氏的手,冷声说道。
邹氏见被一个十三岁的丫头片子制住了手,顿时恼得更厉害了:“你心里那点烂肠子,谁不知道?那样肮脏的念头,我都没脸说出口!你松手!臭丫头!”
“婶子莫不是想教训我,却找不到借口,平白污我吧?”涂菲媛冷声说道,抓着邹氏的手,狠狠一甩,把邹氏甩到一边。邹氏的为人,狠毒又小心眼,把白大富偏疼得跟什么似的。那天阿俊打断白大富的手,邹氏就记恨上了,此时借机教训涂菲媛,也不是说不通。
却是给涂菲媛猜对了,邹氏这几日看着白大富断了一只手,做什么都十分困难的模样,心疼得要命,只觉得浑身的肉都疼得哆嗦。叫白村长去镇上请大夫,大夫也说,白大富的手臂关节碎得厉害,无法痊愈如初。以后,这条胳膊就算是废了,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半废,一点儿重活都不能干的。
自己的儿子被人硬生生把手臂给踩废了,而且竟然没能报仇回来,这对于横行霸道村里多年的邹氏,简直是不可忍受的耻辱。见不着的时候,打骂李琼儿一顿也能出气。可是,这会儿既然见到了,而且是涂菲媛主动来了家里,对邹氏来说,就再也忍不住了。
“你还敢顶嘴?老娘说话,哪有你顶嘴的份?”眼下也没外人,一间小屋子里,关上了门,只有白村长、邹氏和涂菲媛,邹氏根本连装也懒得装,站稳之后,抡起胳膊又朝涂菲媛扇过去:“你家那个小扫把星,害了我儿。如今那小扫把星跑了,老娘就拿你来出气!”
涂菲媛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抹煞气,捏着拳头向后退了两步,说道:“婶子打花了我的脸,我怎么随小桃姑娘见沈小姐?”
“你还想见沈小姐?”邹氏仿佛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放声大笑起来,随即脸上一狠,又朝涂菲媛的脸上打过来:“见不到最好!老娘就是不让你见!”
涂菲媛脑袋微微一偏,而后视线微转,看向白村长:“村长把我叫到这个屋里,就是为了叫婶子打我一顿,叫我见不了沈小姐?”
“啊呀!”却听一声痛呼,原来邹氏打向涂菲媛的脸的手,在涂菲媛侧头闪过之后,露出来身后的一只柜子,邹氏刹不住力道,一下子扇了上去,顿时整只手都麻刺刺的,不禁痛叫起来。
白村长负手站在旁边,亲眼看见这一幕,不由得脸上的肉抖了抖。她,是故意做来叫他看的?刹那间,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少年,也是谈笑之间,就叫欺负他的人全都倒了霉。这位,倒不愧是他的女儿,心性与他如出一辙。
眼神闪了闪,白村长忽然露出和蔼的笑容:“涂姑娘吓到了?你婶子与你开玩笑的。我们只是想告诉你,那沈家的人,从上到下皆不好相与,如你婶子这般,才是最微末的害人本事。既然涂姑娘不怕,我们也放心叫你上了沈家的马车,随小桃姑娘去了。”
邹氏揉着麻刺刺的手,还想再给涂菲媛偷袭一下,听了白村长的话,不由愣住了。
“哦?如此说来,倒要谢谢村长了。”涂菲媛勾了勾嘴唇。
“说谢谢就太客气了。”白村长笑着摆了摆手,好不和蔼:“咱们都是邻居,我既然是村长,就该照应你们。再者,往日的时候,你父亲与我也是好友,他如今不在了,我替他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涂菲媛听到这里,眉头微挑,虽然不齿白村长的为人,倒也对他的不要脸程度有些佩服。睁眼说瞎话,颠倒黑白,这份本事倒是练得纯熟。
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说道:“我受教了。等到了沈家,我自会记得白村长和婶子的这一番教导。可还有他事?若无他事,我便随小桃姑娘走了。”
白村长的脸上仍旧是和蔼的笑容,只不过,似乎稍显一分僵硬:“没有旁的事了,涂姑娘自去忙吧。”
说着,往旁边一站,露出身后的房门,任由涂菲媛走过来,打开门走出去。与沈思思派来的丫鬟小桃一起,上了马车,哒哒远去了。
“你干什么?怎么就放她走了?”邹氏揉着手掌,不可置信地看着白村长道,“我还没教训她呢,就这么放她走了,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白村长的脸色刹那间沉了下来,方才装出来的慈爱再也不剩一分,沉声说道:“我能不放她走吗?”
本来他计划着,让邹氏教训涂菲媛一顿。既出了邹氏的气,给白大富报仇,又能趁机吓唬涂菲媛,叫她老实点儿,别在沈家出幺蛾子。谁知,涂菲媛半点儿不惧,竟然还设计邹氏一巴掌打到柜子上,又故意引他看。
白村长敢说,如果今日打了涂菲媛,只怕来日不久,就要惹来棘手的麻烦。这世上,有些人是不能招惹的,譬如涂大海,譬如涂菲媛,皆是年纪轻轻,就叫人不敢轻视。若是动了他们,这辈子就被记恨,不咬回来不罢休。只要他们不死,总会想方设法把仇报回来。
白村长虽然狠,也草菅人命过,譬如白大富的上一个老婆,就是被活生生打死的,也被他用钱压了下去。可是涂菲媛不一样,她有爷爷奶奶,有叔叔婶婶,虽然老的老,冷情的冷情,到底是一个村的,总不好弄死。尤其,涂大海还不一定死了呢?
“此事先放一放。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能动她。”白村长冷声说道。
白家如今虽然与涂家关系不好,却也没到太过的地步。也不过就是邹氏抓了李氏的脸上两个血道子,又差点儿推了涂家的屋子。小事一桩,涂菲媛就算要报复,也到不了什么程度。白村长微微放下心,将此事暂时抛到脑后。
另一边,沈家的马车哒哒驶离了玉河村,往镇上行去了。
“他叫你进去做什么去了?”小桃问道。话语之中,对白村长毫无敬意。
白村长再横行霸道,也不过是在玉河村周边罢了。小桃却是沈思思的婢女,论起来,白村长对她恭恭敬敬还差不多。
涂菲媛的眼神闪了闪,掠过一丝讥笑,随即说道:“把我叫进去,给我讲了个道理。”便将邹氏对她做的事,对小桃讲了出来,末了问道:“难道沈家真就这么吓人?”
“你信啊?”小桃翻了个白眼说道,“我们沈家可是老实规矩的,才没做过这样的事。否则,那位生出来大少爷之后,怎么能活得稳稳当当的?还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到这里,嘴一撇,“我们沈家上下,除了那位,全都是规规矩矩的。”
涂菲媛便是一笑:“那我可就放心了。”
“你放心?”小桃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难道害怕过?”小桃一直记得那天涂菲媛当街拦住沈思思,要卖首饰的事。在她心里,涂菲媛的胆子大得很,才不可能怕这个。
涂菲媛又是一笑:“单打独斗我不怕。可是,他是村长,有钱有势,还有闺女、儿子撑腰,我们村里谁比得过他?都不敢惹的。”
小桃听罢,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样子。随后,又问道:“哎,那个阴沉沉的总是瞪我的女人是谁?好没规矩。”若非在沈家,有人胆敢这么瞪她,早给打肿了脸,发卖出去。
“这可是个奇人。”涂菲媛大笑起来,将李琼儿的事迹对小桃道了出来,期间几乎不曾有丝毫保留。尤其李琼儿两边踩着不放手,又想要许凌云的温存,又贪婪白大富的富贵,更是说得事无巨细。
小桃一路听来,直是咋舌:“老天爷,如此不要脸?她没有羞耻心么?被人逮住做那事,竟没有跳河?这样的女子,我瞧着一百个里头也挑不出来一个!”
“我们村的女子都不俗的。”涂菲媛勾了勾唇,意味深长地说道。
小桃不由点头:“你是个胆子泼天大的。那个李琼儿是个脸皮比天厚的。至于我们沈家的那位,则是心比天高的。”说到后面一句,已是免不了带了嘲讽,“就她那样的做派,搁别人家里,早一碗毒药灌下去。偏我们夫人素净,懒得理她,倒叫她搅翻天了。”
“她娘家有人、有田,她自己有手段、有儿子,能安生才怪。”涂菲媛说道。
因着一路上讲李琼儿的事,花了不少时间,故而又说了不多久,身下的马车便停下来,只听车夫敲了敲车厢门,说道:“到了。”
“咱们走罢。”小桃率先跳下车,走在前头,给涂菲媛引路。
涂菲媛跟在后头走着,偶尔侧目,瞧一瞧四下的摆设、布置,又见假山、水池、草丛花圃都漂亮精致,心里忍不住想,如果叫爷爷奶奶住这样的地方,他们会习惯吗?下一刻,便甩开了去。这样的地方是不错,然而玉河村北头的篱笆小院,也不见得就不好。
“沈小姐。”不多时,涂菲媛被引着来到沈思思的面前。
沈思思坐在梳妆台前,脸上沉着,没精打采地道:“你来啦?过来,给我梳个好看的头发。”坐在梳妆台面前,沉着一张脸,冷飕飕地瞧着镜子里面,像是在跟谁赌气的样子。
“小姐,是谁惹您不开心了?”小桃走过去,将梳头用的一应用具拿出来,一一摆放在涂菲媛的面前,口里则轻声细语说道。
沈思思捶了下梳妆台,从牙缝里挤出来道:“还不是那个东西?仗着年纪小,又来祸害我东西。我才说了他一句,竟告状到父亲面前,又哭又叫,厌烦死了。”
涂菲媛一听,便知道是谁了。年纪小,又哭叫的,除了白兰花的肚皮里爬出来的那位,还能有谁?垂了眼只梳头发,也不吭声。
“真是没规矩的家里出来的没规矩的人,好好的,弄得一家子的风气都坏了!”小桃气不过地说道。
沈思思听了,不由得斜眼看她:“怎么了?瞧你话里有话?有什么想说又不敢说的?”
“没什么。”小桃别开眼道。沈思思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若是给夫人知道,她给沈思思说了那样肮脏的东西,最轻也要打断她的腿。
沈思思便将目光投向涂菲媛:“怎么回事儿?”她也是个好奇心重的,见小桃瞒着不叫她知道,心里更加好奇起来。
“小桃姑娘今儿去了白村长家等我,见了些不规矩的事儿。”涂菲媛说道。她知道小桃为何不给沈思思讲,小桃心里想讲的是李琼儿的事,那才是一顶一的新鲜事。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讲的,便笑道:“临来之前,白村长和他婆娘把我叫到屋里,吓唬我……”
只把邹氏打她、白村长装慈爱的事先对沈思思讲了。沈思思听罢,冷笑起来:“好大的威风!”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跟在沈夫人身边长大,虽然没见过什么龌龊事,但是这种拿捏打压的事却是从小看到大,自然没有不懂的,“拿我们沈家做由头,谁给他们的胆子?”
小桃是沈家的下人,听到白村长拿捏涂菲媛的事,只是气愤而已。沈思思却是主子,听到这事,只觉得别人拿她的脸面去玩笑,一时间脸上很不好看。
“小姐别气,何必跟那样不规矩的人动气?不值得。”小桃连忙劝道。
涂菲媛垂眼给沈思思梳着头发,眼也不抬,只说道:“我们那有句粗话叫做,是包子就别怪狗咬。”
“嗯?”沈思思才听罢,尚不觉得,待念了两遍之后,不禁回过味儿来,“这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说?”
涂菲媛装作不经意间随口说道:“很简单啊,谁好欺负,就一直被欺负呗,反正欺负软柿子又不用费力气的。”
沈夫人、沈思思都属于心高气傲的,不屑于跟白兰花这样泼辣又刁钻的农家妇人打交道。然而白兰花却不是只有泼辣和刁钻,她还有手段,否则也不会勾得沈老爷大半时候都在她房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白兰花就在沈府站稳了脚。
而人的贪婪总是喂不饱的,白兰花有了儿子、有了地位、有了锦衣玉食,便想要更多了。向来斯斯文文,不与她动手的沈夫人、沈小姐,便成了她要踩的对象。踩中了,就得意。踩不中,也没什么怕的,反正有儿子会哭会闹会撒娇,又怕什么?
“你说得有道理。”沈思思咬牙,抓过桌上的一根绑头发的带子,绕在手指头上,泄愤地拉扯起来。
涂菲媛一边利落地给沈思思梳头发,一边说道:“要是沈小姐不介意我说话大胆,我倒是有更多说的。”
“你只管说。”沈思思日常见的都是沈家的婢女、小厮,听见的调调都是那一种,久了也有些厌。见涂菲媛说话新奇,又不藏着掖着,便有些兴趣。
涂菲媛便道:“依我看来,她倒是蠢。我也不因为是一个村的,就为她说好话。沈小姐且瞧,她明明是姨娘了,还生了儿子,往后沈家的东西,说白了还不都是她儿子的?既是她儿子的,就是她的。沈小姐早晚要嫁出去的,又能占几个嫁妆?她连这些日子都等不了,还要欺负沈小姐,嘁,简直蠢到家了!”
一句话说得沈思思变了脸色。
沈家的财产,如此巨富,全都是那个小贱种的?沈思思不由得揪紧了手中的发带。虽然是姐弟,但是沈思思从没对那个女人肚皮里爬出来的种,产生过一丝好感。闻听自家巨富,都要落在那个贱种的手里,简直不能气平。
涂菲媛说了这一句,便再没有说。沈思思可不是傻子,她自能明白这句话的利害。倘说得多了,免不了有挑唆别人家事不宁的嫌疑。单单说上一句两句,上上眼药就足够了。
故此,给沈思思梳完头发,又得了一两银子,便告辞了。
“爹不是傻的。他不会由那个女人闹下去。总有一天,会收拾了他,再将那小子抱到我娘的名下,给我娘教导。”沈思思望着镜子里,顶了新鲜样子的发式,活泼明媚,带着少女独有的蓬勃朝气的自己,轻声说道。
沈夫人常常对她说,着急什么?那个女人作死,迟早会被沈老爷收拾了。就算沈老爷被猪油糊了心,不收拾她,但是这样纵着,又能把那个小的教出什么好来?日后沈家的家业落在一个败家子的手里,又能撑过几个年头?沈老爷自己作死,旁人何必拦?
不过,沈思思如今不那么想了。身体微微放松下来,往后面一倚,一边继续欣赏着新发式,一边说道:“小桃,你今日去白家,他们可采果子招待你了?”
“这个倒是有。”小桃弯腰收拾梳妆台上的一应东西,各自归位,口里答道。
“好吃么?”沈思思又问。
小桃这回答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倒是好吃,没有怠慢我。”她虽然不喜欢白兰花,也不喜欢白家,但是回话还是要正正经经回的,一五一十都要如实回答。
孰料,沈思思却笑了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有些得意:“你说,园里的果子既然熟了,他为何不送一部分来,给咱们尝尝鲜?他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送果子来?”
小桃怔了怔。
“走,跟我去夫人的院里。叫夫人看一看,我新梳的发式可好看?”沈思思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些,起身照了照镜子,看得满意了,便抬脚往外去了。
涂菲媛坐着沈家的马车进得城,又被沈家的马车送回村。这回没有一直送进村子,在村口便停下了。涂菲媛谢过车夫,便一路往村子里头走去。
恰遇见几个无事嗑瓜子的农妇,正在树下坐着唠嗑,眼角瞥见涂菲媛,吐出口里的瓜子壳,说道:“哎哟!黑妞子如今可是出息了!瞧瞧,一趟趟进城,一天得进两回吧?”
“听说黑妞子在什么书局做账房伙计?你从小也没人教过,会不会呀?莫不是去给人做苦力,搬箱子去了?”一名妇人说道。
话音落下,其他人纷纷笑起来:“黑妞子长得壮,想来是有把子力气的。”
涂菲媛垂了眼,懒得叫人,也不想叫这些人,一路快步往北边去了。身后还有什么哄笑声,她也没听。回到家,隔着远远的,就见阿俊坐在院子里,李氏在给他梳头发。
走进院子里,就见阿俊眯着眼睛,几乎半躺在李氏的怀里,懒洋洋的模样,好不享受。偏他一副女孩子打扮,粉面桃腮,细眉弯弯,又慵懒又灵动,竟跟仙女儿似的。
这副模样,当真妖孽,也难怪涂珠儿和阿皎会为他打起来了。涂菲媛心里想着,脸上不知不觉挂了笑意,走过去说道:“奶奶,我回来了。”
“哟?媛媛回来了?累不累?渴不渴?你去打水喝吧,我烧了水,在屋里凉着了。”李氏抬了下眼,对涂菲媛说道,随即垂下眼继续给阿俊梳头发,“等我梳完这一回,快好了。”
涂菲媛便是忍不住笑起来:“哎!”
走到屋里,便见桌上搁着几只碗,里面凉着烧好的水,便走过去端起一碗喝了。水不好喝,还带着一股没刷干净锅的油腥气。这年头没有洗洁精,刷锅都刷不那么干净,家里又只有一口大锅,做饭、烧水都用它,免不了便如此。
不过,涂菲媛丝毫不嫌,一口饮尽,便走出去,往阿俊的屋里去了。拖出床下的一口箱子,打开盖子,准备取一本出来。她如今认得不少字了,简单的文章都能看的,今天上午在书局里已经试过了,还把阎先生惊了一把,连道她这样聪明的倒是百里难挑一。
涂菲媛毫无愧色地受了。反正她都穿越了,记忆力好、已有文化基础这样的附带福利,又算得什么?一边打开箱子,一边拿了本书出来,但见从前不认得的字,如今已经能看懂了,封皮上写着:治水策。
这年代的科举考试,都有什么科目,涂菲媛不清楚。但是,她知道这是涂大海考上榜眼之前,所读过的书。他那时年纪轻轻,倒愿意读这样的书?涂菲媛记得清楚,每本书上都有许多涂大海的笔记,这也是为何许凌云常来借书看的原因。若是如此,便宜爹倒是够认真。
坐到床上,翻开封皮,阅览里面的内容。也不瞧书本上本来印的什么,只去看涂大海的笔记。她如今对便宜爹和便宜娘,倒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才翻开第一页,便见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第二页、第三页,皆是如此。涂菲媛翻开到最后,一直是笔记满满,甚至最后一页的封皮上都写满了字迹,不由得大吃一惊。
惊的却不只是涂大海的认真刻苦,而是这上面治水抗洪的方法,有许多竟然是近现代才有的理念和科技!难道……
涂菲媛连忙从第一页开始看起,飞快扫过一页页内容,一直到最后一页,大概扫过内容,再摸额头,已是一把汗湿。看着书本,不禁呆愣起来。
又站起身,把书放床上,又去看箱子里的其他书。箱子里的书很杂,有纯粹教人写文章的科班常规书籍,也有桥梁建筑类,还有机械制造类,也有诗词歌赋。涂菲媛认认真真打开,仔仔细细查看,发现每本书或多或少都有笔记,但是都比方才的治水策的笔记少一些。
翻到一半的时候,涂菲媛心中一动,捡过一本诗词歌赋,翻了开来。好巧不巧翻到的一夜,竟只有一句笔记,写的却是:“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句词,是太祖皇帝所做的呀!丫的,这便宜爹,是穿越过来的!涂菲媛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有见得老乡的喜悦吃惊,也有白白矮了一辈的懊恼,还有对他生死不知的担忧。随即,她想起自己的名字来——涂菲媛!
这个被她好一顿诟病的名字,放在现代,谐音就是土肥圆。她才穿越来时,还曾想,怎么这孬命,摊上这么个讨厌的名字?没成想,原因竟在这里!这个便宜爹,穿越老乡,竟是故意的!
他肯定是故意的!想到一开始见到他一丝不苟的工整笔记,还担心他老实巴交,在官场吃亏,涂菲媛忍不住捶了捶地。什么老实巴交的人,会给女儿起这样坑爹的名字?又想起无忧书局的牌匾,那样潇洒恣意的笔记……眼睛垂下,无声叹了口气。
从地上爬起来,把书都装回去,只拿了一本诗词,准备一会儿教阿俊识字。
“媛媛快瞧,这个好不好看?”恰好外面想起李氏的声音。
涂菲媛应了一声,把箱子推回床底下,心里闪过许凌云来借书时的清傲脸庞,忍不住冷笑。涂大海乃是穿越之人,他做的笔记,该有多么珍贵?许凌云心里一清二楚,却从未表现出来过。这个白眼狼,涂菲媛只想挖出他的脑子,把他看去的东西都洗出来。
然而她也知道这个不现实,他既然看去了,就是他的东西了,再没可能夺走。因而心里更厌恶了,赶紧从脑子里甩去,不去想他令人讨厌的脸。
“呀,这个可是好看!”涂菲媛拿着一本诗书走出去,但见阿俊已经从李氏的怀里坐起来,如桃花一般娇嫩的粉面,薄唇沾了红印,一双漆黑的眼睛,湿漉漉的眨动着,娇美之余,又带着一丝小狐狸般的狡黠,头上顶着被梳得漂亮的柔软头发,当真貌美。
李氏弯腰瞅着阿俊,左看右看,越看越得意:“阿俊长得好,对着他,我的脑子里冒出来一种又一种的发式,多得梳不完。”
涂菲媛不禁笑道:“阿俊还成了咱们家的摇钱树了。”
“媛媛瞧着,沈小姐喜欢这样的不喜欢?”李氏给阿俊梳头发,一方面是哄他玩,打发时间,一方面便是赚钱养家了。
涂菲媛毫不犹豫地点头:“奶奶手艺灵巧,这发式却是美极了。等我记下来,改日梳给沈小姐看。”一边说着,一边去研究阿俊头上的发式。
李氏便十分高兴:“你们在家玩罢,我去河边把衣裳洗了。”
“爷爷呢?”涂菲媛抬眼看了一圈问道。
李氏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道:“他去拾柴火去了。”
“哦。”涂菲媛点了点头,收回目光,把阿俊的发式研究了一遍,记在心里后,便把方才拿出来的书籍在他眼前一晃:“我教你识字。”
“嗯。”阿俊点了点头。
涂菲媛弯腰提过阿俊身后的凳子,坐下来,先不翻开,而是拨了拨地上的土,用指尖在地上写了一个“俊”字,然后告诉他:“这个是你的名字。看两遍,会写了就告诉我。”
她要先瞧瞧,他长得这样美,心眼又贼,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才说罢,阿俊便点了点头:“我会写了。”
涂菲媛便把地上的字迹擦去,说道:“你写一个给我看。”
阿俊便弯下腰,沉下手,在地上写了一个字,正是方才涂菲媛写的那个。
落在涂菲媛的眼中,不由得瞳孔微缩,心惊不已。惊的却不是他的记忆力,关于他的聪明劲头,她早有预料。此时惊讶的,却是他的笔迹!但见他写的字,与方才她写的,不论大小、结构、松散程度、特色勾弯,全都一模一样!
人的字迹,是与性格挂钩的,绝没有两个人的字迹,天然就是一模一样的。涂菲媛想了想,打开书的一页,指了一个“菲”字,说道:“看这个字,念‘菲’,是我名字里的第一个。你看一眼,记住了告诉我。”
“记住了。”阿俊看了一眼便说道。
涂菲媛合上书,眼神往地下一瞥:“写出来给我看。”
阿俊便照着涂菲媛方才的行径,先把地上的“俊”字擦掉,然后写了一个“菲”字。但见这个“菲”字,与书上印的字体,正是一模一样!
涂菲媛不由得眼皮跳了跳,暗道一声妖孽。却还是想再试试他,便又在地上写了一个“媛”字,刻意模仿涂大海的字迹,然后对阿俊道:“把这个字记下来。”
阿俊这回直接不等涂菲媛说,看了一眼,便俯身把方才写的“菲”字擦去,写了一个“媛”字。大小、结构、松散程度等,与涂菲媛写的一模一样!
“妖孽!”涂菲媛不由得抬头,目光有些惊。
活生生的大妖孽,就摆在她面前,直是让涂菲媛有些晕眩。倒是有些明白了,他的身上为何有诅咒。似他这样倾城貌美、聪明绝顶的人,若是一帆风顺,再有个良好的家世出身,岂不是一遇风云便化龙?也难怪会遭了上天的诅咒,或者别人的嫉恨了。
“你骂我?”阿俊眨着眼睛,有些不高兴了。
涂菲媛挑了挑眉:“你知道‘妖孽’是骂人的?”
“嗯。”阿俊垂下眼睛,“他常这样骂我。”薄唇抿了起来,脸上的不高兴掩也掩不住。
“‘他’?是从前关着你的人?”涂菲媛问道。
阿俊点头:“嗯。”然后又抬起来,“你不许骂我。”
“我没骂你。”涂菲媛心里有些好笑,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也认真起来,说道:“我说你‘妖孽’,是说你太聪明。有个词语叫做‘智近乎妖’,便是说这个人太聪明了,简直超出了人的范畴,像妖怪一样。”
她认认真真与他讲着,打算以此为切入口,引起他好奇的兴趣,老老实实跟她学习。阿俊听了,面上的不悦倒是消散了,有些好奇起来:“那个词语是哪里来的?还有谁像我一样聪明?”
“这个人的故事很长,等到晚上,我当做故事讲给你听。现在,我先教给你认字。”涂菲媛说道。
智近乎妖,是鲁迅先生评价诸葛亮的,诸葛亮是三国中的人物,一生事迹无数,若讲来便要很费一番口舌了。不过,阿俊这样天真懵懂未开化,当真要讲一些故事教化他。
阿俊聪明,识字很快,竟是不到半个时辰,就认了百多个字。涂菲媛便又给他讲诗的内容,教他背诗,他也很快,扫一眼便会背了。待到傍晚时分,涂老头拾柴火回来,阿俊已经能背一整本书了。
“哎哟,阿俊可真聪明!”涂老头呵呵笑道。老人家对阿俊的聪明,倒也不是太惊讶。似乎在阿俊的身上,发生什么都不为过。
阿俊眯眼一笑:“爷爷过誉了。”
“呵,这小子,还拽起文了。”涂老头愣了一下,便呵呵笑了起来。
晚上吃的猪油饼,黄豆汤。阿俊一个人吃了两张饼子,还不嫌够,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撒娇地看向李氏。
“再教你个道理,做人不能太贪心。”涂菲媛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知道了,贪心可不是好事。”
便将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给他讲了出来。
阿俊听罢,垂了垂眼皮:“为什么要把鱼放回大海?捉了养在盆子里不是很好么?每天叫它变出一大盆鱼来,天天吃鱼。”
真是吃货的脑子,涂菲媛的嘴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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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纸写了两个有趣的小剧场,摘一个给大家分享:
明媚的一天。
阿俊:“媛媛,我发现那些名字叫的越简单易懂,越俗越好。”
媛媛:“怎么说?”
阿俊:“你看我之前叫狗剩,虽然说名字太土没能将我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表现出来,但是倒混的不错啊,之前没病没痛的。之后改了阿俊这个高大上的名字以后又是给坏人抓,又是被箭射,还莫名其妙的不知道是被诅咒了还是啥的,哎,心好累,好想上天台吹吹风。”
媛媛:“……”
阿俊:“作者大人,请对我温柔一点。”幼犬脸……
大家有兴趣的都可以来写啊,写得精彩了,加精、置顶、奖币币,都会有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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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的1张月票,么么么
感谢的188币币打赏,么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