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夜宴数日后的上半晌,陈嬷嬷正安排我与赤芙分摘菜蔬。

春桃跨进门来,径自对陈嬷嬷说,“公主身边的鸣珠姐姐来了,在回廊前立等婉莲说话呢。”

陈嬷嬷意味深长的睨我一眼,“既听见了还不快去,等着我来请你呢?”

我只作未听见这样的话语,适应的很好不是吗?垂首在铜盆内把手洗净后擦干,方出门向回廊走去。

回廊下四五个仆妇围着一个穿戴体面梳双丸髻的大丫头正奉承着说话呢。

我走过去在离她五尺许停住,端正的一福,“鸣珠姐姐有礼,不知传婉莲前来,所为何事?”

鸣珠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以手抚腮,“你就是婉莲?原来如此。”屈膝还礼,“一会儿我会叫人收拾你的东西,现下就请姑娘随我移居至揽翠小筑吧。”

面对我的不解目光,“是公主的吩咐,”鸣珠不紧不慢的说到。

我心一惊,但只一瞬便恢复如初,抬头直视鸣珠,“可否请鸣珠姐姐安排赤芙与我同往?”

鸣珠颔首,抿唇笑道,“本就要管家娘子给你拨个丫头伺候的,你既有主意,就是她了。现下请随我来吧。”

鸣珠推开一处僻静院落的双扇门,芳芷藤萝的香气扑鼻而来。

我与跟在身后的赤芙对望一眼,有些迟疑的缓步迈过院门。院中处处异香扑鼻、浓荫蔽日,设计取法天然,然而我的心却并不能因此清凉多少。

鸣珠浅浅一笑,“这儿本有四个洒扫的粗使仆妇。赤芙今后就贴身伺候婉莲姑娘吧。一应衣食用具,待会我会遣人送内造的来。不必惶恐,这是公主的安排。自然,也要看各人的缘法造化了。”言毕颔首为礼离去复命了。

“小姐,如何是好?公主她……”赤芙有些着急,她猜不出事由。

不等她说完我便拍拍她的手要她噤声,“你先去看看房屋安置一下咱们的东西吧。”赤芙警醒过来,领命而去。

立在院中,抬眼处瓦蓝的天空中几缕浮云而已。可惜这会儿连一丝丝的风也没有,我只觉凝滞的空气让人心中窒闷之极。

一只粉蝶儿飞过花间,美则美矣,可惜是无所依凭的小玩意儿。

只有单薄无力的脆弱翅膀而不自知、犹做花间舞——就像处处被人牵引、被人安排、被人吩咐的自己。

可是,即使清醒的认知自己的处境,又能如何?

根本无力改变什么。一样的要作长袖善舞状、以轻薄之态博人垂怜。既如此,只能更添愁肠与难堪的清醒要来何用。

我看着蹁跹飞去的蝴蝶,好生羡慕起来。

此后数日,一应披帛、襦裙、束带、衩环珥珰等用品都由正院那边送了过来。

有一日是鸣珠自己过来,看我未变的装束,嗔道“怎末还做小丫鬟的打扮呢。这发髻也断不可再梳双丫髻了呢。难道是赤芙不得力么!”

我只笑不语,由得她排揎一场自会离去。

长日无聊,这日饭后便和赤芙在房中一一翻看那些物品。单是耳饰便有金迭丝葫芦耳环、金折丝石榴耳珠、金珠串水晶葡萄耳坠等样式。再看衣物也多是萱草、石榴、蝙蝠、云彩的纹样。

赤芙放不下心事,担忧的看着我,“小姐,公主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然为什么要安排我们别院居住,还送来华衣美服?是顾念旧年老爷仗义直言的情分吗?”

我轻轻摇头,拉过一幅长裙,“你且看看这裙的式样。”

赤芙略略端详,“是葡萄穿枝纹的合欢裙。”

我放下衣裙,平静的看着她,“合欢裙的式样,再加上这么些宜男多子、福从天来的纹样,你认为公主是为了什么作此安排?无非是想效仿西汉时馆陶、平阳公主献美邀权罢了。我现下只希望,她要用我来讨好的人不是咱们恨极的那个人。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赤芙急道,“若真是那人该怎么办?小姐,要不要投奔谢公子、言明一切,请他襄助?”

我语气中噙满浓重的无奈,“不可能的,昌若哥哥事父极孝。你想想他可会为了我而危及整个谢氏宗族?”

赤芙垂目问道,“我们自被发入永嘉公主府,一直处处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异样让人瞧了去。公主怎会突然存了以你献美的念头?”

我微微叹息,“我曾跟你提起过七夕那日夜宴上见着了昌若哥哥。其实当日水阁内还有萧王晟曜。事后细细留心听来的消息,我们恨极的那人当日也在水阁中。怪我一时大意未能隐忍,多半因此引起宴上诸人的注意了。”

默然半响,我慢慢走出门去,室外强烈的光线在眼前交织成眩白的光影。

我扶着门框,低低怅惘:“昌若哥哥,怕是以后再见不着了。”

如此过了半月,在鸣珠不时的探看催促中,我与赤芙皆改了装束,手掌等处在厨房劳作的粗糙也渐渐褪去,恢复柔软白皙。只是我依然不愿绾成她示意的交心髻,只改作双鬟髻。

一日午后她急急奔来,见我如此,便要发作于赤芙。

我微笑着拦了她,“此事与赤芙无关。还请鸣珠姑娘体谅婉莲妾身不明的苦衷。”

鸣珠方才作罢,留下一句,“贵人即刻便到,请姑娘好自为之。”悻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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